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朝天启年间,熹宗皇帝年幼无知,宦官魏忠贤一手遮天。一时间,阉党横行,官场腐败,民不聊生,社会矛盾空前激化。
安徽省南部,长江北岸有一座山。名曰:天柱山,天柱山东麓有一座小村庄,名曰:徐家庄。徐家庄的东头有座小寺,名曰:云中寺。因年代久远,寺里墙壁的白泥片片剥落,给人以凄凉的感觉。寺里只有一个老僧,法号:云海。因寺里香火不旺,云海虽然年近七十,且耳聋眼花,腿脚不便,但每年春天仍然要云游四海。
云海走后,便将寺庙托付给村里的一个秀才徐瑜看管。徐瑜家境贫困,上有七十多岁老母。自己年已三十,尚无娶妻。急的老母终日愁眉苦脸,哀声叹气。可徐瑜不管这些,终日“四书五经”,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每当老娘唠唠叨叨时,徐瑜便摇头晃脑地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气得老娘叹息自己命苦。
云海走后,徐瑜便住进了寺里,每当夜幕降临,那琅琅的读书声便从昏黄的油灯下传出窗外,溶在湿润的空气里。直到东方发白,书声才止。
光阴荏冉,转瞬到了三月十五。
这天夜里,大约二更光景,徐瑜读着读着忽然感觉有些闷热,遂起身走出寺外。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显得格外高远,月光如银般泻在地上,虫子在草丛中自由自在地鸣叫着,一阵凉风,徐瑜顿然觉得心神一爽。索性踏着月光独自走走。
寺的南角有一个小池塘,四边青石围成,石间几棵垂杨袅袅亭亭,如出浴美女,对镜梳妆。徐瑜信步走来,见一女子在一树下掩面而泣。徐瑜上前低声问道:“请问是谁家的小姐,半夜在此啼哭,一定受了很大冤屈,能不能对小生一叙,或许能帮助一二。”
女子抬起头来,满面是泪,犹如雨后梨花,“多谢公子相问,小女子是前村胡礼的女儿,名叫小青,因父母嫌贫爱富,把我许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财主作妾,近日就要过门,小女子誓死不从,想一死了之。”说完嘤嘤而泣。
“小姐休要胡思乱想,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呼?不妨先到小生住处歇息片刻,再作商议,不知意下如何?”
“如此,打搅公子了!”
徐瑜带着小青走进寺内,借着灯光一看,原来一绝色佳人:两弯柳叶眉,一双含情目,发如春山,面若凝脂。
徐瑜顿然如醉如痴,心想:不是嫦娥下凡,便是西施再世,所谓的颜如玉也不过如此,若把这样的美人家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真是罪孽!徐瑜说:“小姐既然不想嫁给那老头,一定有心上人了?”
“小青虽居邻村,但久闻公子美名,每念及拜访公子,无奈男女有别。今夜有幸遇着公子,若不吐心声,恐怕再无机缘了,若公子垂怜,小青感激不尽,愿日夜侍俸左右,若公子不肯,小青只有一死,以图来生了”说完低下了头。
徐瑜激动不已,如此美丽如此痴情的美人若能成自己的妻子,实三生有幸。于是他说:“徐瑜何幸,受小姐垂青,只是老母在上,等明日禀明老母,再作定夺。何如?”
“公子所言不差,但过了今夜,小青恐怕难见公子了。”女子一边说一边又哭起来。
“此话怎讲?”徐瑜疑惑地问。
“小青回去以后,还能回来吗?”小青泪眼望着徐瑜:“今生无缘,修炼来世吧!”说完就要离去。
徐瑜激动地抓住小青的手:“小姐慢走,徐瑜就是背上不孝罪名,也不能辜负小姐一片真情。”
小青破涕为笑,把头轻轻靠在徐瑜的肩上。
一股异香钻进徐瑜的鼻孔,徐瑜顿觉血流加快,不能自持。
小青轻轻为徐瑜脱下衣裳──
徐瑜顿觉腾云驾雾,飘飘欲仙了。
“官人,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小青动情的说。
“娘子,我会尽心爱你,尽力保护你,不让娘子受半点委曲。”
从此,小青白天为徐瑜作饭、洗衣。傍晚陪徐瑜读书、作文。
日子过得平静而甜蜜。
二
一天中午,徐瑜正埋头读书。突然乌云滚滚,霹雳阵阵,只见小青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躲进徐瑜怀里:“官人,救我!”
徐瑜一把抱住小青说:“别怕,有我呢!”
