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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朵泪做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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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江南小溪 发表时间:2014-07-20 22:12:51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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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王明远与女友肖竹云邂逅相遇,恋爱三年。当他们谈婚论嫁之际,肖竹云突然以“性格不合”为由提出分手。绝望中的明远决定在竹云结婚的时刻跳楼殉情,幸被亲人救下。母亲讲述了他们不能结婚的原因,原来他们是一对同母异父的姐弟关系。后来,弟弟不幸患了眼疾需要角膜移植,姐姐离异后又不幸患上了绝症。为了救治弟弟,姐姐捐献了自己的眼角膜……故事凝练、凄楚、生动。描写细腻,跌宕起伏,催人泪下,荐读分享。

    王明远决定了结自己的生命,并将自杀的时间定在今天下午514分。因为今天下午518分,是他前女友肖竹云结婚的大喜日子,他要用“我要死”来对抗“我要发”,欲让对方的喜事变成沾上霉气,方能解他心头之恨。他对肖竹云由爱生恨,内心煎熬己30多天,万念俱灰,痛不欲生。3年的相恋,彼此情投意合,如胶似漆,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女友突然提出分手,理由竟是“性格不合”,随之又投入了他人的怀抱。他霎时傻了,醒悟过来又像个愤怒的狮子怒不可遏,三番五次地欲找女友算账,都被严加看管的家人拦住。爱,对他而言,己是昔日玫瑰,如今这支玫瑰已经枯萎,他觉得自己如同一具僵尸,浑浑噩噩,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他留念的呢?

    凭借眼睛仅剩的一点光感,王明远摸索着蹒跚着,艰难地爬上了自己所居住的这幢大楼的楼顶。18楼的楼顶,风骤起,像一张无形的网扑面而来,他打了个踉跄,好容易扶着围栏,慢慢地在四周来回彷徨。王明远这一段时间眼疾闹得厉害。他本来就是近视眼,虽然度数不算很深,但长期搞计算机编程工作,眼睛过度疲劳,加上又不注意用眼卫生,经常复发角膜炎,好坏无常,医生警告他如这样下去,眼睛必瞎无疑。他害怕了,于是辞去了工作,打算在家好好休养再说。然而,女友的突然离去,让他倍受打击,精神几近崩溃,因此更加重了他的病情,现在,他看什么都是白雾一片,朦朦胧胧的。

    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每隔1分钟就自动报时一次,这是王明远特地设置的,他明白还剩下14分钟时间,自己就要从这儿跳下去,告别这个世界。然而,此时他又有些不甘心,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眼睛无神地环顾着朦胧的四周,一股怒气油然而生,燃烧着他的胸膛。

    “肖竹云,你在哪儿?你给我出来,你这个喜新厌旧的女人,你可把我害苦了……”

    四周无人答应,静悄悄的,只有远处偶尔有汽车的鸣叫声。王明远一遍遍地叫喊着,发泄着心中的愤懑,声音却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现在是下午514分。”手机报时,又一次清脆地响起。王明远耷拉的脑袋猛然抬起,仿佛从梦中惊醒,他定了定神,扔掉了自己的眼镜,毫不犹豫地将双脚跨过围栏,纵身一跃。

    在城乡结合部的一间破旧的租房里,身着洁白的婚纱,早己梳妆打扮完毕的新娘,此时麻木地呆坐在一台老式的电脑前,痴痴地用鼠标轻点着电子相册。相册里的这位男人年轻儒雅,鼻梁上搁着一副无框眼镜,朝她微笑着,显得纯朴沉稳。这相册里不仅有他的单人照,也有她和他的合影。她依偎在他的怀里,脉脉含情,显然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对不起!明远,我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我实在是被逼无奈。你是知道的,我母亲很喜欢你,说你正直善良又有文化,但不知怎么回事,我父亲却很讨厌你,不允许我和你恋爱,说我们不相配,如果我和你来往,就要打断我的腿。我是有苦说不出……明远,今生无缘,来世咱俩再做夫妻吧!不要恨我,我会永远想你的。”

    新娘情不自禁地用手在电子相册上摸了又摸,喃喃自语,凄然泪下,打湿了她的面霜。

    “竹云,你今天怎么啦?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应该高兴才对。”一位操着江西话,皮肤黝黑,中等个子的男人闯了进来。

