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年关,高中同学聚会。同学、小学教师老吴拉着我的手说,老同学啊,你是作家,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听,你看能不能写篇文章。于是,老吴讲了起来——
俺闺女在去年与她丈夫离婚了,原因是因为那家伙在外边又找了小三小四啥的。为了断绝一切后患,俺闺女把俺给她在半岛都市买的楼房卖了,带着不满一岁的孩子回到咱们老家来了。
买主搬进了楼房,在张罗着登记结婚。根据半岛都市Z区的规定,买主应在卖主迁出户口后落下户口,落下户口后办理一切入住手续,才能正式成为Z区居民。俺闺女把房卖了,就要把户口从Z区H街道派出所迁出来,来老家落在我们这儿,因为闺女出嫁前的户口是同俺与老伴在一起的,都是非农业户口,原来同在教委,教委一撤改为G镇集体户了。否则,俺闺女与外孙子的户口不迁出,买主就落不下,而要将俺闺女和外孙子的户口迁出来,就必须有地方落下啊。孩子落难了,又卖了房子,回父母处该是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吧?你想啊,她不迁回来,还能把户口挂在半空中吗?
于是,俺就先请教了一些明白办理户口手续的人,有一天请假去了G镇派出所。G镇派出所,建设得气派大方,给人一种威严庄重的感觉。大门口的墙上挂着白底黑字的大牌子,大门左边放着一块白底红字的宣传牌,上写“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右边一块宣传牌上写着“为百姓办实事”六个大红字。俺当时一看,一种温暖从心底升起,心想,啊啊,我们的党啊,我们的政府啊,时时刻刻想着人民,想着老百姓啊!把俺感动得嗓子眼儿发紧,眼泪儿直在眼眶子里打转转儿。
进到派出所里的户籍办公室里,人们按先后到来自觉排起了队,那个面前牌牌上写着黄某某的年轻户籍员在忙碌着。挨到了俺,俺把情况简明扼要地向户籍员做了介绍,并说明了来意。黄户籍员抬起头来打量了俺能有十几秒钟,然后面无表情地说:“不能办!”俺赶紧问:“咋得不能办啊?”
“不符合政策!”黄户籍员头也沒抬地说。
“那政策里咋说的呢?”俺又赶快问。
黄户籍员抬起头,威严地说:“走吧走吧,下一位!”
俺立马呆住了,不知所措,俺嘟囔说道:“俺打听人家了,人家说能办的。”
“谁能办,你去找谁去!”黄户籍员很是严肃地说,“靠后,别耽误别人办事儿!”
俺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学校,同办公室的张老师问明情况说,老吴啊,别犯难了,俺回家跟俺侄儿说一下,他是村委主任兼党支部书记,求他带你去办一下,应该沒问题的,俺知道他帮人家办成好几回了。俺听了张老师的话,心里虽然舒畅了一些,但还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那心啊老是在半空里吊着哩。
几天后,张老师的侄儿张书记用他的车拉着俺去了G镇派出所。在学校临走时,张书记说,吴老师啊,去向你们校长要本学校的信笺,再要上你们学校的大印,到时人家要啥证明,你就不必来回地跑了。俺去向校长讲明情况后,校长派了一名学校领导带上信笺、大印与俺一起到G镇派出所去,把俺感动得连连向校长作揖,心里热乎乎的,眼睛也湿润了。
到了G镇派出所大门口儿,张书记停下车,我们三人从车上下来,俺又看见门口那两块宣传牌儿,左边的上写“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右边的上写着“为百姓办实事”六个大红字。俺的心啊,又热乎乎的,啊啊,我们的政府多么地好啊,处处想着我们老百姓!俺在那两块牌牌前停了好久,直到张书记喊俺,俺才恋恋不舍地向派出所里走去。
进到派出所的户籍办公室里,人不太多。黄户籍员看见张书记来了,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急忙去倒水冲茶。张书记说,你别忙活了,我今天来是帮着吴老师把他女儿的户口办理一下,办完后,我的公司还有大事要去处理。黄户籍员说,行行行,您这么忙,还亲自来,打个电话不就成了?张书记让俺把情况向黄户籍员说一下,俺又像第一次来时向他做了说明,黄户籍员就要俺闺女的身份证、户口本啥的,又要俺的身份证、户口本,还要了各种证明材料,学校来的那位领导一一开出并盖上大印交给了黄户籍员。然后,黄户藉员拿出一张“户口转入申请表”,填完后递了过来,俺伸出双手忙去接,他看了俺一眼,啥也沒说,却递给了张书记,他热情地说,好了,张书记,拿着这个表去县公安局一楼办公大厅找到办理户籍人员盖个章儿,去半岛都市Z区H街道派出所起户口,起出后再到我这儿落下,就完事儿了。俺千恩万谢地感谢黄户籍员,他沒看俺一眼,只对着张书记热情地说笑着。
