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刚刚打扫完卫生，正准备下班。突然医院的120救护车鸣着刺耳的尖叫回来了。不知又是哪个老人突然发病了？现在的乡下人也都知道有事拨打免费的120了。自从医院采取120免费急救车之后，确实给咱乡下的老百姓带来了许多便利，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在医院里每天都有急诊病人出现，也就不在意不好奇了。
　  我正在值班室里换衣服，今天天气降温了，小北风不住地刮着，连医院里都察觉到了冬天的冰冷。干着活时还出汗呢，这一停下来换上子大衣还觉得阴冷无比。明天该穿棉袄了吧？
　　我收拾妥当，打算去一号病房里推自己正在充电的电动车回家。我的电动车买了三年了，电瓶早已经不存电源了。每一次来上班都要充电，否则就给你来个不转圈，让你干着急，还没自行车好用。一套电瓶只用二年，真是坑害消费者。既然不舍得换电瓶，那就来回拿着充电器，自己都嫌烦了。这破车子，好天我还真不骑它！我心里恨恨地骂着电车不争气，又很无奈地对付着用它。
　　刚打开一号房门，我呆住了，明明这间房没人住，我刚刚打扫干净，咋来了个生孩子的产妇？里面靠窗的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人，我的天！吓我一跳，一开始我以为是个男人呢？这世上哪有男人会生孩子的？
　　这个女人看了我一眼，没吱声。她长得还很清秀，瘦巴巴地脸蛋长满了小雀斑，脸色略黄，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现象。她的模样倒没啥，只是她的头型把我吓住了，天！就是一个老爷们！头顶上是剃得豁豁牙牙的平头，耳朵根子四周光秃秃的，剃得一干二净，就像是圆圆的脑袋顶了一个茶壶盖子，特别滑稽可笑。看不见一根长头发，整个头顶就像一只寒冬里的地老鼠，光溜溜的很招人眼球。要不是她穿着一件破旧绿棉袄，脖子上还围着破红围巾，谁也不知道她是女人。她看见我进屋，很慌乱地把围巾包在头上，她有些害羞了。
　　一床脏兮兮的印花棉被也很单薄，她就蜷缩在里面，刚才只露出她那说光头不是光头，说平头又不是平头的脑袋。在床的另一头有个小棉被，棉被也是脏兮兮的很破旧。里面包裹着一个婴儿，刚刚出生的。那个小婴儿很安静，好像是睡着了。她的床上啥也没有，连一卷卫生纸和换洗的衣服也没有，更别说鸡蛋，红糖了和一些用品了。也没有陪床服侍的人，冷冷清清的，这哪是过月子？连一般人家的猪牛羊抱崽子还要有人看管服侍呢，还要熬上一盆小米汤呢。她怎么这么孤独可怜？
　　我正纳闷，也很好奇，顾不上推在这个病房里充电的车子了。就在我一愣神的功夫，一个五十多的高个子男人推门进来，头发乱糟糟的都竖着，很长，比那个过月子的女人头发长多了。他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好像是刚从干活工地回来那么邋遢。他也没看我，也没看那个女人，就拿着手机慌慌张张地打电话。我听见他的口气很焦急，说是让接电话的人给他无论如何也要弄回伍佰元钱，他实在是有急用。看来是在筹钱住院用。 
　　正在这时，护士小黄进来了，看见我笑了一下，向病床上努了努嘴，一副嘲笑的样子。我看出来了，那是讥讽的神色。
　　现在这社会，计划生育那是国家最重要的国策，自然哪一年都查得紧。乡下人要个孩子很稀罕，谁家不是产妇来医院生孩子了，最少得三五个人相陪啊？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大人的小孩的，那真是大包小包的，把个病房里塞得满满登登，还得带上做饭的锅碗瓢盆，可谓是一人生孩子，两头父母亲人忙得不可开交。钱是钱，人是人的，早就准备好了。为了生孩子，花多少钱都不心疼。因为，添人进门那是最好的喜事。可像刚才这样的情况还真是头一次见到，也怪不得护士瞧不起，拿人下菜看锅底呢。