接着,一股闪电从门外直袭过来,火龙一般,上下翻滚,左冲右突,小青大惊失色,露出了下面的尾巴。
徐瑜一惊,想把小青推出去,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爱战胜了一切,他没有这样作,他想起了小青对他的爱,那是一种超然的爱。
雷电静止了,不知是无法下手,还是被他们的真爱所感动。
小青满脸羞愧对徐瑜说:“官人,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实在是太爱你了,我这就走!”
徐瑜默默无言,摇摇头。
小青一下跪在徐瑜跟前,泪流满面:“官人,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今生无以为报,只有来世了,我走后,你要多多保重───”
徐瑜一把抱起小青说:“你我虽为异类,但没有异心,你我互敬互爱,心心相映,娘子,你不能走,我没有嫌弃你───”
“官人真是天下第一个好人,如果刚才官人将小青推出,小青将会遭受灭顶之灾。死无葬身之地了。小青的眼力不差,这辈子死而无憾了。”
从此他们又开始了平静而甜蜜的生活。
一天夜里,俩人作爱后,沉浸在幸福之中,小青突然问:“官人,如果有一天小青死了,你会想她吗?”
“娘子是不灭之身,怎么会死呢?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娶妻了!”
“官人是老实人,心地善良。对小青如此恩爱,小青感激不尽。小青已修炼五百年了,不久就要得道,但老天无眼,官人这样的好人竟终生不仕,我要用我五百年修炼换取官人的五十年官位。以报官人的大恩大德。”
“如果以娘子五百年修炼换我五十年官位,这官不作也就罢了,我宁愿与娘子白头偕老,男耕女织,生儿育女。”
“小青所放弃的,只是五百年的过去,官人所获得的将是五十年的将来,这样值得,再说,如其虚无的成名成仙活一万年,何如实在的为情为爱活上一天!”
“娘子说得好,荣华富贵也是过眼云烟,徐瑜又何必放弃眼前的幸福,而去追求缥缈的未来?”
“官人不知,如果我放弃五百年修炼,官人不仅得到荣华富贵,你我仍然可以白头偕老。”
“此话怎讲?”徐瑜迷惑不解。
“等一会儿,我把珠子吐给你,你吞下,躺在床上不要动,不管外面有何动静,不然,我俩性命不保。明天一大早你到后山上石崖下找到我的尸体,把她埋在你家的祖坟傍,今年,你进京赶考,状元非你莫属。”
小青把珠子吐到徐瑜嘴里,徐瑜顿觉全身清爽,神通万里,心游八荒。读过的书一页页在大脑里展现,并且越来越清晰。
小青走出门外,一会儿,便听到窗外小青的凄惨叫声。
徐瑜泪如泉涌──
三
皇上看了徐瑜的文章,感到心清气爽,精神振奋。御批;“天下无双”。徐瑜也就理所当然地中了状元。
随着年龄的增长,熹宗皇帝也越来越成熟。无奈魏忠贤一手遮天,阉党横行,网布全国。官场腐败,民不聊生,他也深有感触,想整治史治,但又力不从心。皇上看徐瑜不仅才华横溢而且为人正派,遂有心重用,派徐瑜接任“山东布政使”,并密赐一折手喻,以备急需。从此,人称:徐布政。
徐布政第一次升堂,就有人击鼓喊冤。
衙役将喊冤者带进堂来。
只见一中年汉子,从堂下一边瞌头,一边爬上堂来:“青天大老爷,为小民作主啊!”
“堂下何人,有何冤屈,慢慢道来,本官为你作主!”
“小人刘得草,山东泰安县人氏,小人状告泰安县令吴新干。五年前,吴新干在泰安县要为魏公公选美,看中了我十六岁的女儿,我女儿不肯,他们竟将她活活打死,我妻子知道后,找他们说理,也被他们打死了,小人告了五年状,竟无人受理───”
没等刘得草说完,徐布政气得满脸通红:“朗朗乾坤,竟有这等事!来人啦,传吴新干!”
这时,一个衙役上前对徐布政说:“启禀大人,吴新干正患病在身,不能到堂,请大人改天再审不迟”
“两桩人命,五年未果,一拖再拖,我们对得起皇上、对得起老百姓、对得起良心吗?”徐布政越说越激动;“吴心干就是死了,今天我也要见到他的尸体!”
两个差役只好离开了大堂。
一会儿,吴新干大摇大摆地走上堂来供手道:“徐大人,下官有理了!”
