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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龙年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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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类别:短篇征文 作者: 发表日期:2013-08-04 09:53:00
    编者按:

      你要给钱,就早点给吧。
      一个月前,我回家探亲,母亲忽然伸手问我要钱。这在以往是绝无仅有的。通常都是你给就要,不给绝不开口。
      我说,离春节不是还早吗?
      母亲说,不早了,我得去准备年货,不然到时大家吃啥子?与其春节给我钱,不如现在就给我。
      我给了她一千块钱。
      每年一到腊月,母亲就开始操起心来。总是提前备好各种年货,诸如腊肉、香肠、熏牛肉、熏火腿之类的,价值几千块钱的东西。按照母亲的意思,虽说是小户人家,但过个年一定要热热闹闹,绝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寒碜。要让别人看到有鱼有肉、丰衣足食的样子。母亲很看重这个。母亲这辈子,真有操不完的心。先是操心我们兄妹,后来大家都长大了,成家立业了,又开始为侄儿侄女们操心。哎,你母亲真是太喜欢管别人的闲事了(老婆说的闲事大多与她没有关系),各家各家户的,她操那么多心干嘛?我老婆不止一次对我说,我没有理她。她不会明白,只要母亲还有一口气,她就不可能不管我们兄妹的事。要让她停歇下来,很难,除非她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了。照理说,我的几个妹妹已经嫁出去很久了,没有母亲什么事了,可她还是巴心巴肝地为她们着想。要是听说,哪家吵架了,她会连续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嘴里不停地唠叨。非去找妹夫他们理论一番,把问题解决不可,但事情往往很难如所愿,她又会牵肠挂肚好些天。母亲的性格如此固执,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已经过去的众多春节中,我从来没有为吃什么操过心,有母亲在根本用不着我操心。可是母亲渐渐老了,她已经没有能力去操办了。她需要钱,才能维持住往日的传统。
      前些年母亲在镇上开了一个豆腐作坊,一年四季靠卖豆腐为生,除了解决吃穿外,手头多少还有几个积蓄,她把余下的钱都用来采购年货。如今她老了,卖豆腐卖不动了,靠吃低保度日。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年过得像往年一样,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看着儿女们聚在一起真是比吃什么都高兴。
      我老婆刚嫁过来的那些年,母亲还年轻,喜欢做各种小吃,她非常愿意在儿媳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能干。有一个时期,我老婆简直看傻眼了,对母亲非常佩服。她对我说,你母亲做的那些小吃,我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我说,那你就好好学学,要不然将来母亲去世后,我就再也吃不到那样好吃的东西了。我老婆说,我才不学呢。只要有钱还愁买不到吃的。我说钱再多,也买不到母亲做的那个味了。老婆无法理解我心里的感受。
      出于对传统的留念,我很怀念母亲带着我们一起过春节的日子。而我知道,随着母亲年事渐老,这样的日子只会过一天少一天了。我很怕那个日子的来临,可是我天天晚上都会梦见那个日子,我和母亲,阴阳两隔,早晚会来的残酷现实,时光的脚步在冰天雪地中滴滴答答地走着,只希望它走得越慢越好,来得越迟越好。
      每年大年三十早晨,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起床了。母亲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烧水洗腊肉。农村讲究的是有头有尾,有鸡(机会)有鱼(剩余)。像鲁迅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母亲的手臂在水里浸得通红。待母亲将猪脑壳、猪尾巴、猪大肠、猪耳朵等一类必须要洗净的东西洗完后,再放在大锅中烧上柴火煮,煮得咕嘟咕嘟响,不久就可闻到香味。以前后父没来我家时,我的主要任务是杀鸡,我讨厌这门活计。主要是嫌麻烦。后父将鸡杀死并清洗干净后再交给母亲,做成白宰鸡,浇上海椒麻油,成为除夕之夜最好的一道菜肴。有后父替我做最脏最累的一道活,我这天剩下的唯一事情就是给祖先写福纸了(准备给祖先烧的纸钱)。事先将买来的土纸折好,折成正方形形状。然后用毛笔在纸面上恭恭敬敬写下祖先的名字。不能潦草,心要虔诚,否则祖先收不到。这是我的拿手活,每年都写。村里老人教我写的,大都是这样的格式——正面写上:今当除夕化帛之期,谨具冥金十二封,某某大人收用等字样;背面写上落款,某某人敬呈,然后写上年月日。老人们常说,活人过年,死人也要过年。不多准备些银子,祖先是不会高兴的。有一年,我提议废除这种仪式,母亲很不高兴,大骂我是不孝之子,后来我再也不敢提了。在我看来,烧给祖先的纸钱他们是收不到的,只不过表达对祖先的一份怀念罢了。我所做的这份具有象征性的工作,将年的气氛推向高潮。等到下午三四点钟,仪式开始,放鞭炮,烧纸钱,对着熊熊燃烧的纸钱,向祖先敬酒。母亲口中念念有词,她在祈求祖先保佑一家人平平安安,和美幸福。
