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转角处碰到李秋芳的。那天天气并不好，没有阳光，没有风，只有阴沉。整个城市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昨晚的天气预报我有瞧，说是阴天转晴天，但整个下来，除了阴还是阴。那间卖杂货的士多店就在转角的前方不远处，我是下来买香烟的。这是我一天中的一个习惯。一包香烟马马虎虎的够我抽上一天。这马虎还得建立在能鼾然入睡的基础上。我想我得说明这样的一个情况，那就是我有中度的失眠症。倘若失眠，我得抽上很多烟，但我又不能足以保证得了深夜是否入睡，所以这个时候我得下来买包香烟，不买的话我就心里焦虑，晚上绝对无法入睡。我想除了这个病外，同时还得上了一种叫强迫症的病。

　　我瞧了瞧手表，时间的指尖停在下午五点四十七分。李秋芳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那是我未见过的，估计是新买的，没准还是那个男人送的。她这个年龄刚好是属于红苹果的阶段，红通通的没了青涩又不至于腐烂，让人产生一种冲上去咬一口的欲望。但我知道我不能。我舔了舔嘴唇，忽然觉得，李秋芳还是有那么几分姿色的。黑色的风衣着在她的身子里头，看上去有一种凄冷的味道，她的嘴唇略显干涩，头发披散。我说，好久不见。

　　她昂着头，淡淡地回答我，没想到在这碰上你。

　　我笑了笑，这个笑可能只是我的自我感觉，我说，我也没想到在这遇到你。

　　生活似乎总是有些意外在等待着你。不，不，应该是说，你生活着，就是在等待你所想不到的东西，它出现在你的意料之外，打乱了你的预期，让你措手不及。

　　李秋芳说，来这里瞧个朋友。

　　她说的时候抬手指了指远处。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原来是我住的那一块。我想，没准我迟点出门就会在楼梯口碰到她，没准她口中的朋友就住在我隔壁，是个男的，我们平时上上下下还会微笑一下。

　　我伸手去摸香烟，只触到打火机，这才记起是来买香烟的了。我说我现在就住在这，停顿了一下说，下来买包香烟。

　　“还抽那么多烟!”

　　“哦，是的，你也知道，我有失眠症。”

　　李秋芳向前迈进了一步，这让我瞧得更加清晰了。一切似乎向着好的阳光的方向进行。那张脸让我找不着作为一个遭遇婚姻不幸的女人所有的表征。我感到内心有点失落。这失落让我泛起一堆的笑容，说，要不，走走。

　　李秋芳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我走在前面，李秋芳跟着，落了半步的距离。

　　就半步，我可以肯定。其实你也知道的，其实，生活也就这半步的意思。

　　应该是07年的5月吧。没错，就是07年的5月。我之所以会记得这个时间不是因为什么，尽管我完全可以告诉你们我能紧紧的牢不可破的记住这个时间是第一次见到李秋芳，用以彰显我是个儿女情长的家伙。可我蒙骗不了生活。事实是，我能记住那天是因为小青婚嫁的大喜日子。

　　我貌似大度的站在人群中，脸带笑容。就在刚才我大声的表达了对他们婚姻的祝福，身着白色婚纱的小青眼睛紧紧的看着我。她是没想到我这么不要脸的出现吧。她对我的邀请可能只是基于一个朋友的道遇而做出来的敷衍，却没想到我这般认真对待。参加婚礼的不少人都熟捻我跟小青的关系，我的出现显然让他们吃惊，而且当时也的确是有人拉我到角落里嘀咕，崔江海，你怎么来了?我说我怎么就不能来了，小青可是打电话说了希望能得到我的祝福。

　　“我说你这人，该聪明时怎么就糊涂了。你一来，不显得小青多尴尬麽!”

　　我没好气地说，要说尴尬还得我尴尬，来参加前女友的婚礼呢，还要大度地说些白头偕老多子多孙的屁话。

　　“既然你都觉得尴尬，那你就不要来了。”

　　我说，我不来的话不就显得我小鸡肠了。

　　朋友摇摇头就跑了。

　　我站在那瞧着新郎官进进出出，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像个猴子折腾。五月艳阳天，不是一般的热。新郎官白色衬衣上湿透了一大片，紧紧的贴在后背上，不时拿着纸巾擦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兴奋的，这汗那叫一个多。我甚至有点庆幸，这个猴子般的男人不是我。

　　那天小青挺着胸脯在我面前骄傲地声称，她要结婚了。我慢吞吞地问她，还有人比我更没有眼光?!我的话明显打击了她，她噘着嘴巴狠狠地说，就你最没有眼光，老早得白内障了。

　　我说，我恭喜你了，恭喜你能嫁出去了。

　　“你这个人，狗嘴吐不出象牙!”

