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民国三十六(1947)年(农历)十月二十一日发生的事。
这天,天气阴沉,刮着冷飕飕的西北风,飘着雪花。饥寒的乌鸦在泼机街上空盘旋着,不时发出刺耳的嘎嘎声,令人心怵。有经验的老人说,这不是好事,老鸹吵,祸事到,说不定今天要死人。
这一天是曾干二亮队的日子,——泼机人所说的“亮队”,就是把队伍拉到街上去游行示威。那些年头,泼机地方,不管白道黑道,凡是手下有几十人枪的地霸、土匪,为了显示自己的势力,抖抖自己的威风,往往把队伍拉到街上去“亮队”。吓唬吓唬善良百姓。曾干二是出了名的匪首,新近当上了新任乡长吴维喜的队长,部下猛增到百余人。这天,他刚刚去镇雄把新任乡长吴维喜接到泼机上任,正是他抖威风、显势力的最佳日子,谁知,也成了他授首伏法的日子。
曾干二是泼机平天大母沟(拉嘎)人,农民出身,没有名号,因其瘦小排行第二,故人称曾干二。其兄拜寄王家叫王百岁,其弟曾毛三。曾氏兄弟从小不务正业,偷鸡摸狗,成了他们的家常便饭。长大后,便邀集一伙人,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那时,政治腐败,社会混乱,镇雄地方土匪多如牛毛,老百姓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大土匪陈焕斗、熊老抓、王三老飞(人称小老飞)之流,已闹得镇雄鸡犬不宁,当局哪管得了小小的曾干二。于是,曾干二兄弟便逐渐坐大。
曾氏兄弟中,王百岁和干二个子矮小,加之,吸食鸦片,枯瘦如柴。其弟毛三却长得牛高马大,五大三粗,而且枪法了得,据说,他一举手便枪响子到,弹无虚发,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干二虽瘦小,却善于心计。每次出外抢劫,他总要精心策划,力争做到百不失一。曾干二的“弟兄”发展到三十余人,常去云贵边境抢劫民财,杀人放火,还到贵州毕节杨家湾、撒呐溪的川滇公路上抢劫过往车辆,甚至抢劫军车。因此,毕节专员公署受到贵州省政府和中央政府的严厉申斥,责令限期剿灭车匪,以保川滇公路之畅通。
然而,曾干二一伙,神出鬼没,来去无定,毕节当局连土匪是什麽人,住在何处都不知道,这怎麽剿灭呢?但是,久走黑路必遇鬼。有一次,曾干二带领匪徒,到杨家湾抢汽车,恰巧遇上毕节保安大队。接火不久,干二弟兄便丢了几个,见势不妙,一声呼啸,逃得无踪无影。但是,在丢掉的几个匪徒中,有一个未死,被保安队俘获,经审问,方知抢劫车辆是曾干二所为。但要剿他却又碰上难题:平天大母沟是云南管辖,毕节军队无权越境剿匪。毕节专员公署只好派专人送公文到镇雄联系剿匪事宜。县长罗仁杰感到事态严重,立刻找独立营指挥官陇承尧商量。陇承尧满口应承。随后召泼机的王相兴进城,面授机宜。其时,王相兴是陇承尧所授的镇彝威剿匪大队第二中队队长,有人枪三十余,负责泼机一带的治安。现在陇承尧又升任他为镇彝威剿匪司令部第二大队队长,陇承尧密令他解决曾干二匪徒,并答应在枪支弹药方面给予全力支持。王相兴接受任务回来,苦苦思索解决曾干二的方略:硬打是绝对不行的,因为曾干二已发展到五十余人枪,并已投靠毕节青凶(现名青松)的大地霸、大土匪安希贤,敌我力量悬殊,没有胜算。因此,必须智取,攻其不备。但几次设伏,都没结果。曾干二平时也戒备森严,无从下手。陇承尧多次催促,也无济于事。九月尾,传令王相兴立即进城。王相兴只好硬着头皮去接受训斥。一见面,陇承尧便没好气地质问:“怎麽?王大队长,你到底能不能解决曾干二?如果再拖延下去,你这个大队长就别当了!”王相兴唯唯诺诺:“属下无能,这几个月,曾匪戒备森严,实在没有机会下手,请指挥官原谅。回去马上想办法解决曾匪,一定不负指挥官的重托,请指挥官静候佳音。”陇承尧说:“县长已任命吴维喜当你们泼机的乡长,吴维喜有钱无势,听说,他正在拉拢曾干二,让曾干二当队长。如果成了事实,事情就更难办了,你一定要赶在吴维喜上任之前解决曾干二!”王相兴听后,不仅不忧,反而面带喜色。陇问其故,王相兴把自己的打算向陇附耳低语一番,陇连连点头。
王相兴回到泼机,冥思苦想了几个晚上,决定在曾干二接吴维喜来上任之时派专诸、聂政之类的勇士击杀之。但专诸、聂政从何而来?他知道,他手下这三十多人,有胆量者不多,并且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人多嘴杂,走漏了消息,不但完不成任务,甚至连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难保。通过平时的观察,经过反复考虑,他决定把任务交给胡庆红等九人。他立即把九人喊来商讨。这九人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听到要解决曾干二,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王相兴十分严肃地说:“此事决非儿戏,你们切不可小看。