    “爸,我这是高兴。”肖竹云掩饰道,慌忙关掉了电脑。

    “不是吧!我好像又看见你在看那小白脸的照片了?今天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你是否要气死我你才舒服?”父亲阴沉着一张老脸。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连看的权利都要剥夺吗?是啊,今天我终于嫁出去了,你高兴了,你达到目的了,可我不高兴。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我是生不如死……”肖竹云带着哭腔,朝父亲大声叫嚷。

    父女俩的争吵,惊动了肖竹云的母亲,她急忙从外面闯进来,慌忙挥摆着手:“都啥时了,还要吵?不怕别人笑话。快,准备一下,新郎的车马上就到。”

    父亲欲说又止,肖竹云低着头,用餐巾纸默默地擦试着脸上的泪痕。不一会儿,在一群看热闹人的欢呼声中,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三辆红色的婚车,缓缓地驶进了肖竹云的住处。

    王明远没死成。就在他跨越围栏的一刹那,一双手有力地抱住了他,将他拽了回来。他拼命挣扎,随之又有两人上来七手八脚将他抬了进来,并把他拖下楼拉进了家里。

    “我不要你们管,让我去死……”王明远捶胸顿足,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旁人无论如何劝说都没用。

    “王明远,你别闹了,我们都受够了。你实在想死,我们不拦你,你去吧!”蓦然,有人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猛喝一声。

    王明远被镇住了,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他虽然看不清是谁,但听出是舅舅在斥喝他。

    “你死不要紧,可你妈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你对得起谁?你爸死的早,你妈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成人,你就这样报答她?不就是一个女朋友吗?走了,还可以找,用得着这样死去活来的?一个大男人真没出息。再说,她比你大3岁,你俩又是……”舅舅快人快语,像飞驰的汽车,突然遇见了路障,来了个紧急刹车。

    王明远冷冷道:“女比男大就不行吗?婚姻法有这规定吗?甭说大3岁,就是大20岁,我也心甘情愿,马克思比他夫人燕妮还小2岁呢!”

    舅舅顿时无语,尴尬地朝王明远的母亲看了看。头发花白,瘦弱憔悴的王明远母亲,噙着眼泪来到王明远面前,“咚”地跪下了:“明远,妈求求你,你别再闹了行吗?妈都快支撑不住了。”

    王明远一惊,忙摸索着将母亲扶起:“妈,你怎么能这样?这不是给我难堪吗?我又不是无理取闹。你是知道的,肖竹云和我谈了3年的恋爱,都到了谈婚论嫁的份上了,现在她突然变挂,谁受得了?”

    “别说了,明远,都怪妈不好,我要是早点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你也许不会陷得这么深了。”母亲擦拭着眼泪。

    “还拿什么真相来哄我?我不是3岁小孩,都懂。”王明远不耐烦地说。

    母亲沉默了片刻,又突然说:“要是我说肖竹云是你亲姐姐,你会相信吗?”

    “什么?你说什么?”王明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

    30多年前的那件事,深深地埋在王明远母亲心里,她从未向谁透露过,如今回忆,依旧是那样的清晰,历历在目。

    19759月的那天晚上,己在江西余江县某公社插队落户5年的李红霞,兀自呆在宿舍里休息。因为干了一天的活,她觉得身子很累,就没同其他女同学一块去公社看电影。睡梦之中,外面突然雷电狂风大作,下起了大雨。李红霞所在的这间用毛竹、茅草和油毡搭建的房子,被暴风雨摧残得摇摇欲坠,屋顶的一角也被掀起,雨水直扑进屋内。她吓坏了,惊恐地躲在角落,不知所措地看着雨水冲进屋里。她想到男知青宿舍救助,可男知青宿舍并不靠近这儿,风雨雷电又大,出门都困难。正当她焦急万分时,门,突然被推开了,闯进一位男人,穿着蓑衣,戴着斗蓬,她仔细打量,原来是生产大队的民兵连长马建军。

    李红霞顿时喜出望外:“马连长,是你?你来的正是时候,你看这屋顶怎么办?能帮忙修一修吗?”

