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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弦式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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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肖潇 发表时间:2013-10-07 15:48:04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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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依弦式”的挽臂动作优雅自信,“依弦式”的爱情令人心动亦心疼。作者为我们展现了一篇描写残疾人之间爱情与亲情的故事,视角独特且让人爱不释手。推荐共赏!

    【一】他和她
      依弦接到医院的通知,明天去县卫生局参加为期两天的乡医培训。
      跟她一起干了十年诊所的老公,虽然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但是通过这么多年的锻炼,显然护士的业务水准是早能达标了。安排了一下明后两天的业务后,第二天一大早,依弦坐上班车,去参加这一年一度例行公事的培训活动。
      北方的五月初,杨树开始冒出油汪汪的绿芽儿,黑土地因为地下的雨水反蕴而变得松软,有的地方车一压过去,就会冒出一股股同样黝黑滋润的泥浆。喜鹊和麻雀成片地在公路两边的树林里盘旋,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沿途的地里,人们开始播种,远远地望过去,天高地远的田野里,机器和人仿佛都是安静的。
      依弦的眼里,这世界从来都是美好的。虽然这美好太多的时候只是纯粹出于精神层面的一种感受,但是,对于她这样一个看上去随和普通的女人来说,“精神的”永远高于“物质的”想法,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渐渐变成她的一种品性——尽管,大多数人都知道她的生活并不美好,甚至,很是糟糕。
      乡医们已经到了很多。
      依弦看到郑泽川已经坐在离自己很远的前排,正和几个同行聊着。一年总能见到两次的他,清瘦的厉害。和同龄的那些男大夫相比,他明显的特征就是,除了多了两条拐杖,还少了一头顶的头发。上次见时,依弦没注意之前,他就曾先以自嘲的方式让她看到了日子最让他感觉狼狈的又一点。
      对于泽川这么多年的变化,依弦曾心里隐隐地疼过,她知道,除了生活的艰辛,还有她对他的打击,都是催化他提前显老的原因。
      泽川显然是在等依弦,一个佯装的回头就刚好撞上了那双他要看到的眼睛。
      相视一笑,来了就好。
      按惯例,两天的培训无非是卫生局弄来几个县医院的主治医师,来给大伙讲一些年复一年永不更新的专业知识,还有一年新似一年的医疗事故和医患纠纷案例。除此,就是看今年的培训费用用在食宿上是否体现得让人满意。所以,跟学习相比,吃饭和课后的闲逛倒是人们更热衷的事儿。
      林香是依弦的死党,卫校读书时的同学,同舍和同桌,也是现在一起从业十年的同行。每次无论是开会、还是培训,她都会陪伴依弦所有的起居,像上学时一样。午饭时,坐在一边的她发现依弦的脸色有些苍白,问依弦是不是哪里不好受,依弦说这两天有点感冒,今天好像加重了。
      还算气派的餐厅里,全县一百多个乡医都欢聚似的坐在一起,队伍里面仅有的几位的女医生自然坐在一起。依弦对她们不陌生,她们对依弦的形象也早都熟视无睹——尽管有时还是会在背地里议论一下关于这个女人的形象和从前,但依弦身上那股打动人心的生机让她们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不自觉地流露出对这个女人的喜爱,甚至是敬佩。
