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倒楣的时候,咸盐都要招蛆,喝口凉水也能塞掉牙!今天,不仅没挣到每天应该挣的几百块钱,而且输了官司!妈妈的,这官司输得窝囊,输得没有道理,输得人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服!哼,这叫啥子事儿?这有啥子道理?社会咋就变得这样没有正义了呢?人心咋就变得这么冷漠无情呢?唉……
李志強边驾驶着“唐骏”轻卡,边想着,想到最后长叹了一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媳妇儿刘晓阳瞄一眼丈夫说道:“志強,专心开车吧!破财人安乐,今后咱不再做这好事了不成吗?咱不再当那雷锋还不行吗?”
“太憋屈了!妈妈的,太没有道理了,这社会这是咋的了?救人还救出了罪名了,救人还救了一身官司不说,还得赔进三万块钱!这社会还有救吗?这人心都还是肉长的吗?”
李志強眼盯着前方,谨慎地操弄着方向盘,既像是质问妻子,又像是自言自语。他一千个不明白,一万个不清楚,他永远都想不透切,他就是不服!他不明白这社会、这社会的人咋就变得沒有一点人情味儿了,人咋就把头都放进钱眼儿里去了呢?他不服这法院的判决,妈妈的,啥子法院,啥子法官,啥子法律,全是狗臭屁!重证据,重你妈妈的啥子证据?难道俺做的这救人的事儿就不是证据?医院给俺的证明就不是证据?人,没有了良心,啥子证据都是狗臭屁!
唉,媳妇说得对,还是聚精会神开车吧,安全第一啊!李志强收回神儿,不去想那丧气的破事,专心致志地开起了车。
李志强驾驶的“唐骏”轻卡由青威高速下来,转向309国道。
李志强是高山镇李家夼人,今年三十八岁,他长着一幅微黑透红的脸膛,稍高的个儿,站在那儿,像秋天田野里一株红高粱那样的淳朴可爱。这是著名作家魏巍在《谁是最可爱的人》一文中描写志愿军战士的原话,用来形容李志强最恰切,一点都不为过。
李志強在九十年代中期高中毕业,高考落榜后外出打工,在烟台认识了东北铁岭姑娘刘晓阳,三年后两人牵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回到高山镇后,他们开初是自己种植大棚蔬菜,后来就专门来往城乡之间返运蔬菜,一方面解决了乡下老乡亲们卖菜难的客观问题,一方面为保证城市菜篮子工程畅通无阻做点力所能及的小贡献。他们夫妻两人头天晚上将菜农的黄瓜、角瓜、西红柿、豆角、芸豆、芹菜、土豆、萝卜、大白菜、蒿子、波菜、香菜等各式各样的时令蔬菜采购齐全,半宿起程,天亮便进入烟台蔬菜批发市场;批发完毕,再返回高山镇装车向威海卫进发,晌午时分又进入威海蔬菜批发市场。天天如是,月月如是,年年如是,夫妻两人同甘共苦,轮换开车与休息,十多年下来硬是挣下了近百万的家产,方圆几十里的乡亲们都夸他们夫妇心底善良、有眼光,是老百姓致富的好帮手和带头人,是天底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大好人!
可是,就是这么一对大好人在半年前学雷锋做好事,竟然做出了麻烦!
开春后,李志强和刘晓阳往返城乡的工作更忙了,这个季节正是黄瓜和西红柿上市的高峰期。那天下午,他们从威海返回高山镇,出城不远,还没驶上青威高速,就遇见一七十多岁的老大爷被车撞了,老人家已不省人事儿,浑身是血,肇事车辆早已不见踪影儿。夫妇俩二话没说,救人要紧,下得车来,将老人平放在运输蔬菜放置竹筐用的木板上,抬上车,风驰电掣地向市医院驰去!到了医院,李志强一边与医生解释着情况,一边帮忙将老人送到手术室;刘晓阳一边为老人交上了两千元的押金、办理着一切医疗手续,一边报警,分别拔打了110和112.。
后来,老人不治身亡了。后期赶来的老人的儿子硬是说人是被李志強夫妇撞死的,任凭李志强和刘晓阳如何解释都是无济于事儿。李志強真的是火冒三丈,钻上了头顶了!妈妈的,老子学雷锋倒学出了麻烦,老子做好事竞惹了一身的骚,这天下还有没有讲理的,这人还有没有一点人味?俺操你八辈祖宗的,俺也不活了,今天就揍你这个没有人味的王八蛋,揍死了,俺去顶着,省得你这个没有良心的龟孙子再去诬陷别的好人,操你妈妈的,今天算老子为民除害了!
