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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头儿(连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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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耀富 发表时间:2015-01-30 07: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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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葫芦头儿村子的往事,历历在目。作者以朴实的文字,凝练的笔法,以故事人物老刘头的坎坷人生际遇委婉详实地描写那个年代的历史背景。老刘头以前只不过是一个当兵的,有点“历史问题”,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极左路线时期,挨批斗,受侮辱,惨遭迫害,实在无辜,令人同情,也令人无奈,人们应该在回忆中反思。作者的文笔功夫老练,生活素材积淀丰厚,提炼深邃,笔法技巧娴熟,游刃有余,小说的文学艺术韵味浓郁,还有那纯朴的方言土语更显乡土气息的厚重特色。十分欣赏,荐读赏析。 |
(三) 老张家孙子,那个叼着大眼袋的叫我,他瘦瘦的,高高的,像一根电线杆子,孤零零地杵在我的面前,回家,看看你奶奶哪儿有没有玩小牌的? 他似乎在命令我,我鼓囊着腮帮子,满肚子不情愿,从地上拾起溜溜弹子,懒散地迈动着小碎步,往家走。 快回来啊!老张家孙子!我回头看了看,他手擎着大眼袋,正冲着我喊着。这是老刘家,孩子们都不在身边,听说在县里上班,老两口一人叼着一杆大眼袋,成天对着抽,满屋子烟雾缭绕。今天,叼着大眼袋出来了,想到奶奶家看小牌,又不愿多走几步,就随便地支使着我们这些小孩牙子。 在电影《白毛女》中,我看过这么长的大眼袋,那是黄世仁的妈妈,那个老地主婆用来不时地敲打着喜儿的工具。所以,就厌恶那杆大眼袋,恨屋及乌,便厌恶了那些叼着大眼袋的人。刘家老两口,就成了我以及小伙伴们厌恶的对象。再联想到他们的孩子又都在县里上班,更是气不顺,越加的厌恶到了极点。何况,今天还不分轻重地支使我,不但影响了我的玩兴,而且也耽误了其他小伙伴的玩兴。于是,我向家里小碎步地走,其他的小伙伴则瞪着眼珠子,看着那个老而且朽的电线杆子,视线带着微弱的电,恨不得电得他一哆嗦。 我家与他家仅一道之隔,他也懒得动弹,可见多可恶的。我碎步,也不至于像蜗牛,不一会儿,站在他面前,有!奶奶说了,就差你这个棺材瓤儿子了。奶奶就是这么说的,我不加修饰地学给她听。 好!我们几个老棺材瓤儿子玩去了,你们小家伙也玩吧!老而且朽的电线杆子飘飘悠悠地走了,我们又继续玩弹子,你输我赢,不分高下,弄的两只小手,像老鸹爪子似的,黑乎乎的,连指甲里也尽是泥垢。 这个老刘头是有来历的。奶奶说,他是一个老兵。爷爷说,老兵是老兵,可也是一个逃兵。爸爸说得最详细,他那时当过大队的民兵连长,说老刘最初的时候,是一个国民党兵,在山东孟良崮战役中被俘虏了;后来,跟随着大部队参加了淮海战役,战前,装死,当了逃兵。 开始的时候,人们都怀疑老刘是在吹牛皮,不相信。他急眼了,解下腰间扎着的一根污浊不堪、没有了光泽的牛皮带,指点着说:这是什么?知道吗?这是当年临上战场时,部队发的腰带,我是老兵,参加过淮海战役! 是吗?有人打趣说,那你怎么现在还住在这葫芦头儿呢?正常的话,您应该有个一官半职的啊! 是啊!为什么呢?他嗫嚅着,不说了吧?快揭到了他的疮疤,他就不想提起了。 怎么能不说呢?那也是您老的光荣史啊!我看应写入我们葫芦头儿村志里了。另一个人说,并对着其他人眨着眼睛。 老刘使劲地嘬了嘬大眼袋,两腮迅速地凹了下去,凸显出高高的、嶙峋的颧骨,又一边忙着用松树枝般的手对着烟袋锅子按了按烟丝,慢慢腾腾地说:不是,不是跑了吗?要不跑,现在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飘着魂魄呢。 可惜了啊!要是我,非得立功不可,否则,不如就牺牲了。一个愣头青咋咋呼呼地说,他就忘记了前几天自己走夜路差一点吓尿了裤子。 活着,就好啊!要不,怎么能够看到自己的子孙呢!老刘还是不后悔,你们不知道啊,那人死得多了,像机器在割麦子,一茬茬地上去,又一茬茬地倒下,惨啊!血流成河了,我就泡在一湾血泡子里,头都不敢抬,吓屁了,那是……他沉浸在回忆之中,听众也面带严肃,不再嘻嘻哈哈。 老刘的儿女都还出息了,这是老刘引以自豪的地方。兵,就是兵,小老百姓知道什么,当国民党兵的时候,是为了吃饭,要不就早饿死了;参加解放军,是当俘虏后,让你们政治、思想上给忽悠的,一时的冲动,忘乎所以了。 身板硬朗,走路笔挺着,像是一个当过兵的人的姿态。