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村里总是不断地规划,今天来个风,规划街道,明天来个风说是打开胡同由东西方向的,归划成南北方向的,于是村里人总是忙,收拾不完的家里活。不管谁家胡同边上种的菜,被铲光了,柴火垛挪走了,一些棍棒家什的都弄进房顶了。最倒霉的就是那些各种树木了,不管你是大的还是小的,都必须砍除干净。
以前的乡村,可以说是各种树木包围的乡村。很多诗人学者把乡村的炊烟形容为乡村的骨架,说那是乡村的灵魂。而我则认为这里的乡村是树木环抱的才有生气的乡村。因为无论从那个角度欣赏和遥望,只要远远地看见了树木的影子,一定就有人和村庄存在。有树木拥抱的村庄总能提醒你,任何一瞬间的静逸都有家的味道和柔情,就连每一寸滴落的阳光从树缝里穿越的都是和谐的吸允,都能让你感觉到久违的栖息相守。我觉得,每一刻树木都懂得村庄的心思,和变迁的敏感。
这些各种各样的品种树木也给乡下人带来了和谐,静逸,鸟语花香 不但抵挡了风沙肆虐,还给乡下人带来了不搀假的绿色野味享受。香椿树,春天就可以用它的嫩芽做一盘香喷喷的下酒菜。槐树的花和榆树结的榆钱,这都是很不错的绿色食品美味佳肴。在过去最贫困的年代,这些和人们相依相伴的树木养活了多少逃荒的人,谁能算得清?而且,因为村庄隐没在树丛中,也避免了风沙的侵袭,还不时地有紫燕停歇,衔来桃红柳绿的日子,让村庄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了生命 的活力,这种息息相关的互相依靠和支撑是村庄存在的必须条件,所以说有树的村庄才算是真正的乡村。
可是,最近几年,村里不断地整改,树木被砍伐的厉害,生态环境也遭到了极大的破坏。知了的叫声稀少了,鸟儿也少了,连蜂儿蝶儿的都很少了。可是,风沙和干旱不断增加,为什么乡政府只抓政绩而不是考虑下我们的子孙后代和未来?村里应该规划向城市看齐这没错,但要合理才行,既能保护生态环节,又能把乡村变得整齐,干净,像城市一样的美观,还要深得人心这才是好政策,好的改革方向。
可是,上面一刮风,最倒霉的还是你老百姓。这不,最近几天又开始搞乡村城市化,镇里派来了住队干部,和村长一起,带领很多闲置妇女,每天都清扫大街和胡同,柴火不挪走就给你来个不客气,点了。种的白菜萝卜一并砍除,说是有碍村容村貌,不美观。这还不算,所有围墙外面的树木不论大小,全部砍除,这是政策,你不执行也得执行,你不舍得也得舍得。砖头瓦块和盖房子剩下的用料一并铲除干净,弄得家家户户鸡飞狗跳,忙忙碌碌。还有一些村民和乡干部发生口角,吵骂现象不足为奇。最后还是干部胜出,你就忍了吧。
这种清扫大街的风儿一刮,那些买树木的贩子们可乐坏了,也忙碌起来。平时人们都不舍得卖树,这些人很难买到便宜木材做生意。这下好了,可有机会捞一把了。他们和村长串通一气,故意压低树木的价格,从中赚取暴利,肥了自己,坑了百姓。大家伙明知道树木卖得不合理,心中有怨气,可是,就给你三天时间,你不卖村里就充公,那你就更赔大发了。
现在的树本来越来越少,连树枝树叉都能卖钱。所以,买树的贩子,就把一棵树连树干带树枝全部拉走。村长是会看赚钱门道的人,明着做好人,还不得罪乡亲,把一切行动归于乡里政策,暗中却和这些树贩子狼狈为奸,串通一气,从中赚取好处。村里人都知道,就是没有理由拒绝。
这不,今天上午,村长一个人来到我家,喝得满脸通红,一说话酒气熏人。他对我来说:“你家南墙根的那颗老榆树影响了胡同美观,太扎眼,必须清除掉。这是看在咱两家关系不错的面子上,俺这是最后来和你说的。别人家都砍完了。”我说:“那棵老榆树长了好多年了,在墙根底下长的,根本不碍事,我家翻盖院墙时都没舍得砍死。村长大哥,你看,现在房前屋后的都没树了,光秃秃的,夏天连个阴凉都没一有。房子都是钢筋水泥结构的,夏天太热了。有棵树遮挡阴凉还好一些。再说,看家的小狗窝就在树底下,这一砍除,小狗也没地方栓了。我真是舍不得。”村长说:“得砍,你看别人家都砍了,你家的树不砍,说不过去。别人都会说我偏向的,一攀比俺就没法说话了。以后的工作俺咋做?所以,伱必须支持俺的工作。你家是军属,啥事得带头才行。”听了村长这不软不硬的话,我心里明白,他这是明着给俺戴高帽子,暗喻却是你以后有事情还得求俺,不能不依村规办事。我说:“行,既然家家如此,雷打众人呢,又不是俺自己,我也不扯你村长的后腿,落个阻碍村里工作的绊脚石,多不好听啊。所以,俺就求你大哥,你是村长,面子大,你和买树的贩子交涉一下,把这棵老榆树卖了,一定会给个合理的价钱。那就交给你了,村长。我一个妇女又不懂得树的行情,你看着卖吧。”