徐布政大怒:“吴新干,见了本官,为何不下跪?”
吴新干把头一昂说:“我乃朝庭命官,为何向你下跪?吴某人今生只跪两个人,一、皇上,万岁,二、我干爹,九千岁。其余,免了!”
“此乃大明大堂,国家象征,圣上象征,我代表皇上审你草菅人命,你一介罪犯,还不下跪!”
“徐大人,你身为朝庭命官,可不能信口开河,说我草菅人命,你得有证据啊!否则,我告你污陷下官!”
“刘得草就是证据!”
吴新干轻蔑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下的刘得草说:“原告可以作证人?当事人的话可以作证据?我不知道你这样的才能怎么蒙过了皇上。皇上太年轻啦!徐瑜,你小子当官没三天,就不不知天高地厚了,老实告诉你,这么多年来,我所经历的布政也有七八个了,他们谁问过了这件事,谁敢问这件事?我干爹说了,这天下与他老人家作对的人还没出世!”说着,吴新干竟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徐布政呆坐在大堂上,脸色苍白。挥挥手让衙役们退下。
良久,徐布政走下堂来,牵起跪在地下的刘得草。
刘得草泪流满面,说:“徐大人,你真是老百姓的父母官啦!今天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天是这样的黑,老百姓除了寻死,还有什么办法呢?大人,这冤我不伸了。我也不能连累大人呀!”
徐布政心里一激动,两行热泪涌了出来:多善良的百姓,受了这样大的冤,还替别人着想,为什么这样善良的人竟遭如此横祸,这是什么世道!于是,他对刘得草说:“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如果不为民作主我作这个布政使干什么?那不是上负天恩,下负民心吗?现在最要紧的是找一个证人,只要有了证据,我就不信治不了他吴新干。这毕竟还是皇上的天下。”
刘得草热泪盈眶:“徐大人,这事我们庄里人人都知道,但是谁敢出堂作证?”
徐布政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不要伸张,我明天一人私访你们庄上,也许能找到一二个证人。”说完,徐布政还在刘得草耳边低语了几句。
刘得草忙又跪下,对徐布政连磕三响头。
四
徐布政身着百姓衣冠,挑着一付货担,装作一乡间货郎,来到了刘家村。村西大槐树下有一家门开着,徐布政走了进去,见一老太太正在缝补衣服,徐布政便笑着问:“老大娘,要点什么吗?”
老人抬起头看着徐布政说:“要的东西可多了,只是少了钱大爷。”
徐布政知老大娘是个开朗的人,便问:“刘得草是你村子里的吗?”
“哎,你提起他,我这心都痛,惨啦,一个老实人家,遭这样的灾,老天无眼啦!”老大娘说着竟流下泪来。
“他家遭啥灾啦?”徐布政故意地问。
“还不是那个什么公公,一个太监选什么美,那不是糟蹋人吗──”老太太正说着一个中年汉子走进来,说:“妈,你唠叨什么呀,你老人家不想活了,我们还想活呢!”
徐布政笑着说:“这位大哥,谁有这样大权力不让人活啦!”
“听口音,你是外乡人吧,我们这里的吴县长谁人若得起?九千岁是他干爹呢!九千岁你知道吗,连皇上都要让他三分。”
徐布政想:这魏公公不倒,老百姓还有日子过吗?
这时,一个老大爷走了进来,大声道:“听说,徐大人、徐青天到了山东,这下咱山东的老百姓该有日子过了!”
“大爷知道徐大人是个清官?”徐布政故意问。
“知道,知道,泰安老百姓都这样说,这下刘得草家的冤该伸了。”老大爷非常高兴。
“可我听说徐大人正在为刘得草的案子发愁呢?”
“徐大人发什么愁?”
“徐大人要治吴新干的罪,但没有证人呀。”
“徐大人要治吴新干的罪,泰安人都是证人,谁不知道这件事?”
“可没人敢作证啦!”
“那是过去,没有清官,作证的人不但扳不倒吴新干,自己还落得个家破人亡,谁愿意?这次不同了,有徐大人为老百姓作主,如果徐大人找到我,我可以为刘家过堂作证。”
“请你老跟我走一趟。”
“你是──”
“我就是徐布政。”
这时刘得草进来了,见到徐布政,慌忙跪下。其余三人,一听是徐大人,也都跪下。
徐布政慌忙扶起二老:“折杀徐瑜了!”
