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欢迎来到 火种文学网
手机版 火种会员 收藏火种

TOP

栀子花开
  • 管理
    作者:竹叶儿 发表时间:2015-02-07 12:36:20 评论:0
    关注
    编者按:在金钱摄取了灵魂的人们心里,亲情和感情便会视作粪土,小说中的程子成便是这样的一个范例,妻子栀子再怎么温柔善良有才华和美丽,终将被金钱所击败。然而,却有另一类人,他们视金钱如粪土,把感情和亲情看的比生命更重要。亮子算不上一个完美的形象,但他能为栀子忍受痛苦面对痛苦和承担痛苦,故事围绕着这三个人展开,由程子成和亮子烘托出了女主人公栀子的完美形象。小说质朴,叙述平直,却有着散文般的文字美,状物抒情,借景发挥,使故事取得了圆满的结局。拜读欣赏,问好作者,期待更多佳作!

      1

      2008年的秋是个多雨的秋。

      九月的第一天,大清早,大滴的雨,“哗哗啦啦”就将天空的泪水倾泻下来。路上不算太多的行人奔跑着,车辆鸣叫着,急速穿行着,那样子像要撕裂如幕布般飞洒的雨。

      午后,雨,仿佛更肆虐了些,雨珠相连,像无数条线,直泻而下。

      一辆黑色出租车,冒雨行驶在前往凤凰镇的路上。雨,快速击打着挡风玻璃,发出的“啪啪”声,听了让人揪心。挡风琉璃上的雨刮器,不停地来回摆动,那雨像是在与它作对,竟然落得比刮得快。

      路边大朵的凤凰花,在雨里颤抖。被雨打落的几朵,哀伤地匍匐在尘泥里。

      栀子坐在出租车后排座位上,紧紧地抱着两岁的女儿豆儿。泪轻轻在眼中旋转,她强忍着,她不想让外人看出她的难过。

      豆儿在她怀里挣扎了几下,抓了抓坐位上的包。显然她是肚子饿了,栀子才想起,午饭还没吃。她一直都沉浸在离婚的凄迷里,不能自拔,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忽视了。

      “我真该死!”她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她从包里掏出了临行前,匆匆塞进去的一包早餐饼干和几块威化巧克力。将其中一块威化巧克力的包装纸撕下一半,放在豆儿的手心,轻轻抚了抚孩子的小脸,又低头亲了一下女儿,说:“是妈妈不好,竟然忘记吃午饭了,豆儿一定饿坏了,是妈妈不好……吃吧!乖,咱们就要到家了。”

      豆儿“呵呵”笑着,将威化巧克力放进嘴里,便一口又一口地吃起来,嘴角沾满了巧克力的色彩。栀子摸出一张纸巾给豆儿擦了擦嘴角,她看着单纯而幼小的豆儿,真的好想哭。

      豆儿没有爸爸了,豆儿的爸爸不要豆儿了。

      栀子想起清晨,在雨中,她抱豆儿上出租车时,程子成竟然没有亲吻一下女儿。难道曾经的爱,抵不上百元大钞;难道亲情都唤不回金钱对他的诱惑。栀子哀伤起来。

      小小的豆儿,头靠在妈妈的肩上,开心地咬着巧克力,她丝毫没有感觉到母亲的哀伤与痛楚。

      栀子的手在包里想摸索什么,她的指尖碰触到了那个发烫的红本本,上面写着“离婚证”。她的指尖颤抖了一下。

      四年的婚姻,就这样被一个比她的前夫大了五岁的,叫孙燕的女人,击溃了。她有些不甘。如果她的前夫程子成找一个如花似玉,又年轻貌美的女子,她认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程子成会找一个比自己还大,长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只因她有钱吗?栀子自嘲又委屈地想笑又想哭,她找不到自己表情的准确定位。

      她想着那个叫孙燕的女人:一双三角眼,微微发福的身材,厚厚的唇很像明星舒淇,搭配在她的五官上,却很不协调。一头长发染成了黄色,皮肤极白,脸上有雀斑,远看,有俄罗斯妞的感觉。

      听说她经营着一家房地产公司,是丈夫留给她的遗产。他丈夫在八年前车祸去世时,他们新婚不久,没有儿女。她便凭借大把的钱财和一个又一个小白脸鬼混,不知怎么就和程子成勾搭上了。也许是这个女人肯将手上的装修项目交给程子成,也许是因为程子成急于利用她让自己飞黄腾达;也许……栀子想着。无论如何,她失败了,败给一个无论从长相还是学识都不如自己的女人。可是那个女人却有唯一比她强的地方,那就是比她有钱。

