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叫她小鬼,他说她是他的精灵。实际上,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章冉,可他说叫章冉显得太生疏,冉冉或者小冉又有点拗口,生怕一不小心牙齿就咬到了舌头。古灵精怪一向在她眼里是小女人的特征,她有着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躯干,貌似对小鬼一说甚是欢喜。
章冉叫他大叔,她说大叔与大树谐音。按年龄,他们相差十五岁,这样的朋友关系,叫大哥就好了,可章冉偏执地要叫他大叔,她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她说大树桩子好依靠,于是他笑了,无关年龄,只想做她眼里的大树。
(一)相逢何必曾相识
章冉是个生性就很野的女孩子,整天不着家,一有空闲,就喜欢逛街、购物、游园,仿佛玩就是她活着的主题。她常常概叹,自己就是一件摆设,没有实际意义,生活中多一个她和少一个她,并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她的思想里,有幸运与不幸的交织;她的性格里,有开朗与忧郁的矛盾。
那天,章冉和往常一样,在小店里闲逛。逛的次数多了,与店老板之间也熟识起来,于是,逛到百无聊懒时,也常常待在某个店里跟人闲侃。大热天的,既能吹着空调的凉风,又能驱走一个人的孤独感,这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章冉站在门口空调的风门底下,正手舞足蹈地讲着趣事,那种没心没肺的疯狂样,简直比她讲的笑话更可笑。门突然开了,正好撞在了章冉举起的手肘上。推门而进的男人,一脸匆忙的样子,低着头横冲直撞,T恤被汗水浸湿而紧紧贴合在了身上。
章冉撇了撇嘴,用手揉着手肘,眼睛望向他,“帅哥,赶着投胎呢?”还没等他回应,她又指着门上的标识,“拉,看到没有,帅哥,干嘛跌跌撞撞推门而入,这一撞,把我撞破相了,你负责不?”店里的阿姨看她佯装出的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怔了一下,然后哂然一笑,连忙道歉。她看他忙不迭的样子,连说玩笑不必当真。
他是这家店的老客,应该是穿衣的风格与店里的风格大抵相同吧。他选了两套衣服,然后示意阿姨要了他的尺寸。
“我说帅哥,你那汗流浃背的样子,还是过来先凉快一下再试吧。”章冉主动搭讪。
“美女,你那言外之意是,怕我糟蹋了人家的衣服,是吗?”他挠了挠后脑勺,样子傻极了。不过这话实在,说到了章冉话里的本质。
“我没说,你自己说的,哈哈哈。”章冉的笑声里,有英雄所见略同的自得。
他让阿姨直接把衣服包了起来,没有试穿。章冉在一边窃喜: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见他前后左右掏遍了所有的口袋,也没有找到钱包,“糟了,钱包掉朋友车里了,阿姨,我今天有事要出差,能不能先欠账?”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窘。
“我们这从来不欠账的,虽然你是老客,但是很抱歉。”阿姨的口气里没有转圜的余地。
“阿姨,我实在是赶时间,我留个电话号码,一会我让朋友把钱送过来。”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彻底很无奈的表情,可阿姨还是在摇头。
章冉从钱包里掏出九百块,帮他垫上了。他看她的表情有点诧异,似乎这举动不太可能,特别是如今这个现实的不能再现实的社会。
“哈哈,本姑娘这叫江湖救急。”章冉的笑有点狡黠,或许是为了缓释他一时的尴尬。
“谢谢。”他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拿过她的手机,输上自己的号码、姓名。没有太多言语,便出了门。
店里的阿姨问章冉是不是认识他,章冉摇头,煞有介事地说:“相逢何必曾相识。”于是,他们劈头盖脸地说章冉武侠小说看多了,又说章冉钱多没处花遇到骗子了。章冉摸摸下巴,傻傻地问,“会吗?我怎么看着不像?”叹气声里,章冉分明感觉到自己成了众人眼里的傻蛋。