“哇呀呀,俺与你这畜牲不如的鸟货拚了!”
一声吼叫,李志强红着眼扑了上去了!死者的那儿子“妈呀”一声就躲到公安身后,两手死死抱住了那公安,遭杀的猪般地嚎叫开来:“杀人啦,杀人啦!”
李志強被刘晓阳从身后抱住了,被公安人员从前边抓住了,将他送到了交警大队去做笔录了。原来死者是来威海市郊住闺女的,下午出来蹓弯的,不想被哪个该杀的肇事司机给撞了,以致毙命。后来,死者家属将李志强、刘晓阳夫妇告上了法庭,他们认为如果不是李志強夫妇撞的,他们断然不会将老人送往医院并垫上两千元押金的。交警去现场勘察,说现场早巳被来往的车辆破坏了,提供不出啥子证据来证明死者是李志強夫妇撞的,也证明不了死者不是他们夫妇撞的。而李志强与刘晓阳也提供不出人证来,因为他们当时只顾着救人了,牙根儿就没想别的。开庭几次,都是无功而果,今天最终判决三七开,由李志強夫妇负担三万元人民帀的医疗费、丧葬费、误工费等。
就这么一码子丧气人的事儿,能不让李志强长叹短嘘吗?它太让人没法理解了,太让人喘不上这口气儿了!
车子开到309国道后,李志强就减了速,因为这国道不如高速宽敞,不如高速平坦。这309国道,起先叫潍石公路,东起荣城石岛,西至潍坊,后来改成国道,东起石岛西至兰州,听说后来又延伸至乌鲁木齐以西,好像向西亚那边蜿蜒而去,在国道里算是很长的一条公路、老路。这条国道在胶东半岛腹地穿行,弯儿特多,陡坡特多,而且陡坡的长度长,所以外地车辆跑这309线的生手儿一不小心就出事儿。在马石山西有一段陡坡长达五六里地,而且有三四个S形的大弯儿,尤其最下面的弯儿更大,不熟悉的人总是认为那是一段直路,因而这儿出事最多,往往车速一快,来不及拐弯儿,连人带车便会一头向路下冲下来。这拐弯处的路下边是一块有两三亩大的田地,这田地的主人便在这地里胡乱栽上些果树苗子,每逢有在这儿出事儿的车辆总会压断压坏一些树,他就趁机狮子大张口狠狠地要上个万儿八千的,一年里总能发些不义之财,不管是公家的车还是私人的车,只要栽到他这地里,算是倒了八辈儿的血楣了,当地人也只是背地里咒骂几句而已,你又能奈他几何呢?
李志強驾驶着“唐骏”轻卡继续前行着,越想着不去想这件窝囊事儿,越就去想这件丧气事儿,可总是咋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那种憋屈真是让人心里流血,这一次,他李志強总算知道了啥叫上闷火了!
李志強谨慎地驾驶着轻卡,行驶到马石山西大陡坡的坡底大拐弯处,蓦然发现一轻红色的摩托车七零八落地躺在那块让田地主人发过不少难财的田地里,离摩托车有十米开外还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男人。车祸,又是一处车祸!李志強几乎没有思考就刹住了车,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向路下的田地走去。
“站住!你,干啥去?”刘晓阳推开车门吼道。
“救人!”李志強头也没回地答道。
“救人?你疯了吗?”刘晓阳跳下车来,骂骂咧咧地继续说,“你救人今天才救出了三万元出去,咋就又要去救人呢?你爹妈咋就给你揍了这么个二百五的猪脑子呢?记吃不记打的东西!”