你们是去打老虎,而且老虎是三只。这三只虎周身都是爪牙。搞得不好,不仅打不死老虎,反而会被老虎吃掉。这是九死一生的事,你们怕不怕?愿不愿意干?”九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不怕!愿意!”王相兴又叫他们解开衣服,敞开胸膛,给他摸一摸,看是真不怕还是假不怕,。果然,这九个人都神情自若,心不跳,脸不红。王相兴接着说:“既然你们都不怕死,愿意去冒这个险,事成之后,每人给你们一石五斗包谷,缴获的枪弹按值奖励。”王相兴又作了具体分工:第一组胡庆红、胡庆忠、胡延昭,负责击杀曾干二;第二组胡庆文、胡家明、胡高斗,负责击杀曾毛三;第三组郎为伦、王昌华、赵令忠,负责击杀王百岁。会上还讨论决定了“化装袭击,近身搏杀”的战斗方案。最后王相兴特别强调保密:“谁走漏风声,就格杀勿论。”
二十一日这天,泼机街上,人山人海。胡庆红等九人,身着便装,内藏上了膛的手枪、匕首,装做若无其事、闲游的样子。中午时分,曾干二带着百十人的队伍,前拥后簇,大摇大摆地把吴维喜接到泼机街上,先在新栈房马登品家休息。干二对部下说:“除十个护卫外,其他人都解散,自由活动,听到号声就来集合亮队。”干二弟兄都是大烟鬼,烟瘾早就发了,便叫马家摆烟灯给他们吸烟。事有凑巧,干二刚躺上床,床档档便咯嚓一声,断了一根。本来,这是不吉之兆,可是干二不信这一套,继续吸鸦片。他正吸得起劲时,他表弟青山罗某,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告诉他说:“我听到一个消息:‘今天王相兴要解决你…….’”干二一听,火冒三丈:“胡说八道,王相兴那几杆破枪,敢来解决老子,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不要听信这些谣言!”说罢,继续抽鸦片。
再说,胡庆红等在街上游荡,尽量装出瑟缩而无精打采的可怜像。干二手下有个认得胡庆忠的人,见了,觉得奇怪,便问胡庆忠:“咋个的,你们都萎睢睢的?”胡庆忠回答说:“天气太冷,着凉了。”胡庆忠已摸清了干二的底细,干二这次只是亮队,因此,所有的枪都没有上膛,毫无戒备。
干二过足了瘾,便令号兵吹号集合。正在闲游的匪徒们听到号声,急忙赶到指定的地点集合亮队。
赶场的人们见干二的队伍开进了街,立即向两边退让,让出四尺宽的一条人巷给匪徒们通过。两个号手在干二的前头吹奏着进行曲,跟着号音,匪徒们成双行纵队行进。前面是端着枪刺的两班尖兵,接着便是曾毛三及十个卫士,都肩着枪刺;紧接着,就是曾干二及十八个卫士,都清一色地腰插手枪,肩扛上了刺刀的日本三八大盖;最后是王百岁带的卫士及四班主力。真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混在人群中的胡庆红等,让过尖兵,立即按计划行动。胡庆红、胡庆忠、胡延昭猛扑到干二身边,胡庆红一抱勒住曾干二,胡延昭从干二的肩头向下开了一枪,干二的手被胡庆红紧紧箍住,动弹不得,虽挨了一枪,但未致命,还是拼命挣扎。子弹从干二的肚子里穿出来,打伤胡庆红的左前臂,他忍着巨痛,把干二按倒在地,骂道:“妈的,你还想活吗?”胡延昭对着干二的头再开一枪,干二便一命呜呼了。干二的卫士根本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知所措。在干二后边的罗老幺回过神来,立即向胡庆红捅了一刺刀,胡庆忠眼疾手快,左手扭开枪刺,右手中的匕首已刺进了罗的胸膛,吼道:“你还不放手,我的二一刀又来了。”说着拔出匕首,作势欲刺。罗老幺见势不妙,丢下枪刺就跑,跑到小河沟倒地而死。其他卫士见头子已死,顿作鸟兽散。几乎在同一分钟,干二的前后队伍中,砰砰砰砰,又响了四枪,干二的哥哥王百岁,弟弟曾毛三都双双倒在血泊中。赶场的人大乱,胡庆红等高喊:“今天,我们奉命解决曾氏兄弟,与其他人无关,闲杂人不得乱跑!”再说,牛高马大的曾毛三,被胡庆文紧紧抱住,又被胡家明打了一枪,还想挣开逃命,他使劲一摔,便和胡庆文一起滚到三尺多高的土坎下,胡庆文人仍旧紧紧抱住不放。双方扭成一团。胡高斗一个箭步跳下去,紧紧按住曾毛三,胡家明对着毛三的头又开一枪,毛三这才撒手蹬腿,断了气。干二的队伍虽有百余人,但毕竟是土匪,是乌合之众,见势不妙,几乎跑光了。只有前头的那两班尖兵,听到枪声,便跑到胡家坟山头,拼命抵抗,胡乱放枪,却被吴四矮子的手下一阵滴水枪,打死好几个,其余的拼命逃跑了。
曾干二被解决了,泼机街上,鞭炮震天,一片欢腾。
注:
1、本文根据泼机街上亲身参与解决曾干二战斗的81岁老人胡庆忠口述整理而成。
2、专诸、聂政均为春秋、战国时的侠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