村长高兴不已,非常痛快地答应了。还说:“这棵树比檩条子粗多了,能卖个好价钱。”我这个人很好说话,一般的时候,自己受多大的委屈,也不会和村里干部对着干。再说,爱人不在家,我啥事也不想多管多问,毕竟是村里的事,精明人多着呢。也显不着我充大头鸟。其实,这几年很多村民都恨村长,和他骂架的事经常发生。村长仗着有权,有后台撑腰,背地里贪污了不少。很多事做得不合理,村里人人反对,怨声载气,可又拿他没辙。谁也不愿意惹气生,明里和他打招呼,背地里都骂他是孬种。即是人们不拥护他做村长,可是上一届村长竞选时,他的本家姓人多票多,就当了村长。这几年他也搂足了,喂肥了,但也失去民心了。相信下一届的选举,他可能就没那么幸运了。
再说,我就一个家庭主妇,不愿意打听村里的事,每天上班下班,过自己的日子。一直不反对他,也是因为咱们家就一平头百姓,啥事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生闲气不值得。村长乐呵呵地走了。我看着家里这棵唯一的老榆树,真是太多的舍不得。每天早晨,这棵树上都要有好多鸟儿雀儿的在树上跳跃嬉闹,给这个小家带来了很多生气。要是这棵树砍了,就真正的是连最后的绿色也消失了。
我很惋惜也很留恋,摸着这棵叶子葱绿的老榆树,真是心疼不已。顺眼看看胡同口,一望很远,都是干干净净空无一物。收拾得确实干净,没有了垃圾和柴草树木,显得胡同空荡荡的,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农村。我正在树底下徘徊,村长领来了一个中等身材的黑脸胖子。这个胖子浑身上下全是灰尘,头上也是灰尘和锯末。一看就知道是刚刚伐完树过来的,他们来到我面前,村长一直没说话。那个胖子有六十多岁,眼睛里全是狡挟奸诈的目光,怎么看他也不是憨厚之辈。
那个树贩子走到老榆树跟前,用手掌来回量着那棵树。一会,他摇摇头说:“太细了,截不成板子,破不成方子,干啥都没有。只能打碎挤三合板用,还没刚才那家的粗呢。我也不说谎了,就给你三十元钱,一口价。”我一听,就想冒火,这么粗的老榆树,才给三十元?你真是狮子大开口,好大方啊!我强忍着和他讨价还价说:“这棵树十几年了,环抱粗了,做檩条子都嫌粗,最少也得二三百元吧?”那个树贩子“嘿”地一声笑了:“你说梦话呢?还二百元?你看现在谁家盖房子还用木头?刚才的那家大杨树比你的这棵粗多了,才三十元钱。你这棵俺还是看在村长的面子呢,就给你三十元,爱卖不卖,不卖拉到。”我一听,心里就明白了,他这是买巧头啊。知道现在的形式就这样,你不卖就充公,连三十元你也捞不到。卖吧,心疼,不卖还不行。我说:“你再添点,最少也得五十元吧?就这棵榆树的头,当劈柴烧锅也得烧十天半个月的,咋地也得添点。三十元不卖!”树贩子不高兴了,说:“那你就留着吧,俺还忙着呢。那边还有好几家的树没伐呢。”他说完转身就走,我一下子懵了。这时村长发话了:“别争了,看我的面子。再添五块,三十五,就这么定了。”那个树贩子一脸地不情愿的表情,说:“行啊,看在老哥的面子,多加五元。真是买输了。”我呆住了,天啊,这么粗的一棵老榆树,就值三十五元,我还欠了村长的一个人情。真是的,揪心疼。有苦说不出。
那个树贩子从兜里掏出三十五元钱,递给了我,说:“今天下午看看有时间就过来砍,没时间,就得偏西了。”“偏西”就是指傍晚的意思。说完递给村长一颗高级烟卷,吸着烟和村长走了。我看见他们的背影拐过弯去不见了,还站在树底下心疼呢。刚才好像看见那个树贩子眼睛里闪出一丝侥幸,我知道,他捡了大便宜了。
拿着这三十五元钱,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又没个人可以商量,也不知道树的行情,就这样吧,别人家不也都卖了吗?自己劝着自己,我就上班了。心里想,晚上回家时就看不见墙根下的老榆树了。
下午,天气还很热,路上行人也不多,我心情缱绻地走着,很不痛快。刚走到村西小桥,就看见一辆买树的三马车从西边过来,车上装满了刚砍伐的树木。我突然心里有了主意,截住三马车的车主,就问:“师傅,你还要树吗?俺家有一棵,想卖。”那个车主一听,眼睛放光,特高兴地回答:“要,你家在哪?领我去看看?”我马上掉转电动车头,“走,不远,就在村中央。”
