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傅有才校长与郑小文副校长双双从“富水梨乡中心小学” 调入废城三中后遇到的一码子窝囊事儿啊!
星期三下午第一节课,政教处通知:全校停课一节,学生上自习,教职工到校会议室开会,传达教育局紧急会议精神!
主席台上,一把手傅校长正端坐在那儿,等着发言传达会议精神儿。他身旁的郑副校长正在一方面让各级部报告到会的人数,一方面维持着会场的秩序。废城三中这个傅校长,刚四十出头,个头不算太高,头顶上秃得相当厉害,他那一帮子狐朋狗友开他的玩笑说他脑袋瓜子顶上能造个篮球场,他却说这是知识和智慧的象征你没看见列宁吗?可见秃得有点意思。傅校长这姓氏有点丧气人,而郑副校长的姓氏就人气十足了,生人来学校找校长办事,干事们就会问你找哪个校长,来人都会说找正校长不找副校长,那大多就去了郑副校长哪儿。时间一长,傅校长干脆把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就下放给郑校长去处理,大事让他电话联系后再给他答复。这样,傅校长就腾出时间专门去和他那各单位的一把手朋友们研究两码子事:打麻将和喝酒!以至于初一至初三的学生都以为郑副校长是校长,只有初四的大学生和教职工才明白那傅校长是正校长而那郑校长是副校长。而这郑副校长,已有五十出头了,升又升不上去,降又降不下去,天天大事小事忙得提不上裤子煞不上腰的,尤其是学校来了公客,他都要去陪着吃点喝点,酒量又不大,一喝就大,大了就坐不住,满校园满级部满办公室乱窜,蒙着啥说啥,说完了再沒有他的事儿了,相反应该他干的事儿他一点沒想也沒干,全让他手下那些年轻的主任副主任们干了,这样日子一长,教职工们都烦他,盼他早早得个啥子病的快快回家养着,省得他占着个茅坑不屙屎。
书归正传。郑副校长用手拍拍桌子,打了一个酒嗝儿,咂巴着那双因喝酒而使劲睁也睁不大开的小眼睛说:“大家安静一下,开会了!现在,请傅校长传达县教育局紧急会议精神,大家欢应!”
稀稀拉拉的掌声过后,傅校长清了清嗓子,习惯性地用右手将那圈稀稀疏疏的头发捋了捋,开始了传达县教育局紧急会议精神。原来,北京市某校一体育教师在上体育课时因为学生违纪体罚了学生,学生家长告到了北京市教育局和教育部,最终学校在上面高压政策和媒体的推波助澜下将这位体育教师开除了。因而,县教育局以此召开紧急会议,要求全县教师严格遵守教师职业道德,不准体罚或变相体罚学生,一旦发生类似事件,一切后果自负!会议还強调要求,教职工有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要逐级汇报解决,不准越级上告,一旦有上访者,个人和学校均是一票否决考核为三等。最后,傅校长抬起头来,捋了捋那稀稀拉拉的一圈头发,強调说:“老师们,前车之鉴啊,体罚学生就是一条高压线,谁触到这条线谁将是被烧焦!从今天起,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准体罚学生!”讲到这里,郑副校长说道:“傅校长讲得对极了,你不怕丢饭碗,你就不用听校长的,你再去体罚学生,那就是沒眼的犍子瞎触!”
就在将要散会时,伙房做饭的姜师傅站起来大声问道:“校长,老师打学生不对,也不行,如果学生打了老师怎么办?”姜师傅的担心不是沒有道理的,有好几次因为发饭菜初四几个混得胀不刺的男生就想找他的事儿。
众人闻听,哈哈大笑起来。傅校长捋着那圈稀疏的毛发,也被问住了,他正在怔住时,旁边的郑副校长开腔了:“学生打老师?开国际玩笑吧?不可能!再说……”沒等他“再说”下去,傅校长宣布散会。
散会的路上,教师们议论纷纷,都认为体罚学生不对是应该按国家有关行政法规来处罚的,也不至于开除公职啊,并一再议论说国家为什么不制定一套不准学生和家长打老师的法律法规呢,现在发生了多少起家长、学生殴打教师的事件啊!
