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爬上人生四十四个台阶的我，虽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我的面容看上去却不过二十有余三十不

　　足。出行在外混迹于陌生尤其北方风燥人流中，谁都会看走眼，实则我本质上己是一条“老牛”。

　　“结婚了吗?”攀谈熟了，总会遇到这样无话找话说的闲聊，永远有滋味的人生话题，例如出差在外，在火车上。

　　这又看走了眼。因为我不但是条老牛，而且还是电线杆子—老光棍一条。要是与熟人搭话，我总是习惯以“寡人” 自居。

　　不自豪吗?皇帝才称孤家寡人呢!思维的习惯定势，人们总是顺理成章看问题，不会首先去意识凡事有个例外。

　　数学几何证明题爱讲究个“因为”、“ 所以”， 因为没结婚，所以没小孩。但这推理又错了。因为我有了小孩。

　　别误会，这可不是偷情的副产物，而是一个不受这个人世间欢迎的、超计划生育的女弃婴，捡养女。感情用事与理性的传宗接代二者很大程度是不兼容的。

　　哦，我的人生职业是高级中学数学高级教员，有点名气。

　　女婴取名路缘，从小爱尿床，冬天爱掀被子。被子就被尿泡坏两床。屎一泡尿一泡将弃婴带大到十多岁时，有一天，路缘说：“爸爸，我流白的!”

　　白的?我懂，白带。这么早?有问题!我便带路缘去县医院妇科。大街上巧遇妇科熟识大夫，大夫的眼光在路缘的身上瞟来瞅去，说：“这女孩早熟，要来例假了。你别担心，女孩子一辈子都有，不奇怪的，只不过太多太频繁就有问题了。”

　　天啦，我从来以为女性只有红例假，白的就是病呢，这世界比我想像的还糟，作人难，作女人更难，好在习以为常，以为天经地义。当我亲历人们认为是天伦的养育实践，我对这世界有了更深刻的感悟。

　　十二岁的路缘已身高一米六，一应发育成熟，人生如开一季花，路缘提前进入花季，脸型不差，眼神明净。如同一束反季节生长的大篷鲜花。可惜是个男娃性格，我的宿舍门、伙房门两道门的铁锁扣子就是她进出不斯文性格碰断的。光阴似箭，这时我已迈过人生五十台阶，如假包换的老牛了。

　　“路缘，你长这么快，也许是当今麻辣激素添加剂地沟油的功劳哎!”有一天，我也上下瞅瞅路缘，玩笑地说。因为她与许多同龄孩子一样，脸上早早地有了垃圾—小痣或斑点。

　　这时代中小学生无论课外作业负担多么重，至少能撐完初中三年。路缘与大多数同龄孩子不一样的是，小学六年级就撑不下来，外逃抗学，好不容易下话续上初一，半学期差点儿就未能坚持下来。

　　不过，路缘依然爱带那付眼镜，这回我的玩笑话有点儿变味了：“看起来你像是个读书专心的孩子，眼睛就读成远视眼了嘛!其实加滅乘除就没过关。老子一辈子没舍得花几百块钱买付正牌的眼镜，专为你上学配配付昂贵的眼镜，你却随心所欲不珍惜!”

　　兴许我们这些老字辈跟不上时代，观念亟需更新;兴许小学生谈情耍爱已不应该多见多怪?路缘其实也有两种特长的。一是早已磨打成恋爱专家，二是在电脑键盘上练熟了拼音，打字飞快，且己有网瘾，而我这个冒牌老子只能用手写板，恋爱更是望尘莫及其女也!

　　究竟怎样定义路缘其性?我曾迷惘，我曾思量，我未得其解。我懂教育，我也只有那么生动地比喻开导，气极之下也操起过记不得几次象征父权的木棒，可每次都是重复的认错，管不了一个时辰，依然与人喜笑颜开，倒也是一优点。

　　路缘爱吹口哨，打响指，以为潇洒;冬天只穿薄衣，以为风度，不穿棉靴，否则以为有损形象，且顽固不化，而这些习气正是闯了我的红灯。人之初，如白纸，这世界，是染缸，小心灵，别无它，坏观念，满脑子，白纸张，早染黄。

　　如不控制，路缘玩电脑QQ可以一坐难起身，陌生的帐号已搜罗近二百，于虚幻的事物执着得很，打游戏、听俗流歌曲还显得其次。“爸爸，我又添了三颗星了!”“爸爸，我挣了三千元钱了!”

　　“就是五星上将又咋的?虚假的东面，”不知多少次我无奈地摇头叹息，“你把那三千元拿出来给我看看?给你说过多少次，你却以假当真，兴奋得很!”