　　“狗嘴要是吐得了象牙，我养狗得了。”

　　这个时候我们走到了那间士多店，我对李秋芳说，你等等，我过去买包烟。李秋芳没有说话。我走向士多店，坐在那的小姑娘老早就露出了笑脸。我说，来包双喜。

　　小姑娘边往烟柜里拿烟边斜着头问，没见你抽这个。

　　我回头看了看李秋芳，说，今儿高兴。

　　小姑娘撇了撇嘴，问，那是你对象?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说是，紧跟着摇摇头说不是。我递过钱，小姑娘拿住说，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我说，我也不知道!接过她递回来的钱，我苦笑。

　　我们沿着街道向前走，两个人都没有吭声，我沉闷地抽着烟。李秋芳突然说，给我根烟。我盯了她一会，摸了一根，递给她，说，啥时惹上了这个，她没有说话，吸了一口。还好，还是新手上路!

　　天空似乎越发的阴沉了。我说，咱说说话吧，这样多闷。

　　“你说，我听着。”

　　我说，你啥朋友住在这块。

　　李秋芳说，就那林小露，你见过的。

　　我想了想，说，没什么印象。

　　“就是那天扎着马尾巴的那个。”

　　李秋芳说到那天时候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她。我们的目光在各自的烟雾中穿插，却是游离不定，始终无法交集。

　　李秋芳说的那天我明白是哪一天。因为那天我终于也像个猴子一样进进出出，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折腾。我终于记起了，就那个扎马尾巴的姑娘，还跟我碰过杯子。

　　小青婚礼的那天，黄晓叫我喝酒，那小子担心我会出点什么事。我在老地方，这个城市的一个深巷的角落里的莫须有酒吧见到黄晓，就是在那时候见到的李秋芳。黄晓深得彻底结束一段恋情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新一段恋情。我说，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麽?

　　李秋芳说，咱们在这坐坐吧。我说话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到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到处都是落叶，人也不多。似这般时候冷清得很。我坐在这边，李秋芳坐在另一边，我们的距离从半步沦为两个半步的位置。这两个半步的位置就是一条放大的楚河汉界。

　　我轻轻地问，你过得还好吗??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不该问这样的问题的，不管答案是好还是坏，对我们来说，都是愚不可及的。我知道这话一出口我跟李秋芳的距离再一次拉开。

　　李秋芳的脸向着另一方，说，托你的鸿福，我很好，非常好，我告诉你我谈了对象。

　　她这是在故作坚强。我了解她，甚至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或许她真的谈了对象，但现状真的如她所说很好非常好麽?我看未必。

　　我哦了一声，点燃一根烟，看着她的黑色风衣，这没准真是那男人给她买的，说，有空带来我瞧瞧，过过眼，把把关。

　　李秋芳转过头盯着我，冷冷地说，有这必要麽?

　　我的心在起毛，耸耸肩说，我觉得很有必要。

　　李秋芳大声说，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崔江海你真是一个混蛋。你以为你是谁呀!

　　眼泪往下流，一点点，猛然汇成了小溪。我一阵慌乱，伸出手想去搂住她，安慰她。只是这手却在中途羞愧，无法前进半点，那该死的楚河汉界把它截在中间。我的手极度沉重，就如那大笨象，怎么都无法跳到对面去。要是我是个卒子就好了，虽然不能回头，却可以冲过去。我说，你别哭，你这一哭我心碜得慌，小芳，我是真心想你好的。

　　我终于把小芳这两个普通的字说了出来，是那般的自然，畅通，流利，中间并没有一点的唐突与拗口。

　　在莫须有酒吧，黄晓苦口婆心地劝告我别这样随意下去了，该考虑的事情总得要考虑一下。他眼角瞟着李秋芳说，那绝对是个好姑娘。你们试着交往一下!这一试，就试出火来了，就在两年前，我终于把李秋芳给娶了。后来，黄晓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真不是东西，害苦了他。李秋芳是他老婆的远房亲戚。我跟李秋芳的事一闹，他老婆见了我就没好脸色，连带黄晓也被兜进去，被骂的狗血淋头，活生生的睡了一个月硬沙发。

