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想起自己杂乱的书稿尚需整理一番了,有些发黄的文字不知是猴年马月写的,如同堆在地上的破铜烂铁,有用的,无用的,分门别类,该留的留,该弃的弃。唯一让我不知该如何处理的私人物件就是书信了。
说起信,就要提一件有趣的事情。我小时候是班里著名的篮球队员,眼闭着投篮十投九中,似有特异功能,最能嬴得小女孩的惊呼声,闲时经常招惹三两女子操场边狂叫惊呼,我常得意地与她们谈笑风生,我在男生中属于脸皮较厚的一类,这一点在与小女生交往上反而有一种出乎意料的优势,这也许就是野兽和美女的传说吧。小学四年级,班里的小女生就有给我写情书的。那时的小女孩心特细,情感特丰富,但又是特能害羞的那一类古典女,小学生写情书十之八九是女孩写给男孩的。我不大爱学习,无聊时常在课桌肚里翻腾东西来消磨时光,便很轻易翻出夹在书里的几封信,当时感觉如获至宝,虽然那些字龙飞凤舞看不大懂,但依稀能瞅个明白,信里含有大量的时代印记,什么“革命理想”“伟大抱负”“实现四化”“神圣使命”等词比比皆是,有时还有向我推荐一些励志书,如《钢铁是怎样练成的》,红色经典书如《红岩》,甚至还有女生向我推荐禁书,比如《第二次握手》等,这类书的文学价值不敢恭维,但在当时却是风靡全国,横扫青少年的心灵世界,倘若叫如今玩手机成瘾的小年轻来看,一定忍不住要笑出声,可是这样的信用那样惹人的词,就如现在流行的网络用语“蛮拚的”那样普遍,使用的频率高,重复使用的频率更高,在当时是非常自然、非常严肃的,客观反映了当时社会上人们的朴实心态和精神追求。因为年龄小,那时的女同学不过十三四岁,写的情书表达意思很隐蔽、很含蓄,一种欲说还休的味道,若不是我打小爱看闲书,文字底子夯的牢靠,恐怕还真看不出那就是示爱。
再者,我小时就有恶癖,喜欢偷看他人信件,那时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就觉得好玩,幸好当时我未成年。就曾偷看过我的语文老师的情书,她是上海下放知青,长得蛮水灵的,那封信把我看得青筋暴突,血管暴涨。老师终究发现情书不翼而飞,怀疑的目光盯上了我,但一直没直接询问。胆怯之余,我将那几张纸东藏西挪,不停转移地点,久而久之,便藏丢了。
我最早开始写信是在小学,那时候看安徒生的童话,上面有一些小读者用来交流心得的地址,于是我抱着一种好玩的心态尝试给他们写信。平生收到的第一封信是我班里一位拖着鼻涕的女孩写来的,我还清楚地记得她的名字,因为是第一封,心情很激动,所以看了不知有多少遍,她在信尾让我猜她的性别,小时候的我很笨,居然看不出来,现在想起,不禁哑然失笑,观其字型娟秀,口吻清雅,当然与一直拖着鼻涕的女生形象无法联系在一起。这封信仍像一块不朽的纪念碑伫立在我的心中。
信能体现文字最原始的能力,呼唤最原始的感情,信可以跟历史保持最亲近的性状。那些多姿多彩的文字承载着写信者心情的暖流,荡漾着温馨脉脉。在情深意挚的心声里感触点点问候。那些奇形怪状的称呼和别具特色的署名,有时让人开怀大笑,有时让人泪眼迷朦,有时让人摇首轻叹,有时让人失神落魄。
书信是相隔较远,暂时见不到面的人们相互交流情感与思想的工具。书信拥有悠久的历史且世界各国的人们都有使用。书信在人类的交流与沟通的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在手机,电话与电脑这些简单快捷的交流工具遍布全球的今天,仍有一部分人情愿使用书信来互通信息。曾几何时,写信读信是人们的生活,蓦然回首,那些日子离今天的人已隔万水千山。
现在,书信这种古老的交流形式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QQ聊天在虚拟的世界里拉近了人与人间的距离,视频聊天与对话、微信、自媒体的出现,电话、手机的普遍使用,各种快捷高速的媒介逐渐替代了书信的功能。高速发展的社会,尖端的信息技术,方便快捷的网络传送,让传统的古老书信逐步退出历史舞台。
二十年前,除了电话和电报,书信仍是联系和沟通人们各种关系的主流媒介,信中的一句话能反映人们寄托的情感与思念,每一字的每一笔反映人们的所思所想,牵挂的事,牵挂的人,溢于细腻的笔尖之下,融于恳切的言辞之中,儿时发小的书信很随意,粗犷的话语,杂乱僵硬的笔迹,象狂风磨砺的粗黑岩石,看得人心惊肉跳;毛糙的不得草书要领的所谓“草书”则大多来自吾辈中人,或是年轻同学或是年轻同事,一通嬉笑怒骂指点河山好不快意,仿佛告诉你,年轻就得这么狂,如今想来,似乎还听得到铁骨铮铮;朋友的信中,不乏一些言由心生的真情之语,有正直人格的表露和对美好事物矢志不渝的追求;而那些最耐读最想看的信往往就是红颜知己的纤弱字体了,也有刚烈字风的,各种文体和字体各有千秋,难分高下,纤弱女子善用四两拨千斤,常常将男子的豪言壮语毁灭于无形,豪爽女子爱用犀利的言辞如火焰般将男子的狂狷之语斧正。
当然,也有一些喜欢造作卖乖这辈,玩弄语言城府很深的宵小之徒,信上的文字不是他的思想,而是他的扩充人脉的阶梯。
那时资迅封闭,交通闭塞,书信就扮演了一个特殊的角色,成了人们生活中的一种企盼,一种饥饿,一种希望,一种满足,一种回味,一种信念。收到远方的一封来信,仿佛看到对方的音容笑貌。见字如晤,看到缠绵中恋人的信,甜蜜欣慰,浑身被幸福感包围;看到长者的信,字字人生真谛句句处世良方;看到朋友的信,满纸嘘寒问暖祝福健康;看到老乡的信,了解故乡变迁家中境遇。
书信是一个时代的印记,是人生旅程的一个见证,也是人生财富的一部分。我们不应该忘掉这些饱蘸风霜写就的语言符号,哪怕是退出了喧嚣的舞台,也不会抹杀它曾有的历史。人都是从昨天走到今天,再从今天走向明天,我们对昨天的自己充满苛刻,也应充满宽容,人不可能忘记过去,那是你生命的见证,是你的组成,金钱在它面前黯然失色无能为力,你所要做的,就是从中提取感悟获得激励,在人生旅途继续登攀。
历史上关于书信的传说和传奇数不胜数,古有“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诗句,以表达将士戎马倥偬,征战疆场,无瑕写封家书的遗憾和悲壮。曾国藩的家书里有厚重的中国文化和传统的伦理教化,曾是父母教育孩子的必备教材,傅雷家书在文革后曾一度造成洛阳纸贵,人们从中体悟人生的厚味和生活的哲理。鲁迅的两地书写就了一段唯美的爱情。即便是现在,国与国间的交往,元首间的书信也是最高规格的交流形式。
我将信用油纸包裹,放在特制的木箱里,因为怕潮怕蛀,还放了干木和樟脑丸,或许我不会再回来重启翻阅,但总有人会看到。
我要让这些年轻的心事和记忆搁在书房的最显眼处,不让它沉入寂静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