　　这世界众生需要善良的欺骗，例如娶个靓妹欺骗视觉，吃饺子沾点儿蘸水欺骗味觉。单纯的童心或许需要玄幻的欺骗来构建美好的憧景吧?人，最好糊涂一些，要么就把红尘看破。

　　不知道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抑戓前生没修得婚缘，捡养个女娃子指望养老却觉无靠，指望成凤连土鸡也不是。是她天性有缺?是智商发育不全?要真是个脑残倒另当别论，可她电脑玩得那么好，五岁余就晓得男女婚姻之亊—那个晚霞烧红的下午，我带路缘去本地简易山峁公园登高望远。看着山下的街市，车水马龙，远景，路緣没有我那样的抒情之怀，只是蹦跳一会儿，然后坐在我身旁。

　　“爸爸，你怎么不结婚呢?”路缘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

　　小小五岁童，竟然……我像被什么物件意外撞击了一下大脑，“这……”一时间我语塞。“你看不出爸爸，所有的大人都看不出爸爸，爸爸心有信仰，你不懂。”

　　“你是想把我娶到起，当你婆娘。”

　　好你个路缘!

　　能说她是脑残吗?

　　我没作任何回答，只是惊愕。

　　如今，十三岁余的路缘，五十七岁的我。路缘不是秀才的料，无才有德，但至少要受完初中教育吧?用棍棒强赶上学的路，老师罚站课堂、竹根子抽打差生，我又逼迫，不把路缘再次逼上外逃之路才怪呢，她那天性!罢了，人各有命，勉强不得。

　　好在是署假，对于路縁上学问题，我还有从容思量、应对时间。

　　但这对路缘来说，更是海阔天空纵情放飞，常常丢碗就冲出了门，夜不归宿。这可气恼了我。这夜又是半夜方归，但总算归宿。我一把将她扯翻在地，喝令跪下，操起竹棒，依我的气头，真想来个刺杀动作，或打她脑壳，然挥至中途，我的竹棒急转向了她受力面较宽的后背和大腿。“好你妈个贱皮子，还它妈什么早熟，叫不成器!”路缘哭叫中连连磕头：“我错了我错了!爸爸莫打了!”

　　远远没打过瘾，求饶也就停止武打。嘴上却未停止：“你它妈要想偷情，不如跟老子睡，也算你会想，心肠好!”路缘嘎然停住了哭声，而我在继续：“你认错多少次了?你当我不知道，听人说，你几次夜不归宿，不是在男同学租居房里就是在公园过夜。再不听话，打断你一条腿，除非你不回我这里!”

　　还在路缘五岁多时，我就给她另铺了个小床，她已不习惯与别人同床，我睡里间。

　　三天后的夜，月夜。望窗外万里无云，只有满天的星挤眉弄眼，我却不懂它们对我是什么暗示。

　　原来，路缘一反独床睡的习惯，进来拍醒我说：“爸爸，我给你说个事。你答应了我就坚决忍住上完初中。”睡意中的我迷糊地随口就答应：“这才对头嘛，多读点书，说话语言表达能力就好一些，昨天我还听你说了个‘风流倜傥’ 词语呢!”

　　“第一我不要天天跟你睡，但要经常跟你睡。第二再给我买个眼镜，原来那个眼镜不洋气。”路缘可算是挥霍无度。

　　什么?我的睡意全消。***，两条件不全是非份要求吗?我嘴上没来得及回答，心思如电影片断闪现，翻江倒海。

　　“什么什么镜片，高級得很吗，我买得起吗?”

　　“我在电脑上翻到的!”

　　为了她能继续读书，应试教育真可谓读书不叫上学。我忍辱负重，我投降，我委曲求全，我真不是个滋味。“好吧，我答应你!”这时我不说成爸爸答应你，而说成我答应你，是预感二人关系可能发生微妙的变化，给自已找个小小台阶下。“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坚决戒网瘾，只能偶尔玩玩。”

　　“什么时候开始，现在吗?”我问。

　　大热天的路缘这时一反常态抖抖瑟瑟像很冷似地，呼吸急促地拉掉衣裤钻进了我的薄被。没有少女勾魂的羞涩感。

　　果然早熟，我首先感受到了她那山包的丰挺，我还未有任何反应，她的下面己是汪洋一片。好个路缘，若是首次，不会有这么快速的反应吧?我想，还真要经过我质量检查检查。

　　然而刀不磨要生锈，几十年生锈的老刀，加之我看破红尘的信仰追求，生理、心理早已退化，如何能立杆见影雄起呢?何况从小养大，相濡以沫，太过熟悉?这个世界的事理就它妈这样糟糕，习惯会使你熟悉的地方没了风景。难怪人多喜新厌旧，植物杂交亦是喜新厌旧之物理，理解万岁!我只好尽量抚摸路缘的敏感要害，许久许久，多少满足了她一点早熟的天欲。因为我感觉她终于平息下来。“对不起，路缘，下次我给你来真的!今晚我没准备。你还是出去睡吧，需要再来就是。”这一阵骚动更燥热，彼此本就习惯了独睡，路縁便出去依然睡她那从儿时就睡的小床。

　　翌日，我差路缘去街市大药房买伟哥类药。我之所以要她去买，是想让她思量我的隐情，那不能广吿于天下的个人隐私。趁她外出，我便在电脑上查找她要的高级眼镜。

　　呵!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镜片的高折射率、低比重、低色彩三者平衡” 这句话。之所以首先映入我眼帘，其实是与我的世界观共鸣，这个世界万事万物皆由相对平衡法理维系的，讲平衡才整到了点子上。理念如此，那么产品一定不是假伪劣吧，直觉吿诉我乃真高科技也，于是我决定购买。

　　凭着爆发性壮阳药，是夜我赐路缘“饱餐” 了一顿，我之所以这样说，并非为求得自我快意，因为我己无喷发能力，早己淡漠于那种冲动，纯粹是种恩赐。但我确已达到目的，检验出路緣己是过来人。

　　但我还能为此发怒吗?我已麻木不仁。或许有人会说，你是老光棍，何以懂得处不处女的?没吃过猪肉还没听到过猪的惨叫吗?

