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拥有七六年产自行车和14吋黑白电视机的精神富翁，旅游永远是奢望，只能附庸风雅，妄谈雅人不屑的旅行。

为了生计上的不安分，为了疾病，也为了难圆的文学梦，偶尔不得不奔波于县城、省城和京城之间。草民寒士们一次简单的旅行所经历的酸苦辣咸，是缙绅富翁们一辈子都难以觅见的。

也许这正是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吧，愚人们的生活往往是丰富多彩的。

一部长篇作品的命运，一个尚未兑现的副经理头衔和寻医问药一种综合功能，将我推向了千里迢迢的旅途上，直奔祖国的心脏。

披着晨曦上车，迎着绚丽的朝阳风驰电掣，顿觉心旷神怡，旅游与旅行之泾渭立马混淆。自觉身价抬高了许多，以为是零团旅游观光客，金榜题名文曲星：小说定能出版，疾患药到病愈，副经理弄不好就能成副总理了。

然而，随着乌合之众成分的改变和增加，心旷神怡渐渐被心惊胆战所取代，所有的神经都马上紧绷起来，时刻得提防兜里的小钱和项上的小命，好似走进了雷区。

果然，五六条好汉蜂拥而上，旁若无人地在行李架上开包掏金，乌合之众们均鸦雀无声，熟视无睹，好象在看警察搜查毒品。

我的“好运来”以十五元的标价，随着贪婪的手向那位瘦瘦的主顾展示着里面丰富的内容：两块干面包，牙具和毛巾，以及一件曾经时髦如今卖老的军涤纶上衣。这使他很快遏止了我带给他的好运，一路搜查下去。

末了，男乌合们毫发未损，只有一女乌合被掳走坤包里的八十元大钞，掉了几颗麻痹大意的眼泪——招摇过市式的时髦往往是要以付出眼泪作为代价的。

这使我想起风险大利润也大的商业规则，这些廉价旅行者是不可能给风险如此小的投资者以丰厚的利润的。

好汉们带着他们微薄的剪径收入凯旋不久，我前排的那位女士回过头不眨眼地盯着我，使我莫名惊诧：凭我的身价和她的尊容，是极难产生某种陌路非想的。莫非她想打劫不成？

等一位衣着考究的白面小生拎着一件与炎夏日极不相称的厚夹克下车后，她才坦然告诉我，那人是小偷，早已在我身后窥探多时，她无法给我以提醒，只好盯着他使其无法下手……

原来如此。

我对她善良的用心表示谢意，但我说，我其实也发现他右臂上搭着的夹克衫朝我肩头伸来。不过，我兜里只有买车票剩下的十块钱，我是想以此为诱饵将他逮住的……

我幼稚的话还没说完，就引得周遭一片嘘声：抓住你将咋办？攮你一刀揍你一顿呢？把你拉到车下杀了呢？

愚人的谆谆教诲使我的脊梁骨上冒着阵阵寒气：是啊，你能怎么办呢？就算他是个乖孩子，愿跟你走，但这么多人都要事缠身，都怕耽搁误点，谁会同意跟你去公安局。何况司机是绝不敢跟你配合的：你是过客，他可是常客，拘上十天八天，放出来，等在路上，时间是极准的，还不要了他的命？而更多的可能则是因为这张大团结而要了你的小命——他的腰里别着凶器。

即使你真的不怕死，留个所谓见义勇为的好名声，可父母会为你痛不欲生，单位、学生，包括这此乌合之众们，均要付出多少沉重的代价呀。

盲目地，不讲客观条件地鼓动人们去见义勇为，是陷民于死地，为君子仁人所不忍为之的。我们从事任何事情都要讲成本和产出之间的关系，为了一个很不值得的事情而去献出宝贵的生命，是极为愚蠢的。为了十块钱去与一个歹徒拼命，除了说明你鲁莽蠢傻外，还能证明什么？