    虎背熊腰、个子中等的马建军打量了一番屋顶,一言不发,随即脱下蓑衣和汗衫,光着上身,冲到屋外,找来一只竹梯登上屋顶,用力将被大风掀翻的屋顶一一翻修好,并找来竹杠、石头牢牢地将茅草油毡压住,屋内很快止住了漏雨。

    回到屋里,李红霞赶紧取出自己的一条毛巾,让马建军擦一下身子,并感激地说:“马连长,今晚多亏你来得及时,否则这屋子全要遭殃了。”

    马建军擦完身体后,将毛巾递给了李红霞。就在交递的一刹那,他那双充满酒精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李红霞的身体。原来,马建军修屋顶,李红霞也没闲着,她帮着扶竹梯和递材料,雨水将她浑身浇透,单衣裤粘在身上,女性青春丰腴的肉体凹凸分明,勾起了他埋藏已久的欲念。他身上一股股躁热往上涌,生理特征在急骤膨胀,而此时,李红霞却浑然不知。

    “小李,你说要谢我,怎么谢?”马建军瞪红着眼干笑着。

    “明天,我烧两只好菜给你吃。”李红霞微笑道。

    “明天太晚了,我现在就要吃。”马建军色眼迷迷地说。

    李红霞不明白,她奇怪地问:“现在吃?吃什么?又没啥准备。”

    “你不就是现成的吗?”马建军露骨地说,他上前一把抱住了浑身湿漉漉、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李红霞。

    毫无防备的李红霞,霎时吓呆了,她慌乱地挣扎着说:“马连长,你可是党员干部,怎么能耍流氓?”

    “嘿嘿,什么流氓不流氓?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今晚就是冲你来的。”马建军淫笑着,用他那浓重酒烟味的臭嘴,在李红霞红润的脸上胸脯上乱吻乱啃。

    “救命啊!快来人呀!”李红霞拚命抵抗,大声呼喊,可那软弱无助的叫喊声,早被狂风暴雨声湮没。

    马建军被李红霞的叫喊和挣扎弄得火冒三丈,他腾出一个手,恶狠狠地在李红霞的太阳穴捅了一拳,李红霞顿时软瘫在他的怀里。他抱着己昏迷的李红霞,将她扔在了床上,迫不及待地剥开了她的衣裤……

    李红霞真没想到,堂堂的党员干部马建军竟是个衣冠禽兽,待马建军离开后,她忍着悲愤冲进狂风暴雨,以最快的速度向大队部报了案。马建军随之被逮捕,锒铛入狱,后来被判了15年徒刑。然而,李红霞的名声也受到极大损害,各种流言蜚语鹊起,白眼、讥笑包围着她,她被逼得喘不过气来。痛苦之中,她考虑再三,只好向大队部请假,打算回上海躲避一段时间。

    然而,就在李红霞正准备回沪时,她突然感觉身体很不舒服,于是抽空到公社卫生院看了一下病,竟然被查出自己己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她一下子懵了,如遇晴天霹雳,半晌说不出话来。她痛不欲生地问医生是否可以做人流,医生说现在还不行,因为你血压不稳有危险,待稳定了再来。李红霞只好含泪默默地回到了知青宿舍。

    等到终于可以做人流的时候,时间也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李红霞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好容易捱过去了,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又一次来到了公社卫生院。当她提出人流申请时,却又被医生告知:必须提供有关证明,比如:结婚证、公安局证明。她无奈,只好去找公社派出所。想不到,办事人员竟冷冷地说:像你这种情况,很难判断是强奸犯所为,不能排除你也和其他人性接触的可能,所以,要等调查清楚了,才能开证明。李红霞悲愤交加,一下子晕厥在派出所里,办事人员赶紧叫来医生进行急救,所幸她无大碍,只是受了点刺激,待她苏醒后,派出所又用警车将她送回到了知青宿舍,但证明却没开。

    这天,宿舍里的女知青都出工去了,只有李红霞一人躺在床上不断地抽泣,她使劲地拍打着自己的肚子,恨不能立刻能打下胎儿。这时,门外突然闯进一对中年男女,男的手里提着一条鱼,女的抱着一只鸡。李红霞认识,她顿时火冒三丈,腾地从床上蹦起,朝来人喊道:“你们来干吗?是来看我笑话的吧?出去,滚出去!”