　　我在医院里看惯了那些护士和接生大夫们，明着医院里各处都贴着不许收红包，违者重罚。可是，她们背地里还是照收不误，哪家来生孩子不给个红包？这还不算，还要管她们鸡蛋吃，水果，成箱的奶和烧鸡烤鸭的，都偷偷地送到她们休息的房间，遮人耳目也罢，明着也罢，谁也不好意思明说而已。这些白衣天使们，对待病人就是不一样。送东西的她就多去巡诊一遍，不送的，干脆不去你的病房，有事你来办公室询问。我不知道别地方医院里有没有这种老百姓心里有苦说不出的现象，反正，这里是乡下，没人当真的。
　　小黄护士来到产妇的病床前，让刚才打电话的男子掀开婴儿的小被子，说是要检查一下婴儿脐带和小脚丫，然后再拍个照，说是备底案，留着以后上户口用。现在小孩上户口查得紧，没有医院出生证明，根本行不通。那个男子赶紧把手机放进兜里，一一照做。护士忙完走后，一下子又进来几个别的产科病房陪护的女人们，她们唧唧咋咋地围了上来。都看那个小婴儿，没人理会产妇。产妇一下子坐了起来，也不吱声，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孩子，好像生怕这些议论纷纷的女人们抢走似的。我听见那些女人议论说：“这个孩子还真长得不难看，胖乎乎的挺俊俏。”“就是，孩子不孬，可惜了。”“是个女孩，模样不孬”“卖吧？俺有个亲戚想要。你要多少钱都行。”一个中年女人转过身来问那个打电话的男子，那个男子说：“等俺们回家商量商量再说。”
　　听了这话，我惊呆了！天啊，这生孩子的是啥人？咋回事？怎么能说出卖孩子？这可是要犯国法的。后来我一打听护士和这些个女人，才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好可怜的一家人！我就纳闷了，在这个衣食无忧的年代，咋还有这么贫穷的家庭？
　　原来，这个产妇是憨子，精神不太好。平时不会做饭也不会带孩子，更不会操持家务。男人给她做饭她就吃，要是一天不进家门，她就饿一天。刚才那个打电话的五十多岁男子是她的大伯哥，女人的丈夫在家里借钱还没来到。
　　这个女人三十出头，已经连生了四胎，全是女孩。最大的孩子刚刚五岁，由她的大伯嫂帮着照料。而她的大伯嫂还是个哑巴，因为不会生孩子，所以他们兄弟两家在一起过。我的天！这是啥家庭？这个女人就算是憨子，啥都不会做，可这生孩子咋这么厉害？一年一个啊！我的天！我惊讶不已！
　　连这个婴儿一起算，三妮刚刚一岁整，这个就见面了。四个孩子 ，咋过啊？怪不得有人问憨女人的大伯哥，卖不卖孩子？虽说，这社会，卖孩子是犯法，可是，她的家庭条件也确实不能幸福地成长。据说，憨女人的丈夫也五十出头了，而憨女人才三十多一点。相差这么悬殊，也是这个男人好心，收留了憨女人。男人不能挣钱，还有腰间盘凸出的毛病，只能在家里种那一点地维持吃饭。孩子又多，又没有老人相帮，只能靠哑巴嫂子帮忙代管。憨女人的大伯哥家也不好过，从他那一身打扮就能看出来，也是困难户。可我就纳闷了，明明都是一个省的，计划生育咋就不找憨女人？她就不是社会公民？咋能让她一生再生？这不是害了她吗？
　　再感慨也是无能为力，我这心情压抑着 乱糟糟的，不知所云。原来，这个憨女人没人管，自己又不知道预产期，把孩子生在了家中的厕所，孩子的脐带愣是没人给剪断。她的男人也不是精明人，吓坏了，就拨打了120 。妇产科的严大夫是最好的接生大夫，她也不知道啥情况，立刻去了。到那里之后，一看情况，也没敢耽搁，立马把孩子拾起来，包好，又给孩子的肚脐消毒，然后，就把她们娘俩带来了医院。弄得120车上都是血，憨女人就穿着一条单裤，连个内裤都没有。那条单裤子也被血洇湿了。一双破布鞋就那么趿拉着，提不上脚后跟，真可怜啊，哪像是坐月子啊?