面对一个没有任何保障的人来说，任何一个后方的人对一个身处前线的人说要他们不怕死，是不道德的。

麻木不仁，装聋作哑，是一个身处险境的人最有效的保护手段。这是下愚者最聪明的选择。蠢人是在生活实践中渐渐变得聪明起来的。

乌合之徒们对我的冒险行径嗤鼻之声未息，两名手拿某公安局档案袋的人因售票员让其买票而强令司机停车。要他到公安局走一趟，说他勾结小偷抢劫旅客财物，要负刑事责任。

“见义勇为”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反而双臂交叉，幸灾乐祸地看着司机鸡啄米似地点着头，给真假难辨的公安说着好话。这位比小偷差不了多少的司机也该叫好好治治了：一出县界他就是孙子，一进县界他就是大爷。我亲眼目睹了他将一名半路上要解手的中学生扔到半路上，扬长而去。谁要是抓住小偷他绝对会把你交给小偷扔到半路上，让小偷要你的小命的。而在本县，他是无人敢惹的。

纠缠了足足一个小时，在乌合之众们的苦苦相劝下，两位“公安”才同意放行，但仍扬言要在半路上等他，返回来也绝不饶他。

在龙城坐夜车，于第二天上午到达北京。匆忙吃过早饭，先找到编辑部，通联室的人说，我的大作一个月前早已退回。我吃了一惊，想到绿衣使者可能不知又让谁转赠给回禄君了。

寻医问药马到成功——掏腰包的事总是最顺利的。而当我辗转来到北京化工学院，找到承诺给我介绍副经理的华夏文化艺术中心时，学院的人说，中心早被查封了，人也早抓走了。一伙文化骗子租用他们的房子行骗上百万元，详见《北京青年报》……

我发了半天愣，才算清醒过来，暗自庆幸没给汇几百元的报名费。但不知他们是如何查到我的姓名地址而屡屡给我下套的。已骗了我68元预骗费，只给了我一个有效期只有一年的采访证。

第二天，我带着诸多感慨回到了龙城。因误了本县的车，操着邻县口音的几个好心人说要回去，恭请我搭车。他们自称是邻县扶贫办的。

我小心翼翼地端着一脸的感激，随着他们来到湖宾饭店后边的招待所，上到四楼，几个人闲来无事，打起了扑克。这时门口进来一个高大魁梧的人，自称是内蒙古的到龙城来出差，在车上被几个人以打扑克为名骗了几百元，扬言要找龙城人报仇。领我进来的“好心人”立刻表现出一脸的义愤，指责他诬蔑龙城人，说要维护我们龙城人的形象云云。蒙古人不服气，坚持说被骗了，“好心人”则坚持说龙城人是不会骗人的。为了戳穿他的谎言，表示要当场试验。

几个人一起打牌研究骗子是如何骗人的，还押上了五十，一百不等的钞票。渐渐地，他们便很快骗到了对方的钱。几个人便动员我也加入，参加他们的游戏。

我这时才突然明白了什么。骗子二字立刻闪现在我脑海中，他们几个原来是一伙的，这是设了个圈套让我往里钻。我立刻推说我要去买烟，让他们先等等，便直奔楼下而去。

一路急走，一路想，这骗子是如何知道我的底细的，低头一看，包上写着“政协会议留念”几个字。上面有本县的县名——原来如此。

一想到这包几乎被骗子所利用，赶快将有字的一面夹在腋下，继续打听本县的车。

“你们县的车早走了。要坐就坐我的车吧。到了交口再换车。”石楼县的一名司机热情地对我说。

有了被骗的经历，我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但还是无奈地上了车，由于没有座位，只好坐在司机旁边的发动机盖上。

一路上那司机对我东拉西扯地说个不停，但他越热情，我就越怀疑他居心不良：他谎称本县的车走了。骗我上车好多赚钱，然后把我扔在半路上。做贼心虚，不然何以对我假惺惺的？

一路狐疑来到交口县城，一下车，见到本县到交口的车，一打听，对方说，太原的车早就回去了。我愣怔了半天才缓过神来。这才想起那热情的确是好心，是我妄加猜测错怪他了——

我们不要因为上过当，受过骗，就把所有的人都当作坏人；也不要因为我们周围站满了好心人，就把所有的人都当作好人。重要的是我们要有一双属于自己的发现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