      郑泽川和熟悉的几个大夫坐在不远处,他也看到了依弦不太正常的脸色。从十七岁同坐一趟班车去看病、同住一所医院做手术,同在一个病室接受治疗开始,依弦就已经成为他永远的女神。她的脸庞,她肌肤的颜色,她的身影,她的发型,她的气质,都是他在未见她之前,在人群里从来没见过的唯一,就算跟梦里的女孩相比,她的完美也都完美到再不能完美的程度——包括她和自己一样不健康的双腿。
      对,她是他在这世界上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对,就算跟千百万健康女人相比,她仍是。
      所以,她脸上丝毫的不适,他都一眼就能识别。尽管,这已经是一张时隔多年后的面容。
      依弦强装正常地和大家吃完饭,拿起斜靠在椅子背上的一支单拐,习惯性地挽住陪在自己身边人的胳臂,林香也熟练地将胳臂弯成刚好合适依弦的姿势。林香和依弦这样的姿态曾经是学校里男生背地里经常议论的话题,他们说两位美女走在一起,真美!美得像一处他们看不够的风景。“依弦式”的挽臂动作是那么的优雅,是那么地从容自信,脸上永远带着仿佛女王般的华贵荣光……
      依弦向泽川走来,开朗礼貌地笑着跟一桌子的男同行们打着招呼。
      “郑泽川,最近你那儿患者多不?”依弦温和地望着郑泽川说。
      “还行吧,跟你比差远啦,哈哈……”泽川近距离地观察着依弦的脸色。
      “哈哈……哪有啊。你们好好吃着吧,我先走啦”依弦微笑着和林香走出了餐厅。
      下午,依弦没有来上课,她开始发烧了。
      晚上,天开始下起小雨。
      住在宾馆二楼的依弦,感觉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因为林香和同室的几个女大夫们在被当年某某男同学请出去宵夜之前,给她送上来各种感冒药和一些水果后,叮嘱着都走了。整个房间静得可以听清窗外细细沙沙的春雨声,整个冬天没黑没白的往诊状态,真是让人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几乎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安静地呆上一会儿,更别说是躺着呆上一会儿了。
      服了两粒感康和扑热息痛后,依弦闭上眼睛,晕乎乎的感觉恰到好处,身体扁扁地趴在床上,闻着窗外隐隐飘来的雨味,居然感觉感冒竟然如此幸福。
      门被敲响,郑泽川还是来了。
      只要有这样的机会,他从来都没法子放过。
      “楼梯一定都被踩湿了,这么滑,干嘛还要上来啊?”依弦让泽川坐在自己的床沿上。
      “看你下午没来,我问香子说你发烧呢。不放心,过来看看还不行?”泽川看着空荡的房间,一种窃喜似的愉悦忍不住泛红了脸。
      “喏,给你的带的药和水果,这会儿好点了吗?”泽川指了指放在床头的东西,关切地问。
      “嗯,好点了。有点出汗,挺爽的”依弦笑得有些疲惫,但很幸福。
      两个人,一个靠在床头,一个坐在床尾。三支拐杖,一支放在床头,两支放在床尾。
      “儿子长得胖吗?她的月子坐的好吗?”依弦很坦然,很愉悦地说。
      “都挺好的,你放心吧……”泽川也明朗地说。三十三岁才抱上儿子的喜悦让秃了顶的脑袋下意识得扬高了一下。
      “依弦,你咋样?听说你公公得了脑出血?”
      “嗯,伺候了一个春天,现在能扶着人走了”依弦惯有的那种坚毅表情,让泽川还是忍不住抓起了久违的这双小手。目光再不收敛地盯着依弦的脸。
      依弦没有躲闪,将一只放在他手心里的手同时放在泽川那双瘦弱的病腿上。
      “泽川,我们都过得很累”依弦淡淡地说。目光极像一个有着太多往事的少妇。
      “是呀,假如当年我俩走在一起,也许都不会是现在这样子。至少,心理上不会。都怪你……”泽川又旧事重提地开始了。
      追随了他十几年的恨又像爱一样向他袭来。可是,他清楚:他真正恨的不是她。是什么?他知道,是造化弄人的命运。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放在他身上,也许再合适不过。从小到大他是父母永生不舍的负担,是全家永远的痛点。76年流行并传染的小儿麻痹证,同时改变了包括依弦在内的整个一代人的命运,相比之下,让父母注定死都闭不上眼的更应该是一个男孩子的人生。残疾儿子的童年和少年,只要父母足够坚强,就完全可以让自己的孩子,过上比健康孩子差不了多少的生活。
      平时,他的衣食住行可以完全优于其他孩子;上学了,同样可以上,走不了,父母兄弟就背起来接送。