徐布政带着刘大爷悄悄离开了刘家村。
五
“升堂──,啪!”徐布政一拍惊堂木。
“威──武──”这次徐布政新换了一批衙役。
“带杀人犯吴新干!” 徐布政再拍惊堂木。
两个公差把吴新干带上来。
吴新干依然昂首挺胸,轻蔑地看着徐布政。
“跪下!”徐布政再拍惊堂木。
“徐布政,你会为你今天的行动付出代价,你会后悔的!” 吴新干依然昂首挺胸。
“吴新干藐视公堂,先给我打二十大板!”徐布政怒道。
早有几个彪形衙役把吴新干按倒在地,啪、啪、啪──
一阵板子打得吴新干呲牙咧嘴,喊爹叫娘。
“吴新干,你知罪吗?”徐布政问。
“下官不知。”
“你打死刘得草的女儿和妻子,还想狡辩?”
“大人,谁证明我打死了刘得草的女儿和妻子?”
“传证人──”
这时刘大爷被带了进来,可是一到堂前,却不醒人事,口吐白沫。
吴新干冷笑道:“徐大人,你殴打朝廷命官,谋害证人,你该当何罪?”
徐布政大吃一惊:这吴新干一定买通了府衙里人,下毒害死了刘大爷。
正当徐布政不知所措时,一名女子走进大堂:“小女子愿为刘得草作证!”
徐布政喜出望外地说:“来者何人?如何知道此事?”
“民女刘家村的村民,名叫小青,五年前的三月初三下午,我正在池边洗衣服,看见吴新干带领一班衙役抢走刘得草的女儿刘丽,说是献给魏公公,刘丽不肯,竟被活活打死。刘得草的老婆王氏找吴新干论理,又被打死。”
徐不政和吴新干都大吃一惊!
“吴新干,你还有什么话说?”
吴新干无语。
“来人啦,把吴新干拖出去砍了!”徐布政抽出一把令签愤怒的甩在地上。
“慢!”吴新干毫无惧色,掏出魏忠贤的免死金牌亮了一下。
狑笑着说:“谁敢治我罪!”
众人讶然。
徐布政不得不亮出皇上的“御”。
几个彪形衙役一涌而上,将吴心干拉出去,砍了。
徐布政回来时,小青已不知去向,找遍衙内外,不见踪影。一种思念与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六
处死了吴新干,泰安的老百姓,欢天喜地,奔走相告。一时间,徐布政──徐青天的美名,也在泰安传开,家喻户晓,老少皆知。许多深受吴新干迫害的人,把徐布政当神供奉着。至于那个神秘的证人,更是传的神乎其神。
京城里也是沸沸扬扬。那些魏忠贤反对派个个拍手称快,而阉党走狗一个个咬牙切齿。
魏忠贤更是气急败坏。对皇上哭诉:“皇上,你得为老奴作主啊,徐瑜这小子竟敢杀我的儿子,这不是明摆着和我作对吗?──”
“吴新干也太过份了,两条人命啦!”皇上说。
“他也是为孝敬老奴,是个孝顺的儿子──即便死了两个蚁民,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至于死罪呀,徐瑜这小子不是冲着老奴来的吗?”
皇上无语。
“皇上,你不治徐瑜这小子的罪,人心不服啊,他们闹起来,天下将大乱,皇上,你难道看着大明江山败在你手上吗?”
皇上一时没了主张:“哎──那就将徐瑜降为县令,回到他老家天柱山吧!”
魏忠贤还想说什么,见皇上流下了眼泪
,也就退了出来。
徐布政走了,泰安的老百姓含泪送了几十里。
徐布政回到家乡的那天,天下着雨,所以没有人看见他。只有老娘泪流满面地摸着儿子的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晚上,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徐瑜一人撑着伞来到小青的坟上。他坐在坟前的一块石碑旁,与小青进行心灵的对话。突然一股腥味直刺他的肺腑,他禁不住呕吐起来,那颗闪亮的宝珠落在地上,一只青狐箭一般的跑来,衔珠而去。
徐瑜顿觉头晕目旋,浑身无力,倒在坟前。
昏迷中,小青走来。
徐瑜悲伤地说:“要知今日,何必当初?”
小青说:“官人差矣,小青收回珠宝,实则救官人也。”
“娘子,此话怎讲?”
“大明江山,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阉党势力,根深蒂固,非官人等几个忠臣清官所能挽救的了,官人继续下去,不但乌纱难保,更有性命之忧也。那天的证人是谁,官人知道吗?是小青,否则,官人这一次性命就难保了。”
“原来是娘子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