2.
废城三中传达县教育局紧急会议精神后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五第三节课后的课间,还就真的出事了!这件事,不是老师体罚学生,而是学生体罚老师,并且体罚得后果相当地严重,严重得老师们都想罢教了!
星期五第三节课后,高丽英老师挺着四、五个月身孕的肚子去建在操场边上的女教师厕所,不料被学生用砖头石块砸晕在厕所里,幸亏有一女教师上厕所时发现得及时,否则后果还不知严重到什么程度呢。
高丽英是高山镇高山村人,前年和她恋爱两年的大学同学青岛小伙子安平涛毕业后一同回到老家来应聘来了,双双被录用后分到废城三中,两人于去年走进了神圣的婚姻殿堂。高丽英任教初三物理,安平涛任教初四物理,两人工作态度、教学成绩深受教师、学生和领导的赞扬和好评,是学校年轻教师中的佼佼者。高丽英老师教学十分严谨,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学生有不明白的地方,不论有几个人,也不管你是谁,她都是不吃饭、不休息也要给你讲明白为止,但你不可以不做作业和练习,你想马马虎虎地蒙混过关,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儿。星期五第三节课后,她去操场边上的厕所时,碰上了去年她教的那届初三也是今年初四的六个男生,他们上完体育课后入厕从男生厕所中走出来,高丽英老师进入女教师厕所刚刚蹲下来小便时,冷不丁儿从厕所外飞进了六、七块砖头石块,说也凑巧,有三块砸到她头上,一块砸到隆起的肚子上,霎时,高丽英老师什么也不知道了,昏死在厕所内。等到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县医院里了,头上缠满了纱布,孩子也小产了,那丧气劲儿不亚于爹死娘跳井。
傅校长、郑副校长都来到了医院看望并安慰高丽英和安平涛两位年轻的老师。高丽英一手拉着一位校长的手,嚎啕着质问道:“校长啊,我哪里做得不对啊?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下这么重的黑手啊?可怜我那宝宝啊!啊啊啊……”
3.
废城三中,由郑副校长亲自挂帅,成立了由初三、初四级部主任和肇事学生的班主任组成的专门处理问题小组。经过调查,六名初四男生对此供认不讳,六名学生的家长也承认事实,并向校方赔礼道谦。
高丽英老师经医院检查,小产不说,严重的脑震荡,几天的光景两万多块花进去了,小两口那点积蓄很快一干二净。安平涛去找傅校长,傅校长把两手一摊说:“安老师,很抱歉,学校沒地方出这笔钱,再说上边也沒这政策给你们报销啊,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啊!”六个男生的班主任将六个学生的家长请到学校,同他们协商每家出一部分钱给高丽英老师做治疗费用,一是表点爱心二是担点责任,六位家长异口同声地说:“事情发生在学校里,与我们当家长的无关,我们坚决不出钱!想要钱,你去问孩子要!”
这时,医院建议高丽英转院到地区大医院诊治,别耽误医治。早已花光积蓄的安平涛老师又来找傅校长和郑副校长,告诉他们如果学校不给解决,自己就要上告,县里不行,上地区,地区不行上省里,省里不行就上北京!傅校长一听这话,立即亲自搬过一把椅子,又给安老师泡上一杯龙井茶,说道:“安老师,事情总是会解决的嘛,何比去上告呢?再说,上告的话,不光学校是三等,你本人也是三等啊,对你对学校都会造成损失的嘛!我看,还是不上告的好啊。”
“就是就是嘛,傅校长说得有道理,有道理!”郑副校长赶紧随着傅校长的话说下去,“上告的话,的确对谁也不好,尤其是对你们年轻教师嘛!”