(二)再见依旧笑如初
他叫王哲,那是他在章冉手机里留下的名字,至于是不是真名,章冉不知道,只知道号码不是空号,因为输入之后,他往自己的手机上打了一个电话。
一连几天,他没有任何消息。章冉去阿姨店里的时候,阿姨问章冉,他联系她没有,章冉笑着摇头,阿姨便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章冉说没关系,被骗了只是吃一次亏而已,如果帮到了,那就多了一个朋友。阿姨心疼起她的钱来,催促她打电话问问,九百块可以抵上阿姨一个月的工资了,她还是没心没肺的大笑,戏说自己绝不做逼债的黄世仁。
正在说笑时,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王哲”,王哲约她在“星巴克”见面,说是还钱。这让章冉大大的显摆了一回,在阿姨面前仰头赞叹起自己的慧眼识人。
咖啡厅是章冉经常出没的场所,她经常笑自己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日研究着吃喝玩乐,也正得益于这群朋友,让她充分地享受着生活。咖啡厅里的灯光偏暗,但也柔和,那种氛围太适合夏日的黄昏。章冉一进门,就看到王哲很绅士地起身迎来。于是章冉也礼貌地点头招呼。
今天的王哲,与初见时不太一样,很正规的短袖,正统的西裤,章冉刚一坐下,就笑了起来。
“帅哥,你这着装似乎与环境不太搭调,太正式了,本姑娘接受不了咯。”其实咖啡厅这样的环境,本来是正统与休闲的融合,没有太分明的界限。只是章冉与他的对比,把这种不搭调凸显出来了。
他被章冉的一针见血说得很无语。眼前的她,一件T恤,一条热裤,一双凉拖,干净利落。“哎,年龄差距啊,这么鲜明,不服老都不行。”王哲优雅地开始点单,顺势把打量的眼神收了回来。
章冉还在笑,捂着嘴巴。王哲问她有多么好笑,她不说,只顾着笑。
王哲点了一杯提拉米苏,而章冉要了一杯拿铁。两人面对面坐着,第二次见面,似乎不知道从何聊起,而一向爱说爱笑的章冉,也摆出一副矜持的模样。
王哲喝了一口咖啡,问,“你该不会让我一直称呼你‘喂’吧,介意我知道你的名字吗?”
“切,本姑娘会介意吗?我叫章冉,立早章,冉冉升起的冉,卷舌音,咬到舌头我不负责,哈哈哈。”章冉又笑了,旁若无人般的大笑。
他也笑了,嘴里默念了两遍,“章冉”。他觉得跟她在一起,气氛很轻松地就被带起来了。
王哲喊服务员,点了两个小份的哈根达斯,章冉立马说不要小份要大份的,服务员诺诺应声,王哲却有点不可思议,大份的哈根达斯对他来说太巨无霸了。
“要吃就吃大份的,小份的刚上瘾就没了,多没趣啊。”章冉卷了卷耳边的碎发,好像意识到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的失态,然后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王哲莞尔一笑,笑得有点含蓄,两人在一起,仿佛是性别的颠倒。
章冉大口大口的吃着冰淇淋,一副满足的样子,让王哲不得不佩服起她吃冷饮的功力,她的杯中已所剩无几,自己却还有一大半,实在是吃不下去了。王哲突然笑了,笑得章冉不置可否。
“笑什么?”章冉嘴里含着勺子,仰着头问。
“想到一个笑话,从前有个人,酒足饭饱之后就躺在草地上睡着了,右嘴角还留着饭后的残渣,一只蚂蚁爬啊爬,爬到了她的左嘴角,看见那些残渣就开始流口水,于是,蚂蚁就准备过去吃,正在这个时候,她打了个哈欠,结果蚂蚁从她的后脑勺绕了过去,哈哈哈。”王哲很少这样的放肆的笑。
章冉摸着耳垂,转而也大笑开来,“好啊,你可真够坏的,笑我嘴巴大呢。哈哈,我也有一个笑话,你要不要听?”还没说,章冉自己先笑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还在桌上找了个纸巾作为道具,“从前有个人,吃相真难看,啃着大西瓜,鼻尖都蘸到西瓜汁了,你说吃完了都不知道擦,就这样睡着了,一只大蟑螂,爬到他的鼻孔下,正准备张大嘴巴来吸西瓜汁,突然,又是打雷又是狂风,蟑螂还没站稳脚跟就被刮跑了。嘿嘿。”章冉捂着嘴奸笑起来,这叫一报还一报。
王哲赶紧用纸巾擦了一下嘴,这动作更让章冉捧腹大笑。“哦,我明白了,你不是笑我嘴上有脏东西,是在说我鼻孔大呢。真有你的啊,反应够快。哈哈,哈哈。”
