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喽，又回到老家喽！

    最先跑出来迎接的是小花狗，“汪汪”撒着欢跑过来一扑一剪的，那种亲昵劲就甭提了。随之是母亲笑吟吟地迎出来，脸上挂满了春风。小女儿扎煞着小手扑进奶奶的怀里，“噗噗”地亲了奶奶几口：“奶奶，我想死你了，我想死你了！”

    进到屋里，妻子不好意思地说：“娘，来得匆忙，也没买什么东西，就买了几斤您爱吃的糖其子、香瓜、葱花油饼，还有一斤酱牛肉。”“哎呀呀，人来了比什么都好，还花钱买东西干啥？”娘含嗔带笑地说，一边乐滋滋地接过妻子手里的东西，放到不碍脚的地方。

    正说到高兴处，就听屋外传来说话声：“他大哥又回来了，我说家里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东邻的张家二婶子串门来了。

    “他婶子，快屋里坐，屋里坐。”娘热情地招呼道。

    来屋里坐定，娘抓过一把糖其子说：“闲着也闲着，您吃糖其子。”二婶子摆摆手说：“不用客气，俺家里也有。”“这可是他大哥刚捎来的。”“那我可得尝尝。”二婶子抓起几个放到嘴里品尝了一会，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不一样，味道就是不一样！”

    关于邻家二婶子的家事，我大体了解一些。她30岁时丈夫因得了重度肝炎不治撇下她而去，她既当娘又当爹，不知受了多少罪流了多少泪，苦熬苦挣地把俩儿子拉扯大。俩儿子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事业，本想苦尽甜来，从此过上好日子，可谁承想俩儿子在外各忙各的，把她一个人孤零零撇在老家。俩儿子倒有心接她一块住，可她与二儿媳妇不对眼，住了几天就回来了。大儿子那里她也不愿去住，她说人生地不熟的没处去，整天窝在鸽子笼一样的楼房里憋屈的慌，还不如在老家里，自由自在的，有什么话可以跟街坊或老姊妹拉呱拉呱。

    妻子去厨房准备午饭去了，小女儿在院子里逗小花狗玩，我拿起一本有关星相的旧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屋里，两位老人成了主角。

    “家里怪冷清的，平时没事啊，我就来串串们，和你娘啦啦呱，一天的时间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二婶子抬头对我笑笑说，我点点头。

    “您家俩侄子最近没回来看你吧？”娘问。

    “甭提了，老大在外忙着挣钱，哪里还顾得上这个家啊。整天像那带翅膀的鸟，飞这飞那的，钱倒挣了一包包，时不时往家里寄，在电话里常说：‘娘，我生意忙，不能时常来看你，给你寄些钱，你喜欢啥就买啥，不要难为自己。缺什么，需要什么，您就吱声。’孝顺倒乖孝顺，可我七老八十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能吃能用还花多少？再说，我需要的是人啊，人不见影，光有钱有啥用？”

    “还有老二啊，他不是常来吗？”

    “他呀，”二婶子撇撇嘴：“不提便罢，一提我就来气。来得倒怪勤，老二随他爹，是老实实诚的人，可老二媳妇就不一样了，来一次让我生一次气。你说说，来一趟家就像孙二娘开店似的，抱着个膀站在那儿；回家像鬼子扫荡似的，侍候他们吃好喝好了，将家里的东西装满大包小包的，扔下一桌子残汤剩饭，“吱溜”一声就不见影了。唉，都说常回家看看，像老二一家这样的，还不如不回，回来惹我一肚子气。”

    “那您自己守着那么一个空荡荡的个大院子，就不害怕？”

    “咋不害怕？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老鼠跑野猫叫的，怪瘆人的，可害怕有啥用？时间长了也习惯了。”

    说话间时间过得很快，瞅瞅天已正午了，妻子也炒好了菜端上了桌，挺简单的：芹菜炒肉，韭菜炒鸡蛋，炒花生米，咸鸭蛋，菜椒炒豆腐，加上带来的酱牛肉。二婶子起身欲走：“我家里还有点事，就不搀合了，你们吃！”

    娘起身拽着二婶的袖子说：“他婶子，你这就见外了，也没专门为你准备好吃的，碰见什么吃什么。你要走，我可生气了！”

    二婶无奈地坐下来：“那我也就不见外了。唉，老嫂子，你真有福，有这么孝顺的儿子和儿媳妇，隔三差五地常来看你，我可是好久没一大家子人在一起乐和了。”

    “二婶，我敬您一杯酒。”我倒满两盅白酒，对二婶说。

    酒是话泉。几杯酒下肚，话都多了起来。二婶放开了心思感慨地说：“老嫂子，你说说，人为什么会老呢，要是停留在当年的那光景多好。有他爹在的时候，饭菜一端上桌，一家子人一围上来，心里就腾腾地冒热气。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再苦的日子也透着甜。他爹端起酒盅喝得“吱溜吱溜”响，喝得高兴了，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可那日子一去不回头，再也回不来了，回不来了……说着说着，二婶的眼圈红了。

    娘说：“他二婶，家家都有一本难念得经，你要想开点，多想点高兴的事，我说的对不？”

    二婶点点头，嘴却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都说我家里不缺吃穿不缺钱花，可要我说，我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连陪着说说话的都没有，哦，我说错了，有人陪着我，是影子，对了，是影子……”

    “他二婶，你说这话就太离谱了，还有我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姊妹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后你就把这里当自己的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也正想找个人说说话呢。俺儿一家子隔三差五地回家，到时我不用请你，你一定要来啊！”

    二婶的嘴唇翕动着，机械地点点头，眼里却有泪水流下来。

    娘还要说什么，隔墙门外有人喊什么，别看二婶年已八旬，可耳朵一点也不聋，她站起来，踉踉跄跄边往外走边喃喃自语：“老大又寄钱来了。唉，一年里人都不见几回，要钱有啥用？要钱有啥用……”

    望着二婶渐渐离去的背影，想着她又回到那个“家”，一种很难受的感觉袭过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