安平涛听完了这两位校长的高调阔论之后,再也坐不住了,他腾地一下子坐起来说道:“两位校长啊,我媳妇是在学校上班时出的事,又不是她的错,学校和上面为什么沒有人出面管一下呢?人,在医院里见死见活的,钱花光了,我还能顾得上三等八等的吗?如果是你们的老婆遭遇到了这件事,现在正躺在医院里,孩子沒了,人还沒脱离危险,钱又花光了,你们还会这么说吗?”
傅校长也赶紧站起来,连声说道:“息怒,息怒……”说着便用手去捋他那圈稀疏的头发,“再借借钱吧!”
“对对,息怒息怒,再借借再借借……”郑副校长鹦鹉学舌般地嘟嚷着。
这时,初三級部的孙主任、初四级部的姜主任从外边走进校长室来,每人手里拿看一沓厚厚的钱说:“这是老师们自发捐的一部分钱和借的一部分钱,借的捐的,我们都留下名字和数目。安老师,先带上钱走吧,治病救人要紧啊!”
“对对对,治病救人要紧!”傅校长喘了口长气说。
“对对对,治病救人要紧”郑副校长又是人云也云。
安平涛老师接过两位年轻主任递过来的钱,早已是感动得泪水涟涟,他说道:“大恩不言谢,平涛以后给毎位老师们磕头了!”
“就是就是!”傅校长说。
“就是就是!”郑副校长也如是说。
安平涛老师走出校长室后,傅校长从窗上玻璃中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道:“告谁?告学生?告我?还是告局长?”
“对对对,告谁?能告着谁?”郑副校长不失时机地附合说。
孙主任看看姜主任,姜主任看看孙主任,两人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校长室。
4.
高丽英老师转到了地区医院后,在那儿住下了,安平涛老师不光不能在地区医院伺候媳妇,反而还要在上好自已的班的同时连同高丽英的课一起上着,这样只能让丈母娘子去照料着高丽英了。
星期四上午第三节课时,安平涛老师在初四上物理课,讲授完毕,开始做当堂作业。安老师巡视时,发现那六个砸高丽英老师中的一个男生,一点沒做作业,问他原因,他说沒油笔了,让他借借同学的他还不借,别的同学扔支油笔给他他再扔回去,安老师掏出一元钱给他让他到教室后的商店去买一枝回来,他还不去。在这种情况下,安老师就批评他,这一批评,这男生当着全班学生的面骂了安老师一句十分难听的话。想想这些日子的委屈以及事情的前因后果,年轻的安平涛实在是按耐不住了,抡起巴掌对着那男生骂人的嘴巴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下去之后,那男生的鼻子出血了,男生捂着鼻子跑回了家。这下子可热闹了,那杀猪宰羊的家长拎着杀猪刀冲进了学校,非要给安老师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不可。那屠夫横披了衣服,露出长满黑毛的胸膛和肚子,掂着那尺半长的剔骨刀,在大腿上来回铛了几下子,就骂开了:“俺操他个血妈妈的,你他妈的凭啥打俺儿子?俺今日不给你个王八蛋放放血,你还不知道爷爷俺三只眼呢!”
傳校长推开办公室的窗扇瞧了两眼,迅速地又掩上去了;郑副校长推开办公室的门,把头伸出来张望了一会儿,听清了是怎么回事儿,“哐”地一下子又把门关上去了。幸亏全体教师都停下课出来将那屠夫围起来,怒目注视着他,有两个年轻教师把抬水的两根巴棍子都提在手里,准备他行凶时进行自卫。那屠夫看到众怒难犯,灰溜溜地溜走了。当天下午,那屠夫带着嘴巴周围凝固血迹的混帐儿子去了县教育局,把安平涛老师告了人证物证都在的大状。
后半晌儿,县教育局来电话将傅校长、郑副校长传去,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才回到废城三中。
伙房做饭的姜师傅对其他几位师傅说:“安平涛老师这下子倒大楣了,不信?你们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5.