      钱,原来连情感都可以买到。栀子叹息着。

      2

      栀子以为自己有女儿,她可以拿可爱的豆儿拉回程子成,可一切都是枉然。当孙燕和程子成坐在她面前,将离婚协议连同一张化验单放在茶几上时,她真的要崩溃了。化验单上清楚地写着化验结果呈阳性,那就是说她怀孕了。她说这个孩子是程子成的,还故意在栀子面前做妊娠期反应的呕吐状。

      程子成不顾眼前的栀子,帮她轻轻抚着胸口,嘴里柔柔地说着:“宝贝,难受了是吧?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孙燕便顺势靠在了他怀里。

      栀子看着做作的孙燕,还有那一付恬不知耻相的程子成竟然有呕吐的感觉。她没有犹豫,爽快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昨天,她和他从民政局的大楼走出时,她真的好想哭。四年前,她和他走进这幢大楼,捧着结婚证时是多么的兴高采烈,他们憧憬着美好未来,他们甚至计划生两个孩子,可是如今……

      “凤凰镇到了,请问你到哪里下车?”出租车司机打断了栀子的思绪。

      栀子深吸了一口气:“哦!在前面转弯处停车就好。”

      前面转弯处就是栀子的家了。

      栀子知道这个家里没有人等待她。她是这个家唯一的主人了,双亲已在两年前一前一后地双双过世了。

      她本不该回来,她却只能回来。她那么急切地想回来。

      她拿到离婚证时,她的心是撕裂般的疼痛。她不知道程子成是什么感觉,他应该开心吧!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就像一粒尘埃,在世上飘浮,找不到可以飘落的地方,唯有老屋。也许她能在老屋的角角落落嗅到父亲、母亲遗留下的温度。用那些尚未飘散的温度,来捂暖她荒凉的心。她还是回来了。

      出租车停在转弯处,她打开了车门。刚才还在急促而落的雨,此时,却已飘得不知去向。仿佛只有湿湿的泥土地,不时凝成一个又一个水洼的小水坑,昭示着刚才是个飘雨的天气。

      栀子打开车门,将豆儿轻轻放在泥土地上,待豆儿站稳了,她开始收拾着座位上零乱的包,以及雨伞。司机从前座上扭身看向她,她慌乱地将露出一个角的离婚证往包里塞了塞,拉好拉链。

      司机看着这个神情落寞,又伤感的女人,早已猜出了其中原由。这本就是个五花八门的世界,而出租车司机,每天看见的和听见的又是五花八门的故事。他只能看着栀子,嘴里发出不相干的叹息。

      他下车,帮栀子从后备箱拿下行李。

      “师傅,多少钱啊?”栀子礼貌地问着出租车司机。

      “哦!给四十元就好了,看你们娘俩一定有难事,不然不会冒着雨往这儿赶。”出租车司机像早已洞悉一切,和善地笑着。

      栀子苦笑了一下,掏出五十元钱放在出租车司机的手里:“不找了,辛苦师傅了。”

      出租车司机笑着,掏出十元钱硬塞进栀子手里,开车走了。

      栀子看着渐行渐远的车,仍然苦笑着。

      豆儿轻轻喊着:“妈妈,花花……花花……”

      栀子将目光收回,顺着豆儿手指的方向看去。路边,几簇秋菊开得正鲜艳,风过,有几滴小雨珠在花瓣上滑动,慢慢、慢慢便滑到了根茎处,慢慢、慢慢溶入到了泥土里。那样子像极了此时的自己,飘落,归尘。

      3

      栀子一只手拉着豆儿,一只手拉着沉重的皮箱往那个转角处的小院落走。

      到了小院门口,栀子站住了脚步。院子里的九重葛葳蕤着,爬上了高墙,甚至爬出了院门,斜斜地伸出矮墙,有几枝将头垂到了院外的泥土地上。叶子有黄色,也有红色,黄是秋的金黄,红似枫叶般,让人想像生命的静美。栀子用手抚了一下九重葛的叶片,又摸了一下湿漉漉,有些锈迹斑斑的铁锁。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也像这把锁,痛得斑斑痕痕了。

      豆儿挣脱了她的手,她看见了墙角处凝着雨珠的几朵太阳花,欣喜地摘下一朵,在手心玩弄着。孩子终理解不了剥离的疼痛,这花与枝叶分离的那一刻,终是痛的。栀子抿了抿嘴,暗自想着。

      这太阳花还是母亲在世时栽在院墙周围的,虽没有人照顾,还是顽强地生长着,以安然的姿态迎接着暴风雨的洗礼。看着在一缕风过后,兀自摇曳的太阳花,栀子咬着唇,她想到自己,自己真的就像这无人问津的墙角处的太阳花,从此便艰难地迎接着生活的磨砺。