　　我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也很同情那个憨女人。把包里的一卷纸递给了她。然后我回到换衣间，拿出自己用的电水壶，给她煮了五个鸡蛋，那鸡蛋是她的大伯哥刚刚买回来的。憨女人的大伯哥对我说：“煮三个鸡蛋就行，她吃啥都没够。”我没吱声，心里那个难受。再吃啥没够，这也是过月子啊？可怜的女人，平时都吃的啥？我拿过来五个鸡蛋就煮去了。煮好了放在她的床头，也不知道憨女人吃了几个，我也只能帮她这些。
　　直到我下班回家，也没看见憨女人的丈夫来到。可能是人穷志短，借钱也难吧？想起刚才，那憨女人不断地起身探看她的孩子，看见孩子就在脚底下睡着，才放心躺下。那眼神，充满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那一刻，我真是感到震颤！我知道 ，作为母亲这是天性，心疼孩子，再傻的女人也知道孩子是自己生的，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她哪能不心疼？就是不知道孩子长大以后，会不会嫌弃自己的憨娘？
　　回到家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找衣服，把以前穿过的旧衣服翻腾出来，拿了毛裤，毛衣，还有一件女儿穿过的粉红色棉袄，放进电车篓里，打算明天给那个憨女人穿。 
　　 这一夜，我的心都在折腾，不知道这个憨女人吃饭没有？那个婴儿怎样了？他的男人借到钱没有？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吃完饭就心急火燎地赶往医院上班。当我推开一号病房门，傻了，屋里空空如也。憨女人和她的孩子都不见了，连她的被子也不见了。难道是出院了？也不能这么快吧？
　　我赶紧打听邻房的产室陪护，才知道，这个憨女人真的出院了。昨天晚上，他的男人来了，一共借到六百五十元。全都交给了医院，可是医院还是不同意，因为押金最少得一千元。妇产科的严大夫和护士们也看到憨女人的一家确实可怜，太贫困了。再说，憨女人是顺产，大人孩子都平安，没必要在这里住院观察，浪费钱财。医院里给憨女人打了破伤风针，又开了一些消炎药，然后，又派出120救护车，免费给他们送回家了。他们走时已经半夜了。可见医院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没有收他们一分钱。
　　我这心里嗟嘘不已，一边为憨女人担心，一边为她的孩子担心。这个小女婴儿会在她的憨娘手里成长吗？他们一家会因为四个孩子没法照料而把四妮卖了吗？我不知道。有时想想，把孩子卖给有钱的人家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孩子太可怜了！天下可怜的事情真多，让你防不胜防。医院伸出了爱心之手，小黄护士和妇科大夫们都送了一些平常用的东西给憨女人带走了，可见，在一人有困难的时候，大家伙都有一颗同情的善心。
　　我看着电车篓里的旧衣服，叹了口气，放进办公室，一会送给那个捡拾垃圾的老人吧。然后心情抑郁地就开始干活上班了。
　　走到三楼口，我看到六号病房的房门开着，心里又是一阵颤栗。这屋里住着一个老太太，六十来岁，也是憨子，拉在屋里，尿在屋里。一股的骚臭味直熏鼻子。每天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她的病房喷洒空气清新剂，然后，再帮忙打扫。每天来侍候她的是老头，老头七十了，身体还行。三顿饭都是自己从家里做好送到病房，从没见过他们买饭吃。三楼内科的护士说，老太太四个孩子，三个儿子都在大城市打工，一个女儿上大学。可是老太太住院一个多月了，四个孩子从没出现过。真可怜，没一个儿女来看望憨娘的。听了这些话我这心里也是酸酸的难受。你说，这社会咋这样?憨娘不嫌自己的孩子丑，而孩子长大了却嫌娘是憨子，真不知道当他们做了父母的时候，会有何感想？心里就不愧疚吗？良心不会受到谴责吗？
　　今天老头来得早，给老太太送来了辣椒炒鸡蛋，和馍馍。我看见这个老太太吃得很香，直吧嗒嘴。我心里想，幸亏你有老头相伴啊，要不然饿死了也没人知道。看来人老了能在你身边陪伴左右的不是儿女而是老伴啊！
　　这时，老头手机响了，没想到，这老头还会打手机？我听见老头说：“没事，家里挺好的，你娘也挺好，能吃能喝的，每次要不是俺给她掐着量，非得把她吃撑住不可。别挂着。嗯，俺们都在家里吃早饭呢。嗯，没事，行，你在外头好好干，别太会过了，吃好点，你喜欢吃肉，就经常买一些。把身体养好才能干活挣钱。嗯，行，家里都好，你娘也好着呢，没事那就撂了吧。”听了老头的电话，我一瞬间眼睛湿润了。是我错怪憨老太太的儿女们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