张书记把那张表递给俺说,吴老师,你坐车去县城吧,我与你们那位领导回去了。我又千恩万谢地感谢张书记,张书记说谢啥呢都是乡里乡亲的,举手之劳的事儿不必谢。
学校领导在前面,俺紧随其后,张书记在最后边。黄户籍员走出户籍办公室来送张书记,走到大院中间,俺听见姓黄的说,张书记你看我先前跟你说的那事儿,只听张书记说,行,你把饭店的发票拿来给我吧……
俺坐上了去县城的客车,心里庆幸这事办得顺畅,但却总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啥子东西堵在心口窝里。
来到县公安局一楼办公大厅里,一踏进大玻璃门儿,两块有机玻璃的宣传牌矗立在大厅中央,左边那块上书“为人民服务”,右边那块上写“为百姓办实事”,十一个大字都是汤金的,金灿灿的,明煌煌的,瞅一眼,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俺快步走近在大厅一角的户籍办理处,首先向那位女民警问了声好,然后说明情况,并把“户口转入申请表”和所有的证件、材料都一并交给了女民警。这位管户籍办理的女民警一一看了后,抬起头说,大叔,这事儿不能办,不符合办理手续!俺刚刚平静了的心顿时又被吊起来悬在半空,赶紧问:“同志,咋了呢?”女民警说,还缺一份证明材料,俺问缺啥材料,她让俺去半岛都市Z区劳动就业中心开一份证明材料,然后再来办理。
俺只好沮丧地走出县公安局一楼大厅,打车来到长途汽车站,坐上了开往半岛都市的班车。来到Z区劳动就业中心,已经十一点钟了,俺找到劳动就业中心的那位姓李的女主任,说明了情况,李主任很是恼火,她说:“不开,不开,真是乱弹琴!”
俺就是一农村小学教师啊,从未出过远门办过事儿,除了学校的老师和孩子们,交往认识的人很少,今天见的这位李主任是俺这辈子面对面说话办事儿接触的最大官儿。这位李主任恼火的一句话,把俺唬得直挺挺地傻了,脑袋瓜子里一片空白,半天沒喘上一口气儿来,嘴巴张了几下子,也沒说出一句话来,只能吭吭哧哧地傻站着,像个小学生在挨老师的批评。
这位李主任看到俺这副傻里巴唧的模样儿,赶紧给俺拉过一把椅子让俺坐下,又倒了一杯水给俺。她给俺解释说:“大叔,我不是说你,而是说你们县公安局乱弹琴!办理一个户口,怎么还得我们劳动就业中心出证明呢?你女儿是个体工商户,又不是失业者,我们开的什么证明呢?再说,我们Z区劳动就业中心从沒开过这样的证明,我们与公安局从未有这种业务往来啊!所以,不能给你开的,如果给你开了,就破了例,是我失职,犯错!”俺更懵懂了,俺说:“李主任,那县公安局办理户籍的女民警为啥让俺……让俺来开这……这证明呢?”李主任说,大叔啊,那你得回去问问她啊!说完,这位四十出头的李主任就自言自语地说,啐,这叫什么事儿,让人家老头子跑来跑去的,手里有点权儿,都不知天多大了,用得着这么整人吗?干脆明要得了……
从半岛都市回来后,俺是彻底沒咒儿念了。县公安局一楼大厅管办理户籍的女民警坚持要Z区劳动就业中心的证明,而Z区劳动就业中心的李主任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俺沮丧到了极点了,那心情比死了爹妈都难受啊。
有一天,俺突然想起三十年前教过的一个王姓学生现在在城区一个派出所当副所长。俺去找了这个王所长,他听了俺的说明后笑了,笑得无声无息。他说,老师,这事儿我帮你去办一下,很简单,但你老人家要去商场买个300元的卡儿。后来,俺的这个所长学生带俺去找到公安局一位管事的人,俺的学生说明情况后,把个卡儿放在那管事的人的抽屉里说,呵呵,我老师说让您买条烟抽哩。那人说别客气别客气,一边说着,一边拔出笔在“户口转入申请表”上签了个名儿。
下得楼来,一楼大厅里,两块有机玻璃的宣传牌矗立在大厅中央,左边那块上书“为人民服务”,右边那块上写“为百姓办实事”,十一个大字都是汤金的,金灿灿的,明煌煌的。俺站下来,看着这十一个金色大字,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儿。大厅一角,那位管办理户籍的女民警正笑眯眯地望着俺。
事情就这么简单,俺很快办完了俺闺女与外孙子的户口,呵呵,路费、人情费等等,一共花去了一千多块钱!
……
后来,我把老吴的话稍加整理了一下,就成了这篇文字。呵呵,至于这是不是篇小说,那是读者的事儿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