      爸爸甚至这样对已经长出小胡须的儿子说:“川,听爸话,别犯愁,等将来你长大了,你要啥媳妇,爸就给你说啥媳妇……”
      然而,当爱情来了,爸爸的话也永远地食言了。
      他十六岁时,依弦也十六岁,他们在同辆通往市里的客车上相识了,他们的父母也这样的相识了。看着这两个同病相连的孩子,他们意识到这两个家庭此次出行的目的竟然也是相同的,那就是,去同一家医院给这两个苦命的孩子治疗同一种病。
      关于孩子,还有关于孩子的病,父母们谈得一往情深,长吁短叹。
      依弦靠车窗一侧和妈妈坐在一座上。初冬清晨的阳光斜射在十六岁少女的脸庞上,朝气写满了她黑亮深邃的眸子,脸上的肌肤如初绽的花蕾,每一寸每一片都仿佛有天然的营养液由内向外的喷薄着、滋润着,发散出油亮、诱人的光彩。让看的人不得不产生一种想用手触碰一下的冲动(事实上,有一次依弦扒在桌子上睡着后,班里有一个男生就曾做过如此动作)。此刻,因为天大的喜讯充斥在依弦的大脑里,新苗破土般的欣喜与憧憬覆盖了冬日一切的苦难和萧瑟。她不作声,眼神却在欢呼,她不想笑,脸上却溢满了灿烂的春光。想也想不出的奔跑的感觉,让她想也想不够。她甚至决定:手术成功了后,她就天天跑着去上学,她要奔跑着去姥姥家和表姐们玩跳格儿,她要跑着去山上帮妈妈割猪草,她要带着弟弟和妹妹去山上放小鸭子,她要下到河里抓回蝌蚪放在火柴盒子里收养……
      当然,在这辆车上同样想得出神的人还有郑泽川。除了想自己,他也不得不去想关于眼前这个女孩的一切。他真喜欢她!至少喜欢上了她的样子,还有,她投过来的那一束束会说话的目光。这目光是那样的别致,那样的温婉,那样的高雅,他几乎可以很确定地反复告诉自己:这女生就是他的神。
      十六岁的他和他的女神在一起度过人生中的第一次痛并快乐着的日子。他们一起在死似的术后疼痛里醒过来,他们开始被父母抱在一张床上,对坐着相互讲述起学校里的见闻,也开始一起望着窗外,憧憬着各自的(或者一起的)的美好未来。泽川永远忘不了,依弦那张因为虚弱而更加白皙精致的脸,那件散发着依弦身上特有的体香的红色衬衫,还有红色衬衫下,那随着依弦呼吸而上下起浮着的、正在微隆的胸脯。
      十七岁,他和他的女神又在一起度过了人生中第二次痛并快乐着的日子。他们又一起在同一家医院、同一个病室里接受了第二次“儿麻矫正术”。此时的他们,情况已发生不同——泽川手术很成功,之前双下肢完全瘫痪的他,现在已经能站起来拄着双拐走路。个子也长到一米八多,除了细瘦的双腿看起来有点不够有力,其他一切都显示这是一个风华正茂的英俊少年。而依弦变化却不明显,仍要依靠一支拐杖走路,只不过,走路的姿态比以前好看,或者也是因为她整个人都出落的更加好看的原因。
      十八岁,他在即将初中毕业时,终于按捺不住爱情的冲动,而写出了他给他的女神的第一封信。而后,是女神羞涩而模糊的回复。尽管模糊,那字里行间的片片温情却让泽川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甚至在跟表妹谈心的时候严肃发誓:这一生,他非依弦不娶。
      二十岁,已经不再求学的他,向父母表明他除了依弦,不要让父母再给他张罗任何一个姑娘当媳妇,他谁都不要,怎么健康的都不要,他就要她!
      二十一岁,依弦了读了一年的卫校之后,为了和她平起平坐,泽川也要去学医,而且去了市级卫校就读。
      二十三岁,他毕业,依弦已经实习。那个冬天,父母跟泽川开始严肃地研究他的婚事,他们表明:以父母给他创造的经济条件,以及他个人给周边人的留下的良好印象,泽川是完全可以娶到一个身体健康,各方面都不会跟正常人有别的正常姑娘。至于,那个依弦,母亲表示,虽然他们也一直很喜欢那女孩,并且也了解泽川对她的感情。但是,现实中,他们不能接受再找一个同样残疾的女孩来和泽川一起过日子。那将是多么凄苦的一种场面,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儿子活得那么可怜——至少不能让别人觉得他们可怜。因为,就算是在正常人的世界里,人活来活去都会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除了实实在的过日子,啥都是次要的。
      感情不当饭吃,用在残疾人身上,就没有比这更合适接受这样一个事实的群体了。
      难道不是吗,当一个人饥肠辘辘的时候,他能想到的,怎么会是爱情?