    “小李,我们是来看看你的,没别的意思。”女人操着当地的方言,露着僵硬的笑容。

    “谁让你们来的?我没死,不用你们的操心。”李红霞愤怒地说。。

    两人拿着东西手足无措,很尴尬地站着。这时,从门外闪进一个人,身着中山装和一条军裤,肩上挎着一只帆布包,李红霞定睛一看,原来是大队党支部书记高有才,她冷冷地把头扭向一边。

    “小李,这是马建军的父母,他们听说你怀孕了,特地来看看你。”高有才微笑着。

    “我怀什么孕?这是他们那畜生儿子造的孽,我要他干啥?当然打掉,打掉!”李红霞气呼呼地说。

    一听这话,马建军母亲“扑嗵”一声跪在了李红霞的床头,鸡啄米似的直捣头:“求求你,姑娘,你千万别打胎,这是我们马家的骨肉呵!”

    一旁默不作声的马建军父亲强笑道:“小李,是我们马家对不起你,让你受这么大的罪,我向你赔罪。但这孩子是无辜的,既然来到这世上,你就手下留情,给我们马家留条根好吗?”

    “我凭什么要留下这个孽种?我是你们马家的媳妇吗?你们有啥资格说这话?”李红霞愤愤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马建军父母见势不妙,扔下东西灰溜溜地走了。高有才没走,他送走了马建军父母,又回到了李红霞的住处。他抱着胳膊低着头,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想了一阵才缓缓开口:“小李,今天马建军父母来,一是来看你,二是有关孩子的事。他们也怪可怜的,也想不到会出这种事,真是人财两空,好端端的家庭就这样毁了,唉,真作孽!”

    李红霞躺在床上,漠然地斜视着高有才,没吱声。高有才叹息了一阵,又说:“他们对马建军己没指望了,所以很想有个孙子孙女,给他们今后的生活带来点安慰。如果你答应的话,一切损失均由他们负责。再者,大队部考虑给你一些工分补贴,你看怎样?”

    其实,在马建军父母离开那时,李红霞望着他们佝偻憔悴的身影,心里也不是滋味,霎时动了隐侧之心。她心想:算了吧!反正打胎和生下来,结果都一样,都和我没关系,就成全他们吧!所以,当高有才反复劝说,她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李红霞生下一个女婴后,在宿舍里做了30天的“月子”,满月后的第二天,就随前来陪同的父母一起返回了上海。而那女婴,当天就被高有才抱走,交给了马建军父母抚养。至于那女婴的模样,李红霞印象已经很模糊,只记得那女婴眼睛很漂亮,特大,像她。

    二月的上海,虽然还是一片萧瑟,春寒料峭,但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人们身上己多了几分暖意。王明远端坐在自家小院的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他贪婪地沐浴着这难得的阳光,身体木然不动,显得有些慵懒。这几天,他反复思索着母亲说给他的这段离奇的故事,心潮起伏,夜不能寐。他丝毫不怀疑母亲这个天方夜谭式事情的真实性,因为他了解母亲,也从肖竹云的眼睛得到了印证,因为她那双丹凤眼,太像母亲了。他惊异这世界是如此的浩瀚,深藏着多少鲜为人知的秘密;这世界又是如此之小,多少巧合事会撞在一起。

    “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吧?”王明远叹息道。

    经过这场急风暴雨式的情感风波,王明远伤筋动骨、浑身乏力,在家整整躺了3天。虽然现在已经清醒,但要他完全从肖竹云的情感里走出来,还为时尚早,因为他对肖竹云爱得太深。

    他和肖竹云的相识恋爱,竟然是从她挨打开始的。

    王明远在同济大学读大三的那一年春天,他们的宿舍换了一位新的女清洁工,本来这事并没引起学生们的注意,因不属于他们关心的范围。然而,快放暑假时,宿舍里发生了一件事,引起了包括王明远在内的学生们的关注。那天下午,外面一阵吵闹声打破了宿舍的宁静,几位女生正将新来的一位女清洁工,摁在地上拳打脚踢,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因为女生宿舍离男生宿舍很近,王明远自然而然地就出去看个究竟。当他一看这般情景,不由地火冒三丈,忙上前制止了她们。

    “你们凭什么打她?”王明远质问。

    “她偷了我的手机。”一位胖乎乎的女生说。

    “你怎么肯定是她偷的?”

