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米菜开花
地米菜开花了
在家乡的田埂上
在种着玉米高粱的地底下
星星点点,一地的嫩白
站在村口的姐姐
拉着我深情的叫声兄弟
苍老得像我娘
那些日子,长我八岁的小姐姐
挎一只祖传的竹篮
背着幼小的弟弟,跨过父亲的坟头
打菜去。打菜去——
清晨,被碰疼的露珠
落了一地,宛若
哭泣的眼睛
姐,那时你多美丽
地米菜。生活
低矮的,浸泡的,泥泞中的
开着小白花的地米菜
春荒时节接济穷人的地米菜
姐,你每弯一次腰,你的脊骨就将我
抵痛一次
姐,这些年,我在外求学,写诗,长学问
鼻腔粘膜不时渗血
脚趾不时微微痉挛
还有和你一样的
偏头痛,智齿
姐,当你手捧脑袋时,我也一样
头痛欲裂
姐,你曾经幼小的弟弟
如今已是小老头的模样
他在生活中弯腰驼背,仿佛
活着就是受罪,又仿佛
这就是生活的真相
姐,再跟你打次菜吧
我给你提竹篮子,不沉
我要走了,姐
骤然响起的车笛像一次醒目的咳嗽
隔着车窗喊一声姐姐
痉挛,收缩,整个中国乡村都在剧烈抖动
我挥挥手,掉下的不只有泪珠
还有故乡的疼痛
母亲的孤独
母亲住在老宅不肯搬
她说圈里的猪要人喂
那是一头特别能吃的母猪
她白天去打猪草
傍晚用大锅煮
草味飘香
老宅旁边的菜地
母亲全种上了芝麻和棉花
给我们积攒了一床又一床的厚棉被
供给我们一年四季的芝麻油
她也看新闻
她很担心地沟油
母亲指着屋后的台阶说
“你三岁在这跌倒膝盖上还留了疤”
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有印象的是我曾在门前的石桥上落水
母亲说那时你上小学一年级
我也记不清了
时光如此之快
缝隙里长出的杂草
铺满了院子
我在屋墙上画过山的模样还有痕迹
我听过无数神话的小竹床
无法再载起我的重量
母亲的孤独
随着父亲的离世
愈发沉了
关于父亲的四个梦
在第一个梦里,我比父亲要年长
年迈的爷爷带着瘦弱的父亲走在田埂上
牛在吃草
第二个梦里,父亲已和我一般年纪
喜气洋洋的他迎来了第二任的妻子
年轻的母亲有着小麦的肤色
充满活力
第三个梦里,父亲人到中年
企业亏损,债务缠身
辉煌过后的冷暖分外伤人
第四个梦里,父亲已不在人世
我却还能看到他
他背着一身的苦汗,安静,慈祥
我和逝去的他谈马航、普京、习大
谈腐败、物价,还有近况
谈着谈着
眼泪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