      这对于泽川来说,他怎会不懂。生存的压力就摆在面前,做为长子,他身下还有两个弟弟,尽管父母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地为他的未来做了最好的铺垫和储备,但未来的路最终还是要自己走,他又怎么能再自私地托累着父母兄弟,而继续过他的“寄生虫”式的生活呢?
      关于爱情和现实的矛盾,郑泽川的心里也一清二楚。父母说的没错,他和依弦两个人如果过日子的话,那是相当困难的。因为两个本身生活上都还不能完全自理的人,要在一起去面对柴米油盐的日子,要做生儿育女父母,要履行为人一世的所有责任。想想,就让人感到茫然,甚至恐惧。
      可是,可是他觉得依弦是他今生没法舍弃的梦,如果没有了她,没有了爱情,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一个正沉浸在爱情里的青年的所有的典型心理,在郑泽川身上全部具备,他顾不了想很多,用沉默和拒绝开始了和父母的周旋。
      二十四岁的冬天,绝望的父母以失败和心疼告终,硬着头皮托了介绍人去依弦家正式说媒。结果媒没有说成,倒是得到了一个让父母感觉不谋而合的好结论:依弦的父母不同意,原因就是:两个人都残疾,根本过不了日子。
      那么依弦呢?依弦是怎么决定的?这是郑泽川最期待的回复。结论也刚好和他的期待完全相反——依弦对父母的决定做了默认似的表态。
      二十五岁的冬天,泽川听到依弦订婚的消息。也在这个冬天,邻居家的小莲开始向他表白。他没办法不因为依弦而痛苦,也没办法不因为依弦而拒绝小莲。
      二十六岁依弦结婚,嫁给了一个健康人。郑泽川一个人开起了诊所,小莲结婚。
      之后,再无人提及此事。
      三十一岁,郑大夫在县里培训时第一次和已经恍如隔世的依大夫见面。他看到她在事业上的成功,更看到了她已为人母的事实。
      三十二岁,泽川娶了离了婚、带个七岁女儿的小莲。
      三十三岁,泽川有了自己的儿子,满月时请了许多同行来喝喜酒。其中,也包括依弦。
      郑泽川和依弦,多么正常的两个残疾人——他们的故事,也是如此地,不出人意料。
      

    【二】她和他
      第二天,也就是培训的最后一天。
      依弦并没有好起来,林香已经给她请了假。她烧得有些晕。直到下午才从昏睡中被叫醒。
      “你猜,谁来了?”林香摸了摸依弦的额头神秘且表情有些复杂地说。
      “谁呀……”依弦坐起来将头向后靠在床头上,使劲儿左右地扭了扭。
      “章松涛,在楼下等你呢。想见就去,不想见就接着睡你的。我走了!”林香撂下话,真的走了。
      十三年后的见面也在这样一个依然阴沉的午后。
      章松涛站在宾馆入口处,透过玻璃大门,眼神专注地注视着空荡的大厅。
      十三年后的依弦,缓缓地从楼梯上向下走来。一件灰色的戴帽休闲长衫,白色弹力牛仔裤,白色休闲运动鞋,头发依然黑亮,整齐短小的马尾自然地扎在脑后。脸色平静白皙,仿佛岁月留下的痕迹只是她稍变丰满的前胸,和微微翘起的臀部。还有,那支当年木制的,现在已经换成白亮干净的不锈钢拐杖。
      她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向下走来时的神态依然那么优雅。那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自信与荣光更依如当年。
      章松涛为依弦推开大门,依弦平静地走了出来。
      下台阶时松涛挽起依弦胳膊,动作自然熟练。
      坐在依弦常来的这家咖啡屋之前,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好像也一句话都不用说。章松涛的眼睛对依弦来说就算隔一百年也不陌生,就像依弦的眼神十几年之后,也没有让章松涛失望一样。
      他们的脸色都出奇的平静,至少,看起来是平静的。
      真正的爱情是愉悦的。这一点,凡是真爱过的人都一定不置可否。爱一个人,只要他一出现在你的视野里,就会让你的神经莫名地愉悦和兴奋起来!连同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瞬间如沐春风——曾经的风霜雨雪好像真的只能代表曾经,眼下,只要和他(她)在一起,剩下的就只有满眼幸福。