    “我们的房间是她打扫的,只有她来过。”另一戴眼镜的女生帮腔道。

    “我没拿,我真的没拿……”女清洁工带着哭腔争辩道。

    “不管她拿没拿,你们这样对待人家是不对的,这应该由学校处理才对。”王明远严肃地说。

    王明远说着,掏出手机给学校保卫处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保卫处就来了人,在认真了解情况后,又同她们回到女生宿舍,上下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在那胖女生的床板夹缝里,找到了那丢失的手机。

    胖女生这时涨红了脸,有些窘迫,畏畏缩缩地对女清洁工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

    王明远有些生气,他拦住欲离开的胖女生说:“你不但冤枉了人家,还打骂了人家,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一声对不起,就算完啦?”

    “那还要怎样?我说声对不起,算是看得起她了。”胖女生轻蔑地瞟着眼睛。

    “不行!你们必须认真地向人家赔礼道歉,还得赔偿损失。”王明远不客气地说。

    “你是她什么人?这样替她说话?她是你老婆吗?”胖女生瞪起了眼珠子,其他女生也吵吵嚷嚷地帮腔。

    王明远恼怒地用手指着:“是我老婆又怎样?人要讲道理,你们把人家打了骂了,就得赔礼道歉,赔偿损失。”

    在保卫处的调解下,这位胖女生只好向女清洁工恭敬地进行了赔礼道歉,并赔偿了200元钱。

    然而,这位女清洁工死活不要这钱,王明远说:“这是你应该拿的,是对你的名誉损失补偿,不拿白不拿。”

    女清洁工这才收下,并感激向王明远鞠了个躬,匆匆而去。王明远对她突然而来的鞠躬不知所措,心里有些慌乱,他朝她离去的背影愣了半天,才怅然若失地离开。

    以后的日子里,王明远逐步和她有了一些交往。当她第一次在王明远面前摘下口罩时,他才看清她的面容:黝黑的鹅蛋脸,薄薄的嘴唇,蒜头鼻不高也不塌,煞是好看。尤其她那双丹凤眼,大而忽闪,勾魂摄魄,和自己母亲的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具里压出来的,他深深被她吸引了。

    “她是搞文艺的料,怎么会做清洁工的呢?”王明远常常这样想。

    有一次,王明远忍不住问道:“听你的口音,你是江西人吧?”

    “是啊!”她点点头。

    “哦!我妈也曾经在江西插队过。”他说。

    “是吗?这样说咱还是有点缘分。”她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俩人话越聊越多,越聊越投机。从交谈中,王明远得知她叫肖竹云,比他大3岁,老家在井冈山地区,初中辍学,随父母一起来上海打工,还未成家。王明远开始对她有了好感,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俩人秘密地建立了恋爱关系,开始了更深层的交往……

    “明远,我做了点桂圆红枣羹,你吃点吧!”母亲李红霞端着碗,笑吟吟地来到他的面前,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王明远默默地从母亲手里接过碗,狼吞虎咽着,那一小碗的桂圆红枣羹,一会儿就见了底,他又要了一碗。几天没好好吃饭,王明远己是饥肠辘辘,这副吃相惊得李红霞张大了嘴,连连说“慢点,悠着点。”

    情绪的稳定,使得王明远的眼睛也有了好转,能看清楚半米以内的东西,但依然不能工作,甚至连外出,都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李红霞决定带儿子再去医院看一次病。

    医生仔细对王明远的眼睛作了一番检查后,神色凝重地对李红霞说:“你儿子的眼疾很严重,现在还能看清眼前一点东西,没多久会全失明的。”

    “怎么办?还有希望吗?医生。”李红霞几乎哭出来。

    “唯一可行的是做角膜移植手术,不过,这要等,因为要做这种手术的患者太多,而眼角膜来源却很少。”医生说。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呢?他还年轻,等不得。”李红霞心情很沉重。

    “难说,也许一年,也许……”医生无奈地摇摇头。

    王明远躺在病床上,虽然看不清医生的脸,但能听得清楚医生和母亲在走廊里说的话,他平静且大声地朝外面叫道:“妈,没关系,我会等的。”