      我一定会坚强起来,为了豆儿。栀子咬痛了自己的嘴唇,想着。有凉凉的风穿过栀子的脖颈,她打了个寒颤。

      “豆儿,别把衣服弄脏了,等妈妈拿钥匙开门啊!”栀子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邻居李婶从自家院里探出了头。

      “栀子,你回来了,还大包小包地拎着行李。”她看见豆儿时,一下子开心地笑起来,“哟,这不是豆儿吗?”她赶紧打开自家小院,边往外走边冲屋里喊了一声,“亮子,快,你栀子姐回来了,来帮帮忙。”

      李婶抱起豆儿,在豆儿脸上亲了亲,又轻轻捏了捏豆儿翘翘的小鼻子说:“豆儿长得真心疼人,和你妈一样,长大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李婶,你说笑了……”栀子勉强迎合着李婶的笑。

      李婶看出了栀子表情里的哀伤,轻轻问:“栀子,有难事?”

      李婶是栀子的隔壁邻居,胖乎乎的身材,长得慈眉善目。笑眯眯的眼睛,始终让人感觉她都是开心的。她是看着栀子长大的,栀子总觉得看见李婶,就像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听李婶一问,栀子眼圈瞬间红了。

      “栀子,你回来了,我可是真想你呢!”还未等栀子回答,一个花衬衫上罩着牛仔夹克,半个胸脯裸露在外,一条半旧的牛仔裤,有几滴油污在大腿部位。趿着一双拖鞋,头发烫得像羊羔毛,脸上露出丝丝流气的年轻人从李婶院里走了出来。

      “亮子,你看你,敞着怀,别冻感冒了!”李婶嗔怪地给儿子掩了掩衣裳。

      “妈,你烦不烦啊!”亮子挡了一下李婶的手,“栀子,你怎么就回来了呢,是想我了吧?嘻嘻……我可是常做梦梦见你呢!”亮子嬉皮笑脸地说。

      “亮子,你什么时候能正经些,收起你那玩世不恭的样子,少让婶操心。”栀子叹息着,眼中的泪也被硬生生逼了回去。

      “好了,别在屋外站着说话了,刚下完雨,天怪冷的。栀子,要不先到我家,等你把屋子收拾好了,再过来。”李婶抱着豆儿说。

      “李婶,不了,我先进屋子看看。”栀子说着打开了院落的门。

      4

      亮子帮栀子拿着行李箱,李婶抱着豆儿,栀子背着简单的行囊,走进了小院。

      虽是秋了,小院却是一派生机。几丛九重葛开着淡淡的紫色花朵,像是在与秋争夺最后的艳丽。几簇木槿,还在原地葳蕤,像在等待故人的回归。一阵风过,花身便将刚才的雨滴“簌簌”抖落。依偎在九重葛身边的是黄黄的菟丝花,与九重葛缠绵悱恻地诉说着此生。

      栀子环视院落后,眉角展了一个笑颜,看向李婶:“原来这小院里还有这一派生机,李婶,辛苦你了。”

      栀子父母去世后,程子成本打算把栀子家的老屋卖了,可栀子舍不得,她说这老屋是她心灵的栖息地,她要将老屋里双亲的味道留下来,让她时不时回来嗅嗅。程子成看栀子坚定的模样,也只好作罢。

      栀子办完父母的丧事后,便将小院多出的一把钥匙交给了李婶,让她帮忙打理小院。

      李婶隔三差五得便过来给这些花花草草松松土、浇浇水。这些花花草草也在李婶的照顾下,葳蕤、苍绿。虽是秋了,还是呈现着一派生机盎然。

      “别光夸我妈呀,还有我呢,你这小院,我可是来得最多。”亮子嘻笑着。

      “栀子,你还别说,这回,亮子真没骗你,这小院,他是比我来得勤。”李婶也笑着,夸着自己的儿子。

      栀子浅浅笑了笑,便推开了小屋的门。走进堂屋,首先看见的是挂在墙壁正中央双亲的遗像,栀子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她将遗像从墙壁上取下来,紧紧抱在怀里,哀哀哭泣起来。

      在栀子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李婶明了了事情的经过。李婶陪着栀子流泪,嘴里不停地哭骂着程子成:“这个挨天杀的,一定会遭报应的,这样对待我们栀子,一定会遭报应的……”

      豆儿看见母亲在哭,也咧开嘴哭起来。亮子抱起豆儿,轻轻哄着。此时,在亮子的眼中丝毫也看不见什么流氓习气了,有的只是对程子成的怒火,对栀子的怜惜,对豆儿的疼爱。

      亮子比栀子小两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亮子一直承认自己喜欢栀子,他从不叫她栀子姐,从来都叫栀子。