      至于,那么痛苦的过往和这么莫测的未来,都先别去想吧……
      张松涛放下手里的杯子,抬头开始好好端详对面这个十三年未见的女同学,依弦也刚好抬起眼睛看着这个给了她一生唯一爱的记忆的男同学。
      四目相视,而后一直到笑。
      依弦一直喜欢松涛的眼睛,恋爱时就一直喜欢盯着他时时闪着水光一样的双眼,有时什么也不说,有时也会告诉他:“你的眼睛会说话”。那个时候,松涛总会默默抓紧依弦小巧柔嫩的双手,递在唇边用正在开始强韧的短胡茬来回摩擦,同时开始再次陷入他和她从一开始就必须面对的,关于他们的恋爱,关于他们的整个人生的各种思考。
      就是这样一个来自外省的男生,在和依弦就读于同一所卫校的半年后,就疯狂地爱上了这个全校独一无二的女瘸子。
      他给班主任买了两盒云烟后,被老师调到了依弦的后位,而后,因为有学习上的问题要依弦辅导,依弦开始不停地回头和张松涛同学“讨论”。也是他,在之后的不久,便偷窥到依弦每周都会收到,并在课上用书挡在下面偷偷读的信。并在最后几次里,看到过依弦在读信时不停落下的眼泪和挡在书后面不停抽泣的背影。那段时间里,他没有再叫依弦回头,只是在身后暗自实施着他的计划。
      接下来的一年里,张松涛几乎认识了所有来学校里找过依弦的人,特别是男生。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依弦才猛地发现,几乎每一次有家人或者同学来看她时,她的这位热心的“邻居”都会热情到场,他会莫名其妙地从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冒出来,并且每次都带着无比热情的笑容向他们介绍自己,强调似的向人家说他是依弦的同学,也是她的朋友。狡狤地笑后还会经常再强调一遍:他是她的朋友!然后,会从始到终、一刻不离地奉陪到底,像是多年不见的朋友一样和人家谈笑风声……有两次,他甚至像主人一样热情地搂起来找依弦的陌生男生,同样热情地笑着说“依弦不方便,我来送你们走吧!”,而后,便径直将他们送出校门,之后,会过很长时间才会回来。这样的几次之后,再没有男生来找依弦。其中就包括与依弦青梅竹马,每周都会写信给她的大学生张鸷和那个拄着双拐一直苦苦追求她的郑泽川。
      午后三点半,天又下起了细细的小雨。张松涛牵着依弦的手走进了一家小旅馆。前台服务员对他们是不是夫妻并不感兴趣,好奇的倒是眼前这个女人的残疾,和她很不一般地、另人连连惋惜的漂亮模样。
      此刻的依弦,也许是因为这始料不及的相遇,而使她的脸色分外红润,她醉了似的一头扎在床上。她没有去想这次相遇的缘由,也不去想这样一次相见意味着什么,甚至,也顾不上去想她现在在做什么?
      心中的热情和身上的体温就这样在这个女人身上同时攀升,使她本来娇弱的身体显得更加绵软。松涛已经将她完全揽在了怀里,就在一张床上,就以睡的姿势,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十三年前的鼻息和体味依然如故,当松涛将唇颤抖着压向依弦有些干红的嘴上时,大滴大滴的泪水同时散落在依弦滚烫的脸上……
      人生啊,你是如此地残忍。“勇敢爱”这三个字对于张松涛来说,他的确做到过——
      为了自己对一个残疾姑娘的爱情,除了母亲以死相挟的障礙他最终无法跨越之外,他,做到了一切。在最后那个学期的那个寒假里,他依然没有向依弦表白什么,而是正式地组织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将自己要和一个瘸子恋爱的决定告诉了父母和三个姐姐。面对唯一的儿子和宝贝弟弟的决定,只用三姐表示只要弟弟喜欢她不反对之外,其他人都像炸了锅一样的惊恐和忧伤。之后,张松涛与父亲大吵了一架后,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离家出走的经历。尽管后来他跟依弦讲起这段经历时,仍会得意地大笑,但遭人抢劫时,被人脱到只剩裤头的窘态却只会藏在笑出的泪水里……
      “依弦,我们走吧!现在的我可以走了!我对得起他们了。我听***话,娶了他们喜欢的健康强壮、能干活儿的媳妇;听爸的话,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大夫,今年,我还被当选了村长;我生了女儿,也生儿子;我盖了新房,买了小车……我行了!我完成任务了!你跟我走,家里的一切我都不要,都留给他们,让他们好好过,我也要为自己活一回了!再不活,我们都老了!依弦,你就跟我走!”张松涛的胸膛因为激动而剧烈的起浮着,加速的心跳声咚咚地敲击着依弦的所有。