    光阴荏苒,一晃三年过去了。王明远经过那场痛苦的情感磨难,心理成熟了不少。在等待眼角膜移植手术的日子里,他没有虚度,学会了在生活上的自理,摆脱了对母亲的依赖。同时,他也学会了盲文,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同样能熟练自如地操作电脑。为此,不少人敬慕他一流的电脑技术,纷纷请他做事,所以,他每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他内心感到少有的充足。

    夏秋交替之际,早年父亲在小院角落种下的那棵巨峰葡萄,又结出了一串串紫红色的葡萄,这让王明远欣喜不己。虽然这葡萄市场上也有买,但能吃上自家种植的葡萄,意义显然不同。手抚葡萄,王明远百感交集,他又思念起肖竹云,想起他和她在一起的美好日子。

    “如果我们的爱情,能像这葡萄多好……”王明远怅然若失地想着。

    他取出了一支系着红穗的竹箫,站在葡萄架下低低地吹了起来。这是肖竹云和他相爱不久,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倍感珍惜,难得拿出来吹一吹。他从小就喜欢吹箫,吹竹笛,在居民小区也颇有名气。一首名曲《思念》,他吹得悠扬动听,引来一些路人驻足观看。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吹箫,并不是在炫耀自己,而是在思念肖竹云。见物思情,他难掩心里的伤感,一曲吹罢,竟难过得抽泣起来。旁观者面面相觑,不解其意,只有李红霞明白儿子的心思,她轻轻地说:

    “是不是又想她了?”

    “嗯……”王明远呆呆地倚在葡萄架下,低头不语,许久才开口:“妈,难道你不想她吗?”

    “我怎么会不想她?她毕竟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呵!”李红霞有些哽咽:“我就是不知道她现在恨不恨我?”

    王明远放下竹箫,忍不住抓着李红霞的手说:“妈,既然你也想她,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好吗?”

    “可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李红霞有些怅然。

    “没关系,我会在网上查的,也可以打听。哪怕她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王明远说。

    经过几天的忙碌,王明远终天查到了肖竹云的住处,但随之也带来不好的消息,肖竹云竟然患上了胃癌,而且已是中晚期。

    李红霞和王明远顿时傻了,简直不敢相信,又托人打听了一下,确定事实后,母子俩抱头痛哭。许久,李红霞擦着眼泪说:“儿子,别伤心了,咱还是赶紧去看看她吧!”

    带着好多补品,母子俩立即动身,直奔肖竹云的住处。

    肖竹云仍居住在她出嫁前租借的那间小屋,屋里脏乱不堪,一片狼藉。她正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脸色灰暗削瘦,无神的眼睛呆滞地望着天花板。一位中年女子正在搓洗着衣服,见来人,有些惊诧,问:“你们找谁?”

    “我们是来看望肖竹云的。”李红霞回答。

    “你们是?”

    还未等李红霞回答,肖竹云却在床上惊叫了起来:“明远,你终于来了。”

    王明远激动地循声而去:“竹云,我来看你来了。”

    在床边,俩人紧紧拥抱,失声痛哭。许久,肖竹云望着王明远的眼睛问:“明远,你眼睛怎么啦?”

    “严重角膜炎,现在失明了。”王明远漠然地回答。

    肖竹云大吃一惊,问:“那你的前途不是给毁了吗?”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再说,我在等角膜移植,不要紧。”

    肖竹云泪眼婆娑,她抚摸着王明远的眼眶说:“你真傻,难道你不知道这要等到哪年呵?”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我还年轻。”王明远安慰肖竹云:“还是说说你自己吧!你现在好点了吗?”

    “好不了,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了。”肖竹云的泪眼里含着忧伤。

    王明远搂着她,浑身颤抖地说:“竹云,别瞎说,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养病,菩萨会保佑你的!”

    “你别安慰我了,我很明白。但在我死之前,还能见到你,我真的很满足很高兴,谢谢你能来看我。”肖竹云抬头,深情地看着王明远,又紧紧地抱着他,仿佛怕别人将他从身边夺去。

    站在门口的两位女人,默然地退出了屋外。李红霞问:“你是竹云的养母吧?”

