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只是些

沉默的纸页

但你能从中

听见雷霆万钧

但书说到底

是沉默的

书架上

站立着一

块块

砖头一样的

沉默

—— 李 威

李威，70后，成都人。出版诗集《让一只羊活下去》，诗见于《星星》、《绿风》、《诗潮》、《草地》、《环球人文地理》、《青年文摘》等刊物，是网络诗歌论坛《第七行》创建人之一

▎轮回之诗

一个清晨读到不止一位诗人写到轮回

上班路上还遇见一位诗人

一边行走一边构思一首轮回之诗

这一位也不例外于清晨那几位

专注于诗意

没认出经过的路上眼巴巴望过来的

一只活不到中午的待宰的鸽子

一只饥肠辘辘的流浪狗

一只被雨淋湿奄奄一息的小猫崽

是自己的前生，和来世

▎事实如此显明，为什么今天我才明白

曼德尔斯塔姆罹难后

娜杰日达为他守寡42年

她不单单为纪念丈夫而活

（固然她竟凭着口诵心记

为我们传下曼德尔斯塔姆的诗）

她是为了代替丈夫

继续见证他所生活的时代

一些人来到我们的世界

乃是为了做出见证

一些被众人送上被告席的人

乃是审判庭内的证人

一些人见被告刚被押走、消失

平静、从容地自动走上被告席

走上去不是为了纪念

而是为了被告席不至空缺

黑暗的被告席上

永远不能缺了光明的证人

▎记 号

他勉勉强强签下了名字

听说还要摁手印

目光立马充满戒备

把签名前面的文字看了又看

很难相信他能看懂什么

他无非是不允许自己

听从别人说摁就摁

他最后盯着名字又看了一阵

无非是在别无他法

和交出自己之间

习惯性地稍作喘息

然后他摁下去

那神情，分明留在名字上的

不是印泥，而是血

随后，还有几张纸需摁手印

他就爽快多了

甚至一气摁完之后

举着红指头：还有没有？

仿佛是，既然血已被你们放了

就给你们多留几个地方

血，已然放了

就多给你们留几处记号

▎她躲在幽暗的角落抽泣很久了

很小的抽泣声响了很久了

甚至让我觉得她就是抽泣声凝结而成：

因为小，因为暗

因此凝结成形

才能让自己曾经有过

在华灯下走来走去的人们看不见她

其实他们是看不见自己

因为大，因为亮

因为感觉自己是大光明

大光明的事物无影无形

走来走去，等于没有走来走去

▎书的声音

书，只是些沉默的纸页

但你能从中听见雷霆万钧

但书说到底是沉默的

书架上站立着一块块

砖头一样的沉默

有人以为书的声音

是燃烧时发出的哔啵声

以为这声音发出之后

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哑静

他们却不知道，这哑静

是天翻地覆的声音

天翻地覆的声音太巨大了

听上去，是一页书页翻过去的无声

▎你们知道的

驯化的程度，不取决于

体格大不大，毛色光不光鲜，身手矫不矫健，爪子黑不黑，下口狠不狠

叫嚣与咆哮

能不能把钉子咬断

而取决于在半斤带骨肉面前

会不会软下来

会不会为了这根带骨肉

安享笼子、铁链、皮鞭

会不会在笼子铁链皮鞭之后的又一根带骨肉面前

感激涕零

当然，除了面对主子

依然是那么体大、光鲜、矫健、爪子黑、下口狠

放出话来

钉子都咬得断

你们知道的，我说的是动物

▎其中不会有苏轼

酒过三巡，他动情地讲到

苏轼流放黄州期间发明了东坡肉

东坡肉是他保持斗志

坚持与封建统治阶级作斗争的产物

我笑，你想多了吧

那时人们多食羊肉不食猪肉

不懂烹饪猪肉

苏轼无非将那时的廉价食材做成美食

聊以度过艰苦生活而已

何况，我顿了顿，又说

一个人和封建统治阶级作斗争

关无辜的猪什么事

拿弱者撒气，这样的人满大街满酒馆都是

但其中不会有苏轼

▎不存在的

有个心理学试验

人被催眠后，被命令去打开窗户

醒来后被问及：大冷天的

开窗干什么

几乎毎一个都会为自己编造一个

自己愿意开窗的理由

生活中遇见太多

受迫干某些事的人

几乎每一个都相信：没人强迫我

是我自己愿意

这是些被催眠过的人

但这些人是如此之多

要找相应多的催眠师是不可能的

我开始怀疑：这一切不是真的

我不是真的

我是被催眠者梦见的

而开头那个心理学试验

也是我梦里听说，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

▎爱说治大国如烹小鲜的人多了去了

这些人多是些

对困境中的邻人伸一根指头的帮助

也不会给出的

他们袖着手说：我的志向是一下子让普天下人

一切都好了

▎真够多的

动产，不动产，加起来上亿了。他还在拼。

用，是够用了。

他是为了让越来越多的拥有物阻止人们发现：

这一大堆之中的他，不是他。

而是没有他。

▎她面对天使一件件甩砸出来炫耀

身份证——你有没得嘛

各种证件——你有没得嘛

各种卡——你有没得嘛

手腕上闪闪发亮的——你有没得嘛

——这是手镯，有点大，但不是手铐，是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