瘦,不是问题,有钱难买老来瘦。老刘嘬着大眼袋,穿过篱笆墙中间的仅有两个身子宽窄的小路,想后道走去。而留给我的,则是一个黑影,高大细长。 老家伙,死哪里去了? 老刘刚刚走了,他的老婆,那个胖胖的,长得恶叨叨的老太太,推开屋门,站在大门口,冲着外面就是一声叫喊。 吓了我一跳,手里的弹子失手滑落在地上,正好靠近了对方,这下玩完了,死定了!我叹息着,更加怨恨老太太了,就不告诉你,让你干着急!同时,递眼神给小伙伴,暗示谁都不能告诉她。果然,心有灵犀,都默默不语,玩着,且偷偷地观察着,为老太太急不可耐的样子感到趣味无穷。 老刘就是忘记了前几年挨批斗的日子了。想想吧,一个当过国民党,刚刚当了解放军又成了惨烈战役中的一个逃兵,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没有死掉,算是他命大命硬。 那年,批斗老刘,是在三十晚上。前半夜,批斗;下半夜,回家过年。老刘年是没法过了,身上有皮没毛的,血淋淋的不成样子。 在那个老大队部,一间小屋子里,该死的史拽子(此人没有右手,就那么空悬着一截像木头棒子似的胳膊,所以,都叫他拽子)将一个大汽油桶烧得旺旺的,就逼迫着老刘面对着汽油桶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站着,而且头顶上放着一个装满了水的二碗。 老刘被火烤的几乎成了一根焦炭了,皮肤没有了一点的水分;最初还有汗水噼里啪啦地掉,像下雨,后来,不下雨了,土地皲裂,血管快要爆裂了。人,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弹,头上碗里的水不允许有一滴落下来。就这么狠!死狠的史拽子,这样还不算完,时刻监督着老刘,非要他承认是国民党潜伏下来的奸细。昏死过去,又被凉水喷醒;再昏死过去,又一次喷醒。老刘那时就想,真不如在孟良崮死掉了,或是在淮海战役的那个血泡子里淹死了。 不说!也没有什么说的!就是一个臭当兵的,说什么呢?老刘昏死了几次,想说,又没有了机会说了,那个该死的史拽子干脆就是在借机折磨他,不等老刘想屈打成招,史拽子就又让他昏死过去。 好在为了过年,“革委会”的领导就先放过了老刘一马,说是等过完年再说。而年过了,也没有人再找老刘的事情,史拽子卡年过老刘几次,哼哼哈哈的,不像年前那么凶恶了。后来,老刘才知道,天下变了,不让武斗了,就是文斗,也不可以了,有个什么几人帮倒台子了。 老刘禁不住庆幸,保住了一条小命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的老刘吃穿不愁,孩子们在县里,有班上,自己老两口享乐了。而与史拽子的仇是结下了,怎么也抹不去,看到他,心里就充满了仇恨;不看到他,就是听人说起他,也别扭,恨恨地想,怎么还不死呢,这个害人精! 两家一条街,中间隔着几户人家。史拽子生了一窝小子儿,都猴精猴精的,在村子里,很少有人跟他家来往,即使他的哥们儿姊妹;这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那年月没少折腾邻里。 不久前,他家与林场的几个工人打起了仗,村里人都站着卖呆看,没有一个上前拉架,或是帮上一手的。要是换了别一家,林场的那几个工人怕也不敢那么嚣张,在村里就大动干戈。那一仗下来,史拽子受伤了,左腿瘸了一个多月,大儿子、二儿子脑瓜差点开了瓢儿,三儿子、四儿子小,也是鼻青脸肿的,半个月才消靠。 当时,老刘两口子就站在一旁,手心里痒痒的,大烟袋锅子随时都可以发出最痛快的一击,可被打得是史拽子一家,有仇不报非君子,不用自己动手,看着就解恨,自然更不能出手相助了。另外的一些小年轻的,也在看热闹,偶尔还帮着林场的工人推搡着几下史拽子的家人。 还有一次,史拽子的孩子们笼起了篝火烧烤了一条乌虫(就是一种蛇),不知怎么,身上都长了一些疮疔之类的东西,吃什么药,打什么针都不好,一天到晚的刺挠,孩子们抓挠得身上一道道血糊糊的痕迹;而且,不时地冒着血水,连着脓歪歪的白色的东西。 老刘知道是什么毛病,而且自己也有根治的药,可是,就是不给,坐在家门前的那个木头墩子上,吧嗒吧嗒地嘬着大眼袋锅子,眯着眼睛,微微地瞄着史拽子家。在当兵的时候,他就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止一次,军医最初也手无足错,后来,一个老乡给了一个偏方,吃下,立马就好了。 现在,史拽子这是报应。好话说的好,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虽说看着小孩子们疼的呲牙咧嘴的,上下乱蹦,老刘还是咬着牙,就是不说。史拽子的大厚嘴唇子,渐渐地生气了大血泡,亮晶晶的,像荷叶上的璀璨的露珠。 老刘还是嘬着他的大烟袋锅子,偶尔按按烟锅子上浮起的烟丝,轻轻地骂着:该死的苟老四,在哪里倒蹬的破烟丝,这么不起火苗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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