    “是,你是她的生母?”养母反问。

    “嗯,我是竹云的生母。”李红霞点点头。

    “我猜是,谢谢你来看竹云。”养母有些拘谨地说。

    “这是应该的。不过,我记得竹云从小应该是马建军他父母带着的,怎么会是你们带着的?”李红霞不解。

    “是这样,我是马建军的表姐。马建军在牢里呆了七年,出狱后他也没管过竹云,独自跑到广东打工去了,后来又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孩。马建军父母年老体弱,家里又穷,实在无力抚养,就在竹云7岁那年,把她送给了我。我没生育过,所以,就把她当成亲生的来抚养了,竹云也就随了我男人的姓。”养母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原来如此。那马建军父母为啥不来找我?他们不要了,就可以把孩子当小狗小猫乱扔吗?岂有此理!”李红霞愤愤道:“你看看,好好的孩子给你们弄成啥样了?她男人呢?”

    养母低头道:“竹云离婚了,结婚不到两年,她男人喜新厌旧,另找了一个女人,将她赶出了家门……”

    李红霞一怔,心情沉重地说:“都怪我当初太轻率,相信了他们的话,让竹云遭受这么大的罪。”

    此时,王明远搀扶着肖竹云缓缓地出来。肖竹云呆呆地望着李红霞,突然跪在李红霞面前喊了一声:“妈……”

    李红霞羞愧难当,转过身子,默默地流泪。肖竹云站起身从后面紧抱着李红霞泣不成声:“妈,我今天总算见着你了,我想你想得好苦呵!……”

    “妈对不起你,当初不该把你扔下不管,我,我好自私呵!”李明霞难过地说。

    “不!妈,我从来没这样想过。当养父母告诉我这一切时,我没有丝毫的难过,因为我终于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了,这比什么都重要。妈,我真的不恨你,也不恨我爸,虽然他从来没管过我,但他毕竟是我的生父……”肖竹云呜咽着,泪水打湿了李明霞的后背。

    “你真是苦命的孩子呵!妈对不住你……”李明霞热泪盈眶,转过身子,将肖竹云一把搂进了怀里。

    “妈,我们将竹云接回去,和我们一块过行吗?”王明远说。

    “明远,你忘了?你应该叫她姐姐。”李红霞提醒道。

    “对,应该叫姐。”王明远激动地说:“姐,和我们一起过吧?”

    “嗯……”肖竹云噙着热泪,点点头。

    在经得养母同意,肖竹云跟李红霞走了。临走之前,王明远执意将肖竹云背在了身后,李红霞则拉着王明远的胳膊,一步一步沉重地向村外走。肖竹云养母目送着她们,潸然泪下,久久地呆在门口。

    肖竹云伏在王明远的后背,感到温暖如春,她喃喃道:“明远,我真想这样,天天让你背我多好。”

    “只要你愿意,我天天背你。”王明远心里一阵酸楚。

    沉默片刻,肖竹云又喃喃道:“明远,过一段时间,我想送你一件礼物。”

    “啥礼物?”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到时你会知道的。”

    “我什么都不想要,你身体好了,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王明远难过地说。

    泪水模糊了肖竹云的眼睛,她哽咽着:“但愿能像你说的那样吧!”

    九个月后,王明远终于等来了久盼的好消息:他可以做眼角膜移植手术了。手术的前一夜他失眠了,他激动地抚摸着去世不久的肖竹云的遗像,哭泣道:“竹云,我终于可以重见光明了,你肯定为我高兴吧?可你为啥不能等着我呢?……”

    手术很成功。当医生给王明远揭开最后一层纱布,光线慢慢地映入他的眼帘,先似一层薄雾,后像一盏明灯,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满屋的人,他们都高兴地望着他。王明远热泪盈眶地向医生鞠了个躬,连声说“谢谢!谢谢医生的高超医术。”

    医生却平静地说:“你应该感谢的是给你提供眼角膜的人,若没有她,你可能还生活在黑暗里。”

    “她是谁?能告诉我吗?”王明远感动地问。

    “这?还是让你母亲告诉你吧!”医生回答。

    王明远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母亲,李红霞迟疑了一下,慢慢地从小包里取出几张纸递给了儿子。

    王明远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看,只见那眼角膜志愿捐献者登记表上,醒目地登着肖竹云的照片,写着她的名字。王明远浑身一哆嗦,手里的那份登记表,霎时飘落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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