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的暑假,我坐着一辆小型中巴客车摇摇曳曳的在家乡的山路上前行。明媚的阳光忽隐忽现的挥洒,清新的空气拨弄着心中的喜悦。远远地就可以望见村子对面那一座沉稳的大山,大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木贪婪汲取着大山的精华,在明媚的阳光下格外妖娆。
儿时走惯了的山路,从来没有让我感觉到崎岖和漫长,而此时,当我坐着车子行进山村时,我突然感觉到家乡的山路是如此崎岖和漫长。车子一载一晃似乎是要被肢解,随着车子的晃动,从山上反射过来的一抹红光立刻打乱了我的情绪,随着这缕红光望去,山头上那并不起眼的一个小土丘上花花绿绿的插满了花圈,一朵朱红的野花孤傲的伫立在那里,在那些花圈的环绕中庄严而肃穆。我情不自禁的拿出在大学里学习摄影的相机将它的芳华珍藏,顿时脑海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久久尚未平静。
走进村口,远远的就看见了乡亲们朴素亲切的笑容,那些鬓白须花的老爷爷们团团的围在在村子里那棵老槐树下,摸着他们特别喜欢玩的花花牌。
说起花花牌,在这个村子里牌技最好的就是二婆了,二婆一辈子对自己的孩子要求很严,二婆家大叔的媳妇就是通过了二婆的要求后才进门的,剩下的二叔和三叔也都三十多了,他们在我出山上大学的时候还都是光棍。究其原因,都是没有通过二婆的要求。他们在二婆这种强烈的传统观念下慢慢的失去了对结婚的憧憬,在我上大学的那年他们弟兄两人也都去外地打工了。
二婆虽然对自己的孩子严厉,但是却从来没有对我很严厉。二婆是看着我从小长大的,小的时候二婆总是偷偷的给我冰糖吃,而我每次放学后都会习惯性的到二婆家转一圈。记得有一次我和几个娃娃比赛上树,很勇猛的赢得了第一名,从树上下来我才发现母亲才给我做的裤子被树杈给挂扯了,心里充满了恐惧迟迟不敢回家,最后是二婆在自家的猪圈后面发现我的。她不但没有骂我,还给我缝好了裤子,她的一双温暖的大手摸着我的大脑门,把我送回了家,我的父亲母亲看到是二婆送我回来的,一下也没有骂我。那一天的晚上我望天上灿烂的星星,觉得我就是这世界是最幸福的人,二婆就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从家去大学的前一天,二婆来我家坐了好长时间,和我说了好多话。我第一次看到二婆哭了,还是带着她那慈祥的笑容哭的,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二婆从她的手帕里拿出了一沓卷着的钱塞进我手里,然后哭着说:“民娃啊,这是二婆平时摸花花牌赢得钱,我娃拿着”,我拿着钱又塞到二婆的手帕里,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对二婆说:“二婆,这钱我不能要,你留着给家里用吧”,二婆哭的更厉害了,她把钱又塞进我手中,拿起手帕擦着脸颊上的眼泪,带着哭腔说:“民娃啊,这钱你就拿下,我娃拿着到学校用,二婆舍不得你啊!二婆害怕你在大学里生活的不好,你就顺了二婆的心思”。最后为了不让爱我的二婆伤心,我遂了她的心愿,收下了那一沓钱。
大学两年,我为了勤工俭学一直没有回家。现在回家了,在村口却没有看见二婆摸花花牌的身影。
在村口等待我的父母迫不及待地叫起了我的名字——“民娃,民娃”,我一路疾跑过去抱住了我的父亲,久久没有放开,我太想我的父亲和母亲了,我太想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子了。
回到家里,我拿出了给父亲和母亲准备的礼物,还有二婆的礼物。父亲和母亲看着我给他们准备的礼物欢喜至极。我津津有味地给他们讲述着我的大学生活,拿出我的相机让他们看我学习摄影时照的照片,父亲和母亲呆呆的看着相机上的照片,并不时自言自语的说道城里就是美啊!