      年年如此,年年母亲都是那个表情。我不知道她从心里有没有感到厌倦过。反正我是不信了,幸福不是靠简单的几句祈祷就可以得来的。我的几个妹妹,大妹、二妹、三妹,她们的命运不是越来越好,而是越来越糟。我这个做兄长的心里很难受,可是却无法帮助她们。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要年年给祖先烧纸钱,郑重其事地烧,来不得半点的敷衍与马虎,否则一年到头都不会安生,会经常在梦中看见他们,爷爷、奶奶、还有父亲。要是他们在我梦中出现的频率高了,我就知道,他们缺钱花了,需要烧点钱给他们。这是我和死去的亲人之间极有可能的一种心灵感应。而过年的仪式会将这种感应推向极致。
      大年三十这天,除了给祖先准备纸钱之外,我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打扫卫生。我算不上勤快,甚至可以说极为懒惰。可是这一天我变得格外勤快。老人常说,岁末除尘,可以去掉一年的霉运,来年才会有个好的开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很看重这些事情。也不是真的看重,只不过寻求一个好的心理暗示。每年这天我都会用一大桶清水将老房子的木地板擦得干干净净,清水除尘,我相信来年运气会更好。有时女儿会帮忙打扫。把这一切做完后,再在大门上贴上一幅通红的对联,年的气氛就有了。破破烂烂的老房子看上去就与平时不一样了,显得很有精气神。小镇几乎家家户户都要贴春联,挂红灯,越是大户人家越讲究这个。只有个别孤寡老人的门前依然冷冷清清,和往日没有区别。
      我向城里的朋友介绍过多次,邀请他们到镇上过年,感受与众不同的气氛。这些年,镇上外出打工的人多了,人气不如从前,但每家每户的年依然过得庄重热闹,让不少远道而来拍照的外地人看了羡慕。
      
      我和妻子、女儿在腊月二十八那天回家,第二天就是除夕了。半年不见,小镇似乎多了一分异样与陌生,但依然感觉亲切。天气比城里冷很多,还下着小雪,下的是雨夹雪,为小镇带来了一份氤氲之气。雾蒙蒙的空气中笼罩着一个叫年的怪兽。年关,年关,果然有着不一样的感受。母亲说,一切都准备好了。鸡已经提前杀了,给祖先的福纸已经包好了,三十这天,不要急着起床,可以睡个懒觉,然后起来慢慢准备年夜饭。母亲开出的菜单如下:鸡肉炖笋子(城里人很少吃到的菜)、凉拌白宰鸡、烟熏老腊肉、酱汁红烧鱼、还有就是各色腌制品,最后一道菜是腊肉煮萝卜。应当说,生活水平提高了,对吃的东西已经不在乎了。在乎的是有鸡有鱼、有头有尾这样一个彩头。母亲年年做这几道菜,更见功力了。更见功力的是母亲对岁月的那份从容把握。母亲本不懂得这个词,但我看来确是如此。她年轻时吃过很多很多的苦,现在依然仍在品尝生活的苦涩。倔强的母亲从不懂得向生活弯腰,冷就让它冷到底罢,反正母亲已经见识过它的狰狞了。
      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中不断飘飞的雪花,我有些神思恍惚。多少年了,都是这番光景,年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没变,变的只是心境。不管当年我是多么年少轻狂,如今已变成倚门望月的平和。我成熟了吗?但我一事无成。
      耳边不断有鞭炮声响起,镇上人家开始烧福纸,吃年夜饭了。
      我从家里找出一个火盆,准备好香烛,将纸钱放进火盆中点燃,我想象着祖先站在云端里,一字排开,按照顺序前来领取银子。我口中念念有词,祈求他们保佑全家平安。女儿冲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鞠了一躬,她今年20了,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见过爷爷。唉,要是爷爷现在还活着多好,我可以好好孝敬她了。女儿说的是真话。我告诉她,你和你爷爷,注定不会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烧完纸钱然后放鞭炮,猩红的纸屑撒了一地。母亲说,不用管,等吃完饭后再打扫。