“你能眼瞅着不管吗?那是条人命啊!”李志强边说着边三跳两蹦地蹿到了那块田地里去了。
李志強看一眼几乎粉身碎骨的红色摩托车,心道:妈啊,人怕是不行了吧?他向那个躺着的男人走去,那人满脸的鲜血,牙根儿就看不出啥模样了。李志强将手指放在那人鼻孔下,尚有一点儿气息,他兴奋地向还在公路上骂他的妻子喊道:“晓阳,人,还有气儿,赶紧救人!”
“有你妈妈的X气儿吧!”刘晓阳跳上车说,“救人?救你个二百五去吧!”说罢,咔地一下子卡上了车门子。
李志强从路下的田地里爬上来,招呼一下子坐在车头里副驾驶位子上的气鼓鼓的刘晓阳,自己立马跳上车斗里取下拉菜时放置竹筐的木板儿准备救人。任凭他李志強说啥,刘晓阳就是不下车,反而破口大骂他这个又想做雷锋的二百五。
这时,从东边驶过一辆黑色轿车来,李志強将人家拦下来,轿车司机摇下车窗玻璃,将头伸出车外:“啥事?”
李志强抬手指了指路下那田地里躺着的摩托车和人,说道:“帮个忙,救救那人!”
“你撞的?”矫车司机看一眼路下的惨景儿问。
李志強摇摇头,苦笑道:“不是!俺也刚走到这儿碰上的。”
矫车司机骂一声:“吃饱撑的,神经病!”一踩油门儿,矫车一下子蹿出老远。
黑色矫车刚驶去,西边又驶过一辆大货车,李志强又将人家拦下来,说明情况。大货车司机说:“哥啊,算了吧,你杀了俺,俺也不敢再救人了,俺救人被人家诬赖过一次了,你要救,你自个救去吧!”
“请你为我作证,我为你作证,咱们合力救了那人吧!”李志强几乎是哀求大货车司机了。
这时,从大陡坡上慢悠悠地下来一个骑自行车的人,驶到李志强跟前停了下来。此人,五十多岁,方脸盘,浓眉大眼,黑不溜秋的,一脸的络腮胡子。自行车的后座上捆綁着一具镢,还有一副单拐。他从自行车上下来后,支好车子,抽下拐杖拄起来。当他听明情况后,他对李志強与大货车司机说道:“人命关天,你俩救人去,俺给你们作证!”
刘晓阳推开车门从轻卡上一个高儿蹦下来,伸手拦住了李志強,怒目圆睁,厉声吼道:“李志强,你再敢救人,俺就与你离婚!”
李志强边扛着木板儿往路下跑去,边说道:“救人要紧,离婚也得救完人再说啊!”
刘晓阳放声大哭起来。拄拐的中年人从刘晓阳断续的哭诉中终于弄明白了她不让救人的原因,中年人将拐向天上指指,斩钉截铁地说道:“妹子,放心!这一次,谁再诬陷好人,俺就用共产党给俺的这拐砸烂他***狗头!”
……
四人一边报警,一边将那血人送到了附近的乳山市第二人民医院,大货车司机给李志強夫妇、拄拐的中年人留下联系方法,也赶路去了。李志强又为伤者先行垫付了2000元的押金,伤者正在抢救中。原来拄拐的中年人是那附近的一位一级残废复员军人,七九年打小霸王时失去了一条腿。
交警来了,伤者家属与亲戚也来了。原来,这伤者正是李志强救的笫一个老人的儿子,今天因为老爹的官司赢了,中午与姐夫多喝了几杯酒,才酿下这惨祸的。
李志强无言了,沉默了;刘哓阳无言了,也沉默了。难道世上的事儿就这么凑巧吗?还是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的呢?
一级残废用他的拐指指苍天,说道:“报应啊,应该的!这小子再也不用指着他那两亩半地发难财了,这下子将他自个发进去了!妈妈的,好好好……太好了!”
原来,残废复员军人与那小子是邻村的。听说,那小子到现在还没醒过来,还植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