      “呵呵……呵呵……”一阵冷清的笑从依弦仿佛已经隐忍了一辈子的内心深处迸发出来。她轻轻地从松涛怀里挣脱出来,双手温柔地把松涛的头抱在自己的腿上,自己将身子斜靠在床头上。
      “松涛,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吗?现在的你冷静吗?”她低下头,眼神忽尔变得轻松而调皮,两只手轻轻抚开松涛额头上的头发,用掌心和拇指轻柔地为他按摩。松涛闭了眼,仿佛整个房间带着他和她一起飘浮了起来,前所未有的安然与静谧,失却多年的爱的味道,都在一瞬间失而复得!这梦一样的感觉,让他简直不敢再睁开眼睛,索性就这样吧!要哭、要笑,就是不要再忍了!他更加坚定地开始表述他的似乎已经酝酿了多的年的计划。
      “依弦,我知道你是要说,咱们这是在搞外遇,在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对吧?”他抹了一把脸上还没干的泪水,睁开眼睛看着依弦,认真平静地说。
      “咱们,和别人不一样!是他们拆散我们在先,我们谁都不是谁的第三者,其实,真正的第三者是他们。就算是错误,错的一开始就是他们,活该!如果不是我妈真的喝安眠药住进了医院,我是不会在毕业后第三天就给你写了那封绝情的信,也不会在一周后冒着大雨急匆匆地、和早就对我有好感的我现在的媳妇订婚,更不会在订婚两个月后的那个秋天,就急匆匆地结了婚……你知道吗?因为这样的结局,咱们同学到现在有的都瞧不起我……是啊,林香说的没错‘没那勇气和能力,就别去招惹依弦’。依弦,你恨吧!”他彻底抓住依弦的手蒙在双眼上,任由滚烫的泪从眼角肆意流下,哽咽的喉结上下抽动。
      “哎……你错了,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因为这种结局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也许才是正常的”,依弦的目光移向灰色无声的窗外,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常人很难读懂的释然。
      “尽管,接到你信的那个夜晚,除了眼泪,流了一夜的还有止也止不住的鼻血——直到现在,我还保留着染着泪迹和血迹的那封信……松涛,你知道吗?其实,失恋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在这个世界上比比皆是。但是,松涛,你知道对我来说,确切点说,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失恋给的决不仅仅是感情上的那点打击……”依弦动情却平静的表情让松涛有些陌生,是啊,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一点变化。
      “虽然可以说我这一辈子只和你正式谈过一次恋爱,但你也知道,在你之前和在你之后,追求我的人一直都有,甚至比其他正常女孩遇到的情况还多。可是,你知道吗,人,是多他妈经不住考验的东西呀?”依弦骂得也同样平静。
      “那个张鸷,我从高中就开始的小初恋,曾经在信里无数次信誓旦旦地发誓,这一生非我不娶。结果,他考上大学后,我提出分手,他问也没问原由地就答应了。好,这也算正常,因为这种情况在正常人的世界里也不稀奇。你,唯一让我知道什么叫爱情的人,唯一跟我接过吻、拥抱过、牵过手的人,唯一为我做过一切努力的人,也在那个最关键的考验面前输给了现实。好,这也没什么,至少证明你是个孝顺的人,我没看错,也不后悔,更不恨,因为至少跟你相爱过,我也知足了……”依弦的眼里开始溢出了泪花,语声终于有些颤抖。
      “可是……可是,你知道吗?后来的我都经历了些什么?”“我成家里人的心病,周围人的话题。他们说我是花瓶,中看不中用,挣不了一碗饭,养活不了自己,谁娶了是谁的累赘……”大滴大滴的泪恨恨地从依弦眼里涌出来。“家里开始不断地有人来说媒,光棍儿、傻子、瘸子、结巴都欢天喜地地来了……”依弦的手忽然抓起了床头的枕头,呼啸着砸到对面的墙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啜泣疯狂地和外面的雨声厮混着,像漫天飞下的钢针一样,一齐刺向张松涛的心脏。