      就该吃年夜饭了。所有好吃的都端上桌了。我说,一年到头,就为了团圆这一刻,都喝点酒吧。女儿开了一瓶红酒,是她用打工的工资买的,云南红,20年陈酿,100多一瓶。母亲偿了一口,说,好喝。大家端起酒杯,妻子说,该说两句,再喝。我说,也是。可是说什么呢?想了半天,我说,不开心的2011就让它过去吧,期待2012有个好的结果。祝二老开开心心,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干杯。大家端着酒杯,一口就干了。母亲不善饮酒,只喝了一口。她说,又熬了一年,不容易啊,吃菜,吃菜。虽然只有5口人吃饭,感觉气氛挺热闹的。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天就黑了。接下来,等着看春晚。母亲不喜欢看电视,对她来说,那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离她的现实生活隔得很远很远。春晚还没开始,她早早就倚在沙发上睡着了。看着她满头白发,我心里忽然涌起一丝酸楚。
      第二天,大年初一。按照惯例,早餐吃汤圆,暗含新年抢宝之意。母亲包的汤圆馅多皮薄,很好吃。小时候,我一顿可以吃几十个。如今我吃上几个就不想吃了。胃口不好,在外面喝酒把胃伤了。
      小镇附近有一处寺庙,叫极乐寺。到了初一这天,前去烧香拜佛的人很多,可以说是一年之中香火最旺的一天。极乐寺位于二峨山脚下。二峨山传说是峨眉山的妹妹。她还有一个姐妹,叫老峨山,丹棱县境内。我在很多年前去过。风景和家乡的二峨山有得一比。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家乡这座山,不算高,一年四季山头郁郁葱葱,紫气环绕,很有仙山灵气。初一这天,我到极乐寺附近转了转,本想顺着山道爬上去,可走了不到一里,就累得气喘吁吁的,加之山上正在下雪,只好作罢。雪中的小镇,自有一番妩媚。春天快要到了,四周地气潮湿,万物在悄悄生长。忽然想起昨晚听的那首歌,名字就叫《万物生》,萨顶顶演唱的,歌词写得极好。我心中春意盎然,虽然眼前还在下雪,但似乎已经看到了春天的样子,迈着莲花碎步,从天边款款而来。
      小镇的习俗,初一不走亲访友,从初二开始走人户。母亲到极乐寺烧完香后就回家了。她年年都去,从不落下。
      镇上忽然看到很多从成都来旅行过年的。我遇到一家四口,老人、孩子、一对中年夫妇。和他们攀谈了几句,得知他们大年三十那天就出门了。我说,不在家团聚吗?他们说,早在年前就团聚过了。我很羡慕这样的行者。带他们看了看我家的老房子,他们说很温馨。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从初二到初七,时间像是在加速飞逝,一忽儿,年就过完了。一年之中,我只感觉这几天时间过得很快。可以说意犹未尽就没了。这增添了我内心的惆怅。过去的2011年,我和家人总是聚少离多,我真想时间永久停留,多陪陪他们。
      母亲那几天一直在忙碌,忙着接待到家里来的亲戚,舅舅、姑妈一大家子。母亲在忙着做饭接待亲戚的时候,内心一直很纠结。不为别的,而是为小妹,为小妹的工作犯愁。小妹在年前辞去了一份工作,年后还不知到哪里去找。母亲一直在唠叨这事。我安慰她说,我不信中国之大就找不到一份养活她的工作。母亲叹了口气,说得容易,你帮她找找看。我无语了。虽说我在城里认识几个人,可一点儿也帮不上忙。母亲不愿意妹妹走远了,她希望妹妹在县城找一份工作,那样的话好照顾孩子。要是走远了,就不得不将侄女扔给母亲照料。母亲老了,她没有精力照顾孩子。
      唉,我这个家庭真的很复杂,有着各种各样的麻烦事,说直接点都与生存有关。怨不得母亲要操那么多的心,也许是命吧。我感到无能为力。
      妹妹到县城的人力资源市场去了几趟,到了正月十五还没有找到适合她的工作,母亲心里那个急啊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天天打电话让我想想办法,我也是一筹莫展。我恨自己没用。要是我手里有点权就好了,那样的话就可以好好照顾妹妹她们了,可惜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能顺其自然,让她们到处去磕磕碰碰。离开小镇时,我看了看黯淡的老屋,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再看一眼。坐在回城的中巴车上,母亲那张愁容满面的脸一直在我眼前晃荡。只要小妹的问题没有解决,她就会一直忧愁下去。这是毫无疑义的,如果儿女生活得不幸福,母亲就不会感到幸福。母亲今年65了,她还能替儿女们撑多久呢?我希望她放下,问题是她怎么舍得放下呢?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会一直拽在手里,绝不放手。儿女们的幸福,就是她紧紧拽在手里的那根线,风筝已经飞得高了,失去控制,她还是紧紧拽着,生怕就断了。这就是我的母亲。
      晚上我睡不着觉,躺在床上,痴痴地想象着春天的样子。也许明天,春天就真的来了。
      我想无论明天是什么样子,时间都会为我揭晓一切。也许生活的答案早就为每个人写好了。
      正月十五过后,我重返工作岗位,很不在状态,心里一直惦记着小妹工作的事。过了几天,母亲来电话说,小妹在县城一家超市找了份销售的工作,工资不高,但可以照料孩子,用不着像往年那样天远地远到上海打工。母亲说好歹离家近,将就做吧,她就那个命。听得出来母亲心里的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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