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fc]初秋的薄暮。

翠岩的横屏环拥出旷大的草地，清流泻其幽冷。她抱着膝盖坐着，背靠一棵常绿的柏树。天幕从火光里逃出，渐渐失去了炽热的红。她发呆，两年没来这里了。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她知道，这世上不再会有一处风景为她停留，包括野花。

她熟悉野花的样子，那是六年前经常触碰耳边的回声——“真喜欢这些野花，你喜欢吗”。野花顺着清流向南游走，南方是风，东边不远处，是她常来的地方。

无论日出还是夕阳，柔和的光线都会如爱抚的手指一般伸过来，落在这里的一块小石碑上，仿佛读出了上面的朱字。她每一次来这里都会笑笑，又不禁落下泪，似乎陪伴自己长大的弟弟就出现在了眼前，又那么遥远。

弟弟出生的时候是傍晚，那天她在城里读书没能见到弟弟刚生下来哇哇哭闹的样子，直到一个月后回了家方才见得。弟弟喜欢和她一起跳方格，但她不能陪他长大，外出打工的时候她经常给家里人写信，信的结尾都会重复着一句话：尤其是弟弟，钢笔字渗透草纸，蔓延开的墨色像极了此刻脚下的草坪。

快下山的夕阳如温暖的红色嘴唇，吻过墓碑后落到柳树下，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她徒手扫开一块儿空地，在石碑前的左侧用手写下一行字，“亲爱的弟弟，我来看你了”，她停顿，忍不住违背约定而落下泪水，任微风轻拂过那一行字端庄的面孔，扬起湿润的泥土的味道。她实在无法写下另一行，颤抖着的手毅然捂住了嘴巴，生怕弟弟在另一个世界里听到她的哭声。

弟弟是快乐的。农事忙的时候，他会给他的父亲把饭送到田里去，当蚕子初出卵儿的时候，他陪着她采摘桑叶，替她用布巾揩去上面的露水，再切成细细的条带去喂它们。她曾用指头捉起一个个肥大的蚕，弟弟常常在一旁笑着，透过午时的光线他惊奇地喊道，“好像家里的纸灯笼呀”，而后两人一起把它们放到成束的菜籽秆上去。

她恋着祖母流传下来的小纺车。她曾一边纺着棉，一边听着弟弟哼唱，两人重复着单调的歌，说着永远雷同的故事。弟弟不厌烦，她也是。

她同样快乐，在寂寞的快乐中长大。

她也有期待，她期待一个个秘密的出现，秘密对于她来说也是有期待的。她有梦幻般的双眼，常与天空中的同一个地方约定，弥望着云彩，漫妙的，或是漫妙的山以外的。

夕阳带走了余晖，野蜂的翅终于静下来了，草虫也结束了喧嚣，原野中只有溪流的水声，寂寥充满了整个夜晚，月光似乎还在赶来的路上。她憔悴了。

风吹干了手背上湿润的咸味，夕阳与两年前的今天道了不舍的别，她转身挪动过双脚，低下头偷偷擦干了眼泪，说出了六年前迟迟没有出口的回应，“很爱，很爱……”

        （写于 2018年 6月傍晚，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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