      “依弦,我的依弦,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张松涛紧紧地抱住浑身战栗的女人,用悲愤与乞求的眼神注视着眼前这张被生命和生活折磨地已经有些变形的脸。他不知道,除了拥抱,他还能用怎么的方式去快速温暖这颗似乎已经要凉透了的心。
      不是所有的床都会上演激情,比如当下的这张床,比如当下的这一对也在相拥的人。于他们而言,正在感受的却是离别的苦,重聚的苦,人生的苦。
      “后来……”依弦无法终止她一生可能只做仅此一次的倾诉,因为,这个世界上能让你产生倾诉欲望的人,毕竟寥寥无几,就像真正懂你的人,毕竟不多一样。
      “后来,我清醒了,现实了,也麻木了。我知道,感情根本不能当饭吃才是硬道理。什么他***爱情,什么他***冲破世俗,都是传说,都是屁话!活不出人样来,就啥都免谈!为了这样的现实,为了向所有人证明我自己——最终,我嫁给了这个因为妈弱智,爸也木讷而家境不好的他,但是,他本人至少是四肢健康、头脑正常的正常人。从订婚的那天起,我就对天发誓:我,一定要做成这样——我嫁给了谁,我就要让他幸福一辈子,我要用尽我全身气力把日子过起来!我要让所有说我是累赘人、所有爱过我却不敢要我的人都去后悔!至于感情,我再也不去为它费心劳神了,我再也不去想了,我再也不抱任何希望了……”也坚定、也迷茫的表情在依弦的脸上演绎得这样绝对,一种常人不能理解的凄苦渗透在她还相当青春的脸颊上。
      “张松涛,我告诉你,今天,十年过去了。我,终于实现了!我开了自己的诊所,我不但自己不用过靠体力养活自己的日子,也让我的家人跟我一起过上了不同于我周围大多数人的生活,而且,比他们都要好上很多!我是别人羡慕并夸奖的好儿媳,我是别人眼馋不已的漂亮能干的媳妇儿,我是能生会养的好妈妈……”依弦兴奋地说着,但表情里读不出半点幸福的模样。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依弦,不要说了好吗?不要再折磨我了好吗?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你是我的!依弦,现在,就跟我走吧!?”张松涛坚定地将依弦双肩再一次抱紧,等待着她的回复。
      沉寂的空间,热烈的呼吸,迷茫的细雨,上升的体温……人生各种各样的情境发生在各个不同的角落,各个不同的个体演绎着人性中,并没有多大不同的情与欲的纠缠……
      很戏剧化的是,手机铃声真的就在这一刻响起——而且是两人的同时响起。
      “我爸因为林地的事儿,跟人家打起来了,脑袋打坏了,你在哪儿?快!快回来……呜……呜……”张松涛的老婆在电话里嚎叫着。
      “妈,我爸问你几点到家,他说晚上给咱们炒姜丝肉吃……”依弦的儿子在电话里欢呼着。
      “你先走”依弦重新躺在床上,身上的线条似乎一下变得轻盈,语气又恢复到了她惯常的平静。
      “不,我送你到车站”张松涛没动,木然的说。
      “不用了,我还想躺一会儿,我看着你走……”依弦眼里干干的。
      “好,我走”张松涛跳下床,那动作是那样熟悉的矫健。
      “依弦,随时等我!”张松涛弯下身将头深深埋下,贴在依弦和她的心一样滚烫的头上。炙烈的唇在这张朝思暮想的脸上阵阵狂吻,颤动的手几度伸入恋爱时曾轻轻碰触过几次的胸脯……一阵无法抑制地、男人的呜咽终于释放……
      他走了。她睡了。
      第二天,树上的新芽被洗得油绿油绿,麻雀和喜鹊依然欢快地在碧蓝碧蓝的天空下来回盘旋着。
      老公和儿子站在县医院的病床前,看着依弦无力地睁开了眼睛。
      “妈……妈……”儿子的小手摸来摸去,小眼泪流了一脸。
      “依弦,如果不是旅馆老板打来电话,你现在还指不定会怎么样了呢?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老公的眼睛是红的。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依弦又闭上了眼睛,就像从前当他问起她的过去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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