　　路缘偎依在我怀里，己不是母抱婴儿的那种感觉，那种性质了。“路缘，”我轻轻地说：“人一生若只为作爱、吃穿，那与低等动物有什么区别?太低级了吧?我靠吃那种药才能满足你，但那种药绝不能常吃，副作用大，得不偿失。”不管路缘能否听懂，我继续道，“这世上人大都急功近利，只图眼前，比如造这种药的人，比如只出版快餐短命文学作品的商人。”

　　人一生中时常会遇到与自己的个性、惰性、脾性冲突的事，路缘真个续学了。但她会不会又因些许矛盾亊情，感情用事愤而辍学呢?

　　谁叫我手气差，捡养了这么个天性特殊的女子呢?为了路缘能多陶冶点知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孰是孰非，让人们去评说抑或咬牙切齿地去诅咒吧!

　　我己退出社会舞台，只是在了度残年，之所以说残年，是我八年前终因为照亮世人之心之作为而毀灭了自已，得了三种慢性顽疾，已近半瘫痪状态。

　　然而路缘又只上了几天初中，跟着男朋友离我悄然而去，去了令她眼花撩乱心驰神往的不知是上海或是深圳飘洒玩荡。

　　众生神往于阴阳之引力，如今小学生谈情耍爱己是屡见不鲜，其好奇性未免太早了吧?这世界愈进化愈不冷静了。而路缘对这个世界的叛逆之性更是一种变态，读书不愿受动脑筋之心苦，弃学在家亦不愿受生活作息之束缚，无所亊事又觉无聊......我不止一次对路缘说：“这世界本来就不容你自由萧洒，无拘无束，人一踏上这世界就意味着要吃苦，除非你别来到这世间。”路缘的再次出走，亦是处处想逃避这世界本来的属性吗?你逃得过生育之苦我就服你了。我推想之下，更气愤的是这个无天良的东西，竟然忍心抛弃我这个半残之人而不顾，査了査她的遗物，未抛弃的是，唯一带走了高级眼镜，她奶奶个巴子!

　　需知她是个十分铺张浪费的性格，衣服成山只穿新的、我如涓涓溪流的工资钞票被她视为秋天的落叶。儿女是债是怨业。

　　无奈之下，我得人料理提前进了敬老院，那里有专人负责生活起居。

　　路缘出走之际，凭我的修养亦无法淡定，心慌意乱，最终忍不住痛哭，哭我的凄凉，哭我的命苦至极，十三年半养育，就这样永别了?举步维艰的我基本失去生活自理能力，更无法安心写作，那必须写的书，那是我此生的使命。直到进了敬老院，我才平静下来，凭着顽强的精神，我著书两本，《大巴山风云野史》、《读懂天地的人》。

　　一年后，路缘带上了他男朋友、带上了一个无中生有的理直气壮的幼儿出现在我面前，而路缘这个母亲才十五岁!她担当得起母亲之成熟吗?自已还是个九分幼稚的孩子!

　　孩子有了孩子，这算哪门子亊?

　　世上成熟太早太早的东西是庸之下品，你看那三千年才结果的人参果才是仙之上品呢!

　　“爸爸，”忽然，路缘啪地跪下给我磕了三个响头。“女儿让您为难了，对不起!”

　　她哭了，我鼻子一阵发酸。

　　她出走的时候我几乎过不去，过不去的时候就过去了，天大的怒气也在时光中磨灭了，一大包我眼生的大城市才有得卖的礼品吃点，我说我消受不起!十几年当爹***养育之辛苦就这礼品补偿得了吗?或许这句话才是人生真谛—养儿不算饭食钱。伟大而慷慨而无私的众生啊!

　　人生啊，你究竟是怎么回亊?恩恩怨怨，聚散离合皆是缘。说不淸的是与非，说不清我究竟是个什么人。

　　几天后路缘三人行，无我师。

　　“把你翅膀养得能飞了，去吧，路缘，走你的人生路。”我淡淡地语气。”

　　坦然面对这世界之苦吧，你躲闪得开吗?我无知的孩子!

　　望着飞去的客车，我怎么没有半点儿失落感呢?

　　放下了身后万事，深一脚浅一脚还有走歪了的脚印，我该专心敲木魚了。

　　陪伴夕阳的，还有我那曾使靓女动情的葫芦丝悠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