于是,我在前,他开着三马车紧跟在后,到了我家大门口,他把车停在路旁。拿着一个软皮尺下来。走到榆树跟前,量了量:“这树现在卖白瞎了,再长两年可要卖个好价钱呢。少说也得三四百元。你真要卖?”我赶紧说:“卖!你看现在能值多少钱?”这个树贩子也就四十多岁,挺稳重。他说:“这棵树长的地方不好伐,要是在漫洼地里或大路边,最少也得给你二百元。但是,在你家墙根底下,不好砍,还有电缆需要注意,一个人完成不了。最少也得两个人或三个人才行。这就费力搭工夫了,最多给你七十元。”我一听,他说的还很实在,七十元也行啊,比刚才的价钱翻了一倍呢。这还不说,还得欠着村长 的一个面子人情,真是笑话又窝心啊。我这心里真是又气又笑,幸亏我遇见了另一个树贩子,多了个心眼,多卖了三十五元钱。这总算是没白心口疼一次。我很高兴,决定把树卖给现在的树贩子。这个树贩子三马车已经装得满满的,不能再装了。他说:“明天一早就来砍。”说完还非得给我二十元债钱。
我拿着这二十元高兴地看着树贩子走了,他是邻村的,说起来还认识本家姓的几户人家,很可靠。再说,明天一早就砍也不碍村里的规划。问题是,我接了头一个树贩子的钱,得还给他啊?上哪去找那个树贩子啊?村子这么大,谁知道他在哪家砍树?我犹豫了一下,就想起来村长了。是他领来的,那他肯定认识树贩子,我何不把钱送给村长?于是,我又骑车去了村长家。和村长说明了一切。村长很精明,也碍于自己的面子。他说:“这是好事啊!谁给的钱多咱就卖给谁!管他给押金不押金的。没事,这一切包在我身上!那个树贩子我也不认识,他在村东憨二家砍树呢,你把钱送去就行了。他保准不敢说啥!”
我一听村长还挺痛快,没反对还支持,心里的怨气也消了不少。赶紧骑车去村东憨二家,看见他家的胡同口,停着好几辆三马车,有六七个人在一起伐树。看见那些大杨树和榆树都被砍到在地,真是说不出啥滋味。都习惯了有树相伴的村庄,这一下子空荡了不少。我看看天空,那些麻雀各处乱飞,它们只能停在屋顶上了。明天这些鸟儿又该停在哪?
我刚走到那个黑脸胖子跟前,还没说话,他就直接问我了:“你不卖了?”我说“:你咋知道的?”他没回答,直接说:“恁着吧,俺给你一百五十元,你卖不?”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哦,原来是村长给你打电话了!我这个来气,顺嘴就说:“不卖!”接着就把三十五钱递给了黑脸胖子,心想:“你也太缺德了,知道那棵树很值钱,却给我三十元,你这不是拿冤大头吗?就凭你这付黑心肠子,我就是当劈柴烧锅了也不卖给你!一百五十元,哼!俺见过钱!就是卖七十元也不卖给你一百五十元!我递给他钱之后,看见黑脸胖子很悻悻不悦的样子,心里特恶心。你后悔去吧!
我转身就往回走,那个黑脸胖子还不死心,追着我和我说:“真的,俺说滴是真的,现在就给你钱,咋样?”“不卖!”我扔下两个字就走了。你说,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儿!
到最后,我家的那棵老榆树还是幸运的,最终没有卖成。第二天,乡里的驻队干部看看胡同清扫得差不多了,就停止了这项改革。邻村的那个树贩子来了,我把钱退给了他。他说:“这棵树再长两年吧,现在卖了确实是可惜了。”
后来才知道,村里不知是谁,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在那天下午,给县里林业局打了举报电话,林业局非常重视,立刻派人下来督察。当时就把那个黑脸胖子一伙树贩子的电锯没收了,并处罚了他们。村里人人拍手称快!
关于卖树的这一运动,原来,别的村庄都没有,镇上根本就没有这一项伐树的运动,只是打扫环境,狠抓卫生要搞城市化而已。也是的,这几年上面非常重视这块还没被开发的黄土地,不许这里建造工厂,不许盖高层楼房,因为这里有很多名胜古迹,也需要保护,所以,旅游事业非常重视。你说人家外国人都来参观旅游,仅仅城市干净了,乡村的卫生不好,角角落落环境邋遢哪行?村民们一下子理解了上面的苦衷,这是对老百姓的爱护和另一种思想大变革啊。
那个驻队干部喝了村长的几次猫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最后也是落个处分的结局。于是,村长打着乡里整顿环境卫生的幌子,擅自做主实行的。没几天,就听说,他已经被乡里处分了,可能影响了下一届选举,真是大快人心!
乡政府接着做的是往各个村庄的街道与胡同口分发绿色垃圾箱和分派长期的清洁工人巡护大街,和各个胡同的卫生工作。他们都穿着和城里清洁工一样的黄坎肩,戴着黄帽子,蹬着清洁车。村里的街道整齐了,干净了,人们的心也安定下来。至于树嘛,明年再栽。很多村里人都说,乡政府的这一个乡村向城市化看齐运动还真是不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