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三年多没再来过这座城市，没再进过教体局。时过境迁，很多风景不再熟悉，很多人也不再熟悉。

　　岁月就是这样，把本来陌生的变为熟悉，把本来熟悉的变为陌生。

　　这其中一个“变”字，哪里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雨是昨天或前天下的，坑坑洼洼的街道，到处是汇集的污水，很多的西瓜皮、玉米芯儿、烂纸袋浸泡在水里，被过来过去的车轮碾压。

　　“哗!”一波污水，溅脏了姑娘的裙子，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指着远去的车骂：“老叫驴!”

　　照此骂法，估计这来来往往的开车人，正儿八经娘养的不是很多。

　　我急匆匆来到教体局，正是下班时间，一辆接着一两的车从门口驶出，一辆接着一辆的车溅起了脏污的水花……

　　自己是三年前评定的中学高级职称，可工资一直没有兑现。昨天电话问了几个同时评定上的，都说自己的工资已经兑现了两年多了。

　　我气得拍桌子骂：“教体局这帮野粮食吃大的!”

　　妻子说：“骂能把工资骂来?去托托熟人，把工资找回来比啥都强。”

　　我想也是，随即动身，奔熟人而来。

　　明知楼上已然没有多少人，就有也无非是值班玩电脑的，但我还是上去了。

　　所见都不认识。看着自己的皮鞋在路上被“老叫驴”溅得脏得，就去洗手间冲洗，不成想遇见了乡下马成老师。

　　我们是熟人，四年前，在高速路上他的车胎爆了，他见车招手。招到了我，算是他的运气，我们的车型相同，我把自己的备用借他，他才得以回家。

　　握了手，他拉我进办公室。抬头一看门牌上金灿灿标明：副局长办公室

　　再看他坐那大而阔的皮转椅，看看他油黑后梳的头发，肥净满足的脸，便知他已然今非夕比了!

　　我不敢掏烟，我的烟平均一支两角五分钱。他掏了，他的烟一支是我的一顿饭钱。我把伸出的手撤回来说早戒了。

　　好在茶我是不能说戒了的，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客气什么，咱们是熟人，你随便。”

　　熟人好啊，我的这点麻烦事你肯定能帮上忙，我在心里想。

　　我说了自己的中高工资如何如何，并请他帮忙追问落实。

　　他说：“你怎么不早说，昨天刚刚把今年的十一个报到办公室，等明天局里开会定了报送人事局。”

　　“哪……有我吗?”我的心提悬了。

　　“嗯……好象没有。”

　　“哪怎么办?毕竟还没有上会，帮忙补上去啊。”我手中的茶水倾了一地，掏出自己的烟点燃大口大口得吸。

　　他想说什么却没说。我自然意识到了……其实我的烟瘾大得宁可不吃饭，尤其是在着急的时候。

　　他说：“老张，等明年吧!”皮转椅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他看着窗外。

　　窗外是楼，楼上有窗，昨天或前天的雨，把玻璃浇得狗脸似的。

　　突然，我心里一阵恶心，起身匆匆走了。估计，当他再转一百八十度时，我已经跳行在街上的烂泥污水中了。

　　在拐弯处，听见有人叫我。寻声望去，见一穿保安服的人，向我走来，我记不起他是谁。

　　他快步走上来一把握住我的手说：“我们可是熟人啊，还记得我吧?张主任，你看起来老多了!”

　　看着眼前这位一脸胡茬的保安，我迷茫地摇摇头，实在是想不起来和他熟在哪里。

　　“三年前，要不是你，我那儿子能入进回中?今年能考上北京财经大学?你对我的情分大着呢!”他说着，紧紧拥抱我。

　　噢，三年前……三年前的那个雨天，晚自习我出校买烟，见有父子二人立在门口，淋在雨中。孩子看见了我，给父亲说：“大，这就是回中的张主任。”

　　父亲扑上来拉住我，悲切地说：“张主任哪，我不认识你，但你可要认识好学生啊，我的儿子是乡下中学的，今年会考成绩在那里是第一，娃娃仰慕回中，一心想着入进来，我父子从早上求人到现在，花钱多少入不进去。我父子俩不死心哪!”

　　我接过该子手里被雨水打湿的成绩证明，确信父亲的话是真，当即答应帮忙。

　　父亲听我说愿帮忙，激动得手颤，从贴身处拽出一整沓一万块钱，说是插班费，给你了你看着办，完了我一定登门道谢。

　　路灯璀璨，雨水璀璨，望着雨花灿烂的一叠钱，我轻轻地推了回去，我只把孩子领进了学校……一个月后，我调离了回中。

　　听他孩子考上这么好的学校我真高兴，也真觉得三年前那个雨夜灿烂无边，真觉得三年来像这样的幸福愉快对于我少之又少。问他穿这身衣服做什么，他说给回中守大门。

　　“你这又是什么机会?”

　　他说新任教体局副局长马成是他妹夫。问我来县城啥事，我本不想说，但还是说了。

　　“走，我带你去找他!”

　　“刚从他那里来。”

　　“成了吗?”他关切地问。

　　我苦笑着摇摇头。

　　这时，一辆奥迪轿车疯子一样驶过，溅起好大一片污水，他用身子把我遮住，那污水几乎全落在了他的身上。

　　望着一身污水的他，我真是不好意思。他却笑笑说：“这些老叫驴不长眼睛，啥治?”

　　我说也是!

　　他非要我留下手机号码，我留下了，并祝愿他儿子珍惜光阴，努力深造。他连说托福托福，并说一定给马成讲讲我帮他父子的那份人情。

　　我说：“千万算了吧。”随握握他老茧的手走了。但我始终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车老了，哼哼唧唧地穿行在山谷，其中一只轮胎还有福气地被马成压过……看着窗外起伏的群山，回首往昔，我满眼风尘。在我颇觉昏沉时，短信响了。

　　短信很长，像一部跌宕起伏的小说，看到最后，显露了署名：马成

　　车一拐弯，出了山谷，喷涌而来的阳光刺眼刺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