第二天,学校就停了安平涛老师的课,傅校长、郑校长按照县教育局的布署要求,第一步先要安平涛写出事情的真相和对事件的正确认识。
在厕所方便时,安平涛老师碰上了伙房做饭的姜师傅,姜师傅说:“安老师,听俺老姜一句话,好汉不吃眼前亏,找个熟人领着,买点东西拿着,去杀猪包子家里道个歉,写个检讨交上去,争取从轻处理吧,这阵子风啊弄不好……”
安平涛老师客观详尽地写出了事情的真相,也从教师职业道徳的角度去认识检讨了自己行为的错误以及危害,并保证今后改正错误,努力工作,不给学校和教育事业丢脸。把这份检讨亲手交给了傅校长后,晚上又买了近两百元钱的东西,在郑副校长和本村村委会主任的带领陪同下,去屠夫家里向砸他媳妇高丽英的那个男生和要绐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杀猪包子做了深刻地道歉,并虔诚地向他爷俩举了六个躬!
杀猪包子坐在满是窟窿眼的破沙发上,腚都沒抬一下子,得意地吐着焑圈儿;那个砸得高丽英还在住院的肇事者之一的屠夫儿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电视,看都沒看教他物理的安平涛和郑副校长一眼,仿佛家里牙根就沒来这两个人一般。
走出屠夫的家门,安平涛抬头仰望着牛郎织女星,心里想起妻子这些日子所遭受的磨难和不平,两行泪水无声无息地爬下日益瘦削的脸庞。
6.
第二天,县教育局一名副局长带着政工科长、基教科长、纪检科长等八、九人组成的“废城三中事件”处理小组来到了废城三中,一同来的还有全县中小学的一把手们,仅那些小轿车在学校院子里就摆了七、八十辆!
这些县上的教育精英们来干什么?开现场办公会!
大会会场设在废城三中会议室,参加大会的除了县教育局的官员们、各中小学校长外,还有废城三中的全体教职工们。
首先,由副局长讲话,大体內容就是上次县教育局紧急会议的精神。副局长结合“废城三中事件”三令五申地強调体罚学生是一条红色的高压线,谁触上谁会被烧焦的。
其次,安平涛老师当众读了自已写的检讨。
最后,由县教育局政工科长宣读对安平涛体罚学生事件的处理意见:
一. 鉴于安平涛同志事后认识到位并釆取补救措施,给予其留职察看的行政处分。
二. 安平涛同志赔偿学生损失五千元人民帀。
三. 全县通报批评,废城三中和安平涛同志个人年终考核一票否决。
政工科长刚一宣读完毕,伙房的姜师傅在会场后面站起来,大声质问道:“局长,安平涛的老婆高丽英怎么办啊?”
会场上鸦雀无声。少顷,副局长说道:“这是两码事,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嘛!”
会场上像烧开了的锅,沸腾起来!那是废城三中的教职工们,有的在骂,有的大笑,还有的在高唱革命歌曲……会场一时间有点失控。
在会场前排处,安平涛对傅校长说:“校长,您看这五千块钱……”
傅校长把头往后一摆,不耐烦地说道:“别找我,我都跟着你沾光成了三等的了!”
“可不是的,我也成三等的了!”郑副校长也忿忿然地说。
突然,安平涛从桌上一跃到了主席台前,大喝一声:“不活了!”上前一把揪住了副局长的衣领子!人们怔了能有半分钟,立即有人冲上前来,抱腰的,按头的,扒手的,扯腿的,三下五去二就将安平涛按倒在会议室的地上。废城三中的教职工沒有一个人上前去,他们声音整齐而低沉地在唱着:“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沒有十分钟,110警车鸣着刺耳的警笛驶进了校园,安平涛被塞进警车带走了。
7.
安平涛被行政拘留十五天。
8.
高丽英疯了。
从地区医院回到了高山镇高山村在她妈家养着,动辄满大街地乱跑,跑一阵子便跪在地上磕头,嘴里放声喊着:
“老天爷啊,您救救他吧……”
9.
据知情者透露,有位权势者的夫人在县城一处中学教书,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要不,安平涛就不是拘留十五天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