两人的见面,丝毫没有陌生感,反而是彼此那种不刻意的笑,拉近了距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临走,章冉挡在王哲前面付了账,还笑着让王哲留着钱买衣服。王哲对此并没有任何解释,算是领了章冉的情,或者,也给下次的见面做了铺垫,下次,一定要好好请她。
(三)方识庐山真面目
一年多来,王哲与章冉见面的时候也不少,吃吃饭,聊聊天,但从来不涉及私人问题,这样相处着的他们,倒也融洽。时间长了,章冉直接称王哲为大叔,她时常说,有这样一个叔叔真好,可以谈天说地,不用矫揉造作。王哲说,叫大哥多好,没有长一辈的距离,偏要叫大叔,让他突然感觉自己老了,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的。章冉给王哲讲大树的故事,于是王哲欣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嗯,他说他就做她的大树。
某天,女友打电话约章冉喝茶。这个小城,早就被现实的气息幻化的浓墨重彩,只有在早晨,那种淡淡的自然,才是人性的回归,这样的早晨,章冉尤其喜欢。
正在调侃戏谑间,王哲跟他的朋友也出现在了那个茶园。城市可真小,在哪都可以遇见。章冉与女友同时起身,一个喊了“大叔”,一个喊着“王总”,王哲一时间有点惊惶失措,许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遇见吧。女友的一句“王总”,也让章冉一阵错愕,她分明看见朋友是在跟王哲打招呼,而不是他身边的任何人。相识了一年多,他的身份她一无所知,突然她觉得自己有点荒唐。
王哲与他的朋友打了个招呼,便在章冉她们旁边坐下了。女友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不等王哲回答,章冉就说不认识。章冉心底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是被欺骗了,而且这一年来的举动好像更可笑,她甚至怀疑自己在他眼里是不是小丑。
女友与王哲聊起了他们之间的生意经,这是章冉最讨厌的,在她看来,他们的谈话糟蹋了这个早晨,辜负了诗意的环境。章冉一个人喝着茶,不说话,也不笑了,只把眼睛望向园前的湖面,大抵人是应该活得像这平静的湖面吧,章冉自顾地冷笑了一下。王哲时不时看看章冉,也有意无意地岔开话题,实际上他也不是一个市侩的人。
接下来的好多天,王哲打电话约章冉见面,章冉总是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了他。章冉认为,交往的开始,就存在了虚伪的因素,那么,所谓信任,又该从何说起?
女友说买了新房,让章冉过去。那是这个小城有名的别墅区,章冉打车到目的地的时候,还在心里念想,这女人,市侩的有点道道。开门的是王哲,女友则坐在沙发上咧着嘴笑,章冉不敢妄作论断,对着他们,笑而不语。
“冉,这是王总家,我也是第一次来。”女友抿了口茶。
“你们是不是觉得骗人很好玩啊,我被你们耍的团团转,活像个小丑,你们是不是在偷笑呢?”章冉确实有点生气。女友哄着,说自己来当和事老。
王哲叹了口气,这叹气的样子,让章冉“噗嗤”笑出了声,王哲也跟着笑了。“小鬼,古灵精怪的,你也从来没有问过我是做什么的,我可没有预备要骗你。”这是王哲第一次叫章冉小鬼,章冉倒也受用。
其实两人之间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只是章冉一时无法接受,从她认识的有点囧的大叔,摇身一变成了王总,这差别也太大了,她不知道要如何相处了。女友在边上喋喋不休地讲王哲的背景,讲章冉的家庭,那种味道,让人想起了婚介中心的大妈,王哲与章冉被说得怔住了,仿佛全身上下被人剖析了一遍,又好气又好笑。
末了,王哲还像见面时那样,绅士的伸出右手,“小鬼,从今天起,咱们算重新认识了一下。抛开一切不说,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没有任何改变。”
章冉的右手重重地打在王哲的掌心里,“好,希望大叔还是以前我认识的大树,但是……”章冉顿了一下,牙齿咬住了下嘴唇,继而一本正经地说,“大叔不能骗人。”章冉不太会骗人,所以害怕被人骗。
章冉有家有孩子,王哲是离婚十多年独处。章冉的情况,在话里话外,王哲早已有所耳闻,而王哲的情况,章冉却是第一次听说。
