▎抗战胜利纪念日

这一天，我偷偷做了两件事――

默念那群躺在谎言之外的

年轻忠魂之名

唱《义勇军进行曲》，摇摇晃晃

试图站起来

2018

▎我心甘情愿做条狗

盛夏令人窒息，无处躲藏

天空被烧得通红

一寸一寸扑向地面

我在墙里仰望

偶尔有鸟惊慌掠过

当它们越过墙头，我总是羡慕

不管它们要去哪里

太渴望一场雨了，所以

每当有风经过我就做梦

梦见暗河喷出地面涌向云端

天空放下屠刀露出久违的蓝

土地湿暖，长出翅膀

为了这个梦，我心甘情愿做条狗

在夜里叫破喉咙

2018

▎独角戏

他化一身精致的妆

披着袈裟，在人民广场唱戏

从最高的台阶唱到最低的台阶

又从最低的台阶唱到最高的台阶

表情沉醉，眼神亢奋

发出优美的假声

唱罢。自己欢呼，自己拥抱

自己抚摸

直到高潮迭起

呻吟传遍黄河南北

2018

▎驯兽的技巧

据说，除了动用皮鞭

马戏团驯兽师有个驯兽技巧――

每顿只让动物吃个半饱

它们饿得快发疯，快活不下去

兽性要发作的时候

再给一点食物，但同样只给个半饱

慢慢地，它们就会长出软骨

把他当成恩主

慢慢学会摇尾、叩首、跪拜等动作

成为顺从的人民

2018

▎寒潮预警

从现在起，爱惜每粒粮食

旧衣物旧被子不要丢

旧罐子旧雨伞不要丢

还能耕种的土地不要丢

哀鸿遍野白草遍地的年月

检验过它们的价值

那年月并未远去

我隐隐约约听到它

随逆行的马车，由远而近

2019

▎三十年过去了

那年，我母亲二十四岁

那年，他们年龄和她相仿

那年，他们正和南方的荷花一起

准备迎接盛夏

转眼三十年过去了

如果那年的雪不那么汹涌？

当这样想着，我仿佛看见他们

挽着爱人经过草地，双鬓微白

如果某天孩子打听起那个初夏

我会告诉他

为什么天安门广场的地板那么冰冷

为什么国旗是血的颜色

为什么有的星星从不熄灭

2019

▎我感到羞耻

这是一座被唾弃的

绝望的孤岛

看奔腾而去的潮水

听大海欢乐的合唱

我感到羞耻――

我为自己感到羞耻

我身上有它黑色丑陋的胎记

2019

▎与子书（五）

亲爱的孩子

此时我在一个边境小镇上

星星很稀疏，远处的灯光不住闪烁

风有些急，但当看着你的照片

它们就安静了

这小镇多小呀，小如你的身影

此时你我不远，却像相隔整个中国

你背着包的样子真可爱

但想到有一天，你要背上真正的书包

我就忍不住担忧

我怕你的白色上衣被墨水浸红

更怕你迷上那颜色

舌头染上僵硬的谎言。如果那样

我不知道怎样爱你

听说你总是哭

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叫爸爸

我无罪，天地可鉴，我无罪！

热爱光明是无罪的

而你的泪水和眼神，让我满怀负罪

别哭，孩子，别哭。你的眼泪那么干净

不该落在这么肮脏的世界上

我想你已经睡了

呼吸平静如我童年的水田

那么晚安，孩子，晚安！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自由行走

不能言说，不能看着你奔跑

那时，请理解你的父亲

就像理解一个战士。一切都有尽头

那时，我带你去北京看日出

2019

▎如果我不肯闭上眼睛

如果没有真正爱过，自由过

一生就不算完整

死亡也许很远

死亡也许很近

我撕心裂肺地爱过了

朋友啊，如果某天我不幸而终

如果我不肯闭上眼睛

是因为我毕生残缺

2019

▎水晶棺

水晶耀眼的美让人心动

但当被雕成棺材，存入尸体

它有多美就有多丑陋

它有多耀眼就有多邪恶

2019

▎这堵墙会倒下

“这堵墙会倒下，信念可成真”

这是一个年轻人

用德文写的，写在柏林墙上

让我们相信，祈祷

用汉字写下――

这堵墙会倒下，信念可成真！

2019

▎我承认，我有罪

这里的每只鸟，都是有罪的

因为它们

热爱飞翔

每条鱼都是有罪的

因为它们

向往海洋

每株草木也是有罪的

因为它们

渴望雨露阳光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有罪的

包括我，因为我赞颂

自由和尊严

2019

▎他们怀念什么

今天他们怀念

是在怀念什么？哦，他们是在

怀念嚼草根啃树皮的幸福

怀念一贫如洗的光荣

怀念山河在一场接一场遮天蔽日的风暴中摇晃的刺激

怀念和天斗和地斗和自己斗的乐趣

怀念高举红宝书碾压城池的威风

怀念手刃亲人、撕裂假想敌的快感

怀念在白色废墟上尖叫、裸奔的高潮

……

今天他们呼唤

是在呼唤什么？哦，他们是在呼唤

另一场毁灭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