　　李秋芳打开房门时候，怀疑自己做了一场梦。我跟小青赤裸裸地搂抱在一起，整个房子里还充斥着性爱过后的淫湿。她想，要不是提前回来的话，还不会发现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李秋芳扶着门框，身子发软，终于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眼泪彻底打湿她的脸，潮湿了她的心。

　　事后，李秋芳不吵不闹不吃不喝，就是不说话。任凭我如何的说，她嘴巴都是闭得紧紧的，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闭了她的整个世界。等她终于开口了，我等来的是两个字：离婚!

　　小青结婚后，现实与她憧憬中的差距太大。她是这样跟我说的，我看电视剧里男耕女织多和谐恩爱，可现实就他***是另外一回事。我说，你也说是电视剧了，你怎么那么幼稚。出事的那个下午，阳光明媚，小青跑过来跟我说，他们又吵架了，她不想回去。她坐在旁边不断地数落着丈夫的种种不是，吃饭总是嚼得很大声，上完了厕所不洗手，看电视时候玩弄自己的脚丫，喜欢用手挖嘴里的食物碎末，让她恶心的是丈夫还把挖出来的碎末放到鼻子上闻，我瞧他，分明就是很陶醉的样子。这日子，真没法过了真没法过了。小青说着说着就哭了，我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都怪我，我为什么要伸出手呢，我可以让安慰的语言穿过这见鬼的空气，进入到她的心扉。但是我没有，我伸出了手。这手曾经像现在这样伸过去，这手曾经带着强烈的高温，在小青的身体上得到解脱。现在这手又点燃了这空气，空气在燃烧，小青在燃烧，我也在燃烧。

　　我苦笑着说，真的，我想你好好的，虽然我的确是个混蛋。

　　离婚两个字，让我的失眠从初级顺利进阶到中级。李秋芳是铁了心了。多方会谈后我们就去办了离婚。李秋芳消失在我的视野，而我也搬离了那个家，那个爱巢。

　　请原谅我在此事上面的粗略，我实在是不想在离婚这段日子里增加诸多的思绪。每一次的回想都像一次叠加，一层层地铺压在我的呼吸上。

　　我们沉默地顺着前面的方向走下去，我在前面，李秋芳在后面，落了半步的距离，我肯定。天色终于黑了。两旁亮起了一盏盏灯。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橙色的……走到街道的尽头时，我看到了一间电影院。我忽然想到，李秋芳在的那些日子，我们未尝去瞧过一场电影，包括我们处对象时候。李秋芳曾经说过，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去看一场电影。她的声音里有着太多的希翼与遗憾。

　　我回头对李秋芳认真地说，我们进去看一场电影?

　　李秋芳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她停下来，瞧着荧光流彩的电影招示牌，嘴角露出古怪的笑容。

　　她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呢。想起每回经过电影院时候停下来拉住我的衣角，依依不舍。

　　我买了票，拉住李秋芳。大概是天色还早的缘故，里面并没有多少人，屏幕上的光散发在四周，照着零散的人头，叠了一层层的阴影。我们在一处光线半明半暗处坐了下来。

　　放映的是一部爱情片。我假装认真地瞧着，时不时瞄一下李秋芳。李秋芳看得很投入，眼珠一动不动。在我不知多少次瞧着她的时候，她说，认真点好吗?

　　声音居然是久违的温柔。李秋芳是知道我最讨厌看这样片子的。在以往的日子里，我曾不止一次表现出我极度的厌恶。一种羞愧感在我心头涌现。影片正播放着男女主角相抱而泣，李秋芳的眼睛在闪亮。她就是一个这样的女人。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漆黑。周围响起了惊慌声，在那一瞬间，我做了一件事。

　　我的手放在李秋芳抽搐的肩膀上，用力把她的身体往我怀里抱。李秋芳没有抵触，她的泪水滑过我的胸膛，湿润了我的心。

　　灯火亮起，李秋芳抬起头看着我，脸上全是泪水，眼睛红红的盯着我。她慌乱逃脱我的怀抱，在她的眼里，我瞧到了，自她推开那扇门后，我们之间的门已经永远的闭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