过了一会儿,母亲喊着我的名字叫我:“民娃、民娃,你咋把你二婆坟上的花给照下了?”
“啥?妈,你刚说啥?”
“你咋把你二婆坟上的花给照下了?”
“啊!啥……我二婆去世了?妈,你不要开玩笑啦!”
“就是的,妈骗你干啥,你二婆真的去世了,你不信去你二婆家看看去。”
我顿时一阵昏阙,眼泪唰的一下从眼里流出来。我一把抓起给二婆买的礼物,疾步奔往二婆家。一路上我的思绪乱飞——山上的那朵红野花和花圈、村口里摸花花牌没有二婆的身影、我走的前一天二婆的伤心,这一切像流毒一样迅速腐蚀着我的心脏,我无法接受,也无法承受。跑进二婆家,一眼便望见了二婆的遗像,突如其来的现实让我折膝而跪,我把特意给二婆买的礼物放在放遗像的老方桌上,便嚎啕大哭起来,一次抽噎伴随着又一次抽噎,我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这样的抽噎之后,我倒地而睡。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趟在我家的土炕上,父亲、母亲和二婆家的几个叔叔都围在我身旁,大叔的媳妇的和几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家里的椅子上。待他们走后,母亲一人来到我身旁,给我说了二婆的事。
在我走后的那一年,二婆不幸得了脑瘫,去城里的医院医治无效,回来一直躺在家里。用母亲和村里老爷爷的话说,就是和植物人一样,满头的白头发连一根黑头发也没有,眼睛瞪的很大很圆,脸上就如同糊了一张苍白的纸,胳膊上全是淤青的痕迹,喝一口水都会呛得半天上不来气,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村子里的所有人都说二婆活不了几天了,却没有人敢相信二婆就这样躺着活了两年,如同植物人一样活了两年。
母亲说二婆瘫着的时候眼睛瞪的很圆,在晚上睡觉时也瞪得很圆,似乎是有什么事没有完成一样不甘心离开这世上。村子上有些声望的老人都说二婆这是想着她还有两个儿子都还没有结婚,不甘就这样离世,难以去面对早早去世的二爷。
二婆的离世的时候是我回来的前一个月,我算是这世界上最遗憾的人了,而二婆她却没有遗憾,没有遗憾的走了。
对于村子里老人的言辞,二叔和三叔索性的相信了。为了不让二婆再受这样痛苦的折磨,他们俩四处托人说媒,最后终于给他们俩找到了合适的配偶。他们商量着把婚事定在了同一天,在结婚的那天他们弟兄俩和各自媳妇跪在二婆的土炕边,哭着告诉二婆,他们弟兄两个现在结婚了,让二婆不要再担心了。就在结完婚的第二天早上,二婆双目安详的紧闭着,谁叫也叫不醒,嘴角还流露这一丝笑容。
真的应验了母亲和村子里老人们的说法,就在所有人都惊讶二婆如此强劲的生命时,又一件让人惊讶的事又发生了。
二婆下葬的第三天,按照村子里的习俗要到二婆的坟上去“全山”。花花绿绿的花圈锦簇着,坟顶上一朵野花红艳艳的开放着,格外耀眼。母亲说,在村子里都可以看到那朵红艳艳的野花,一直以来都没有凋零谢败过,正如同二婆一生的生命一样顽强。而这朵野花也就是我走进村子里第一眼看的东西,它身下的土丘里,睡着一位和它一样美丽、顽强的女人——二婆。
我很庆幸我拍到了这一朵野花,这一朵象征着二婆的红艳艳的野花。
收假后回到学校,我参加了学校里的摄影比赛,我的作品——一朵红艳艳的野花,我给它起名——映日花儿别样红,被学校推荐参加了全国大学生摄影比赛 。
一年后的又一次暑假,我带着我的作品在山路上摇摇曳曳的前行,那一朵红艳艳的野花安好如初,在阳光的闪烁下和蔼可亲。回到家中 ,我拿出了全国大学生摄影比赛一等奖的证书,拿去放在了二婆的灵位前。
证书上一行红艳艳的字迹写着——映日花儿别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