(四)这么近那么远
有人说,人跟人之间还是肤浅一点比较好,了解深刻了,意味着交往的障碍也多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尽管说彼此的关系依旧,可是心里总有个疙瘩,话说开了,好像纯粹的朋友关系,在一夜间变成了男人和女人的话题。再加上女友一味的怂恿,让章冉更加反感起来,她不屑于她的朋友,也埋怨她亵渎了她的友情。
章冉很少再与王哲联系了,王哲似乎明白些什么,也不去打扰。王哲说,只要小鬼觉得好,怎么样都可以。
很长的一段时间,章冉都没有见过王哲。章冉有了新的朋友,每天还是没心没肺的笑,一如他们初见时。这一切,王哲都看在眼里,他说,小鬼开心就好了。生活终归有太多的不如意,章冉在她的朋友圈里处得并不开心,也许章冉不懂,人和人之间的相处也是一门艺术,而她,不经意给了别人太多的压力,于是自己也痛了,累了。
再次见到章冉,是在酒吧,王哲是陪客户去的,却看到章冉一个人在吧台前喝着黑方。王哲一把把章冉拉到了酒吧外,章冉没有回应,任凭他拽着往外走去。章冉第一次坐在王哲的宝马车里,王哲不说话,只是漫无目的的开着车,CD里《回忆的沙漏》,仿佛缓缓流进了章冉的心里,这是章冉喜欢的纯音乐。
“大叔,你说回忆真的有沙漏吗?我可不可以有选择性记忆?大叔,我很想记住快乐的时候,有些事,搁在心里,真得很痛。”好像记忆里,章冉是第一次在王哲面前掉眼泪,章冉给王哲展现的,都是快乐的笑。
王哲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给章冉递过了纸巾,“我的小鬼哭起来可真丑,都成大花脸了。小鬼要记着,你还有大树可以靠,有什么不开心,就跟大树说,要知道,大树是没有嘴巴的,可以任凭你发泄。”这句话,让章冉破涕为笑。
……
王哲每天在花房给章冉订了鲜花,他说,人看到花的心情会像花儿一样开放,他要他的小鬼每天都开心。一段时间里,章冉确实很开心,天天收着鲜花,吃着他送的哈根达斯。章冉觉得,有这样一个大叔宠着,自己特别幸福。她把所有的开心或者不开心,都倒在了树桶里。王哲乐此不疲地听她诉说,跟着她乐,跟着她伤,他说这也是一种享受。偶尔,他也说自己的事,顺心的或者烦心的,章冉也会煞有介事地为他排忧解难,她的样子,像极了卫道者。
突然,王哲说要给章冉买车,不掺杂任何因素,只想让她有个代步的工具。章冉懵了,她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情感,简简单单,不能有任何的添加剂,这样好有压力。这个时候,章冉自己也体会到了别人带给她的压力,她笑了,笑自己之前的愚钝,仿佛在一瞬间了悟了人情世故。
王哲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吓到了章冉,“小鬼,不要有压力,大树只是想给他的精灵更多些。”其实为了迎合章冉,王哲已经改变了很多,不穿她不喜欢的古板的职业装,不听她不喜欢的快节奏音乐,甚至连咖啡,都改喝了拿铁……
章冉说喜欢他为她做的一切,可是情感的天平,不能永远偏向一边,那样重心会倒的,失衡的东西会失去美感。她说大树就是大树,小鬼还是小鬼。
王哲点了一下章冉的鼻子,“小鬼,对你,不说喜欢,只说欣赏。大概小鬼天生是用来让人疼的。”王哲说话的样子好像很陶醉,“这十几年来,我整天在生意场上混,总觉得人活着有点可悲,似乎是你改变了我,让我觉得生活很有意思,可以放肆的笑,可以大声的哭。所以说,你是我的精灵,我也只把你当做我的精灵,而我,也愿意做庇护精灵的大树。”
章冉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这么幸福,但事实上,自己确实是特别幸运。
有一种感情,无关性别,无关年龄,可以无话不说,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知己?
王哲俨然是一棵大树,希望章冉好好经营自己的家庭,爱家爱自己……
章冉确定自己是个精灵,希望大叔能有自己的幸福,于是,偶尔也充当起媒婆的角色……
王哲说,缘分天注定;章冉说,假如爱有天意……
他们之间有了更多的共鸣,更坚决相信:今生,只做红颜不做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