      他上初三那年,栀子上高二,他们一起在县城的一所中学上学。

      夏天的一个黄昏,他和栀子走在放学的路上,刚好与本校两个高年级的小混混相遇。那两个小混混看着漂亮的栀子,便动手拦下了。一个“老大”模样的人,对栀子动起手来,将栀子拉进怀里,摸着她粉嫩的脸蛋,将肮脏的手伸向了栀子的胸部。

      亮子看着,一下子急了,便与两人扭打在一起,不想,亮子用力过猛,将那个“老大”的两根肋骨踢断了,而那个“老大”恰巧是本县某高官的儿子。在对方不依不饶下,学校迫于无奈,只好把亮子开除了。从此,亮子便成了凤凰镇的“头面”人物,打架斗殴是出了名的猛,可他却从不做偷鸡摸狗的事,还常帮村里一些孤寡老人提水,打扫院落。这也让镇上的人对他无法评价。

      5

      因亮子的父亲走得早,只有亮子一个儿子,李婶自然宠溺着,放任他自由,只要不干太出格的事,李婶也就不管不问。

      四年前的元旦,栀子出嫁,他第一次将自己喝得烂醉如泥。那一夜,他将门反锁上,躺在自己的床上,“哇哇”痛哭着。不管李婶怎么敲门,他就是不开。

      那一夜之后,他的流氓习气更严重了,学会了吸烟,酗酒。栀子回老屋一次,他就醉一次。李婶明白儿子的心思,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知道,栀子从来都没把亮子看在眼里,放在心上。

      而此时,亮子看着凄迷哀婉的栀子,心中的怜惜在慢慢扩散。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将豆儿的小脸在自己脸上贴了贴,一股暖流,在心上突兀地升起。

      我会照顾你,不会让你失去父爱!亮子在心里说。

      转眼已是黄昏时分,早上还是大雨磅礴的天气,傍晚却有夕阳映照,天边升起了彩虹,将天空装饰的格外美丽。

      李婶抹了抹泪,轻轻拍拍栀子的肩说:“孩子,不管怎样,日子还要过,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们还有豆儿。一切都要以豆儿为重。好了,咱不哭了,你不能哭坏了身子,该吃吃,该睡睡。你是大学生,过几天找个好工作,好好领着豆儿过日子。”

      栀子抬起了头,从亮子怀里接过豆儿,坚定地点头:“婶,你放心,我一定会将所有的爱都给豆儿,会让她健康快乐地成长。”

      豆儿在栀子怀里,小手轻轻帮妈妈擦拭着泪水,嘴角撇了撇,亲了亲栀子的脸,说:“妈妈不哭,有豆儿。”

      栀子把豆儿抱得紧了些:“妈妈听豆儿的,不哭,以后咱娘儿俩都不哭,要坚强地活着。”

      “栀子,今晚在我家吃饭,你收拾屋子。亮子,你先带着豆儿玩会儿。”李婶抚了抚豆儿的小脸,吩咐着,便出门准备晚饭去了。

      栀子将豆儿放在亮子怀里:“亮子,那就先辛苦你一会儿。”

      亮子表情凝重:“栀子,有我在,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照顾你和豆儿……”亮子想说什么,又停了下来。

      栀子看了亮子一眼:“亮子,我只希望你能学好,正经找个工作,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少让李婶操心。”

      亮子听了栀子的话,眼里流露出一丝痛楚,抱着豆儿慢慢转身走出了门。

      其实,很早以前,栀子就明了亮子的心,她知道亮子心里有她。可是爱情面前,似乎没有人能说得清。她就那么鬼使神差地嫁给了程子成,如今,她回来了,却已是个离过婚的女人,她还带着豆儿,就算亮子有心,她也不能有意。再说了,亮子比她小,她一直把亮子当弟弟看,对于亮子欲语还休之情,只能拒绝。

      栀子边想,边收拾着小屋。

      6

      个把小时后,在李婶差亮子来叫她吃饭时,她的小屋也收拾得焕然一新,窗明几亮,室无尘埃。再看便是温馨与暖意。

      虚掩上房门,栀子和亮子并排往李婶家院落走。

      只有五六米的距离,亮子的心却“噗通”得厉害。看着身边栀子瘦弱的肩,大眼睛里布满的忧伤,亮子甚至想将栀子轻轻拥进怀里,告诉她,一切有他在,他会待豆儿像亲生的女儿。

      可他突然又沮丧地叹了口气,他有什么资格来照顾栀子和豆儿呢?他没有工作,挣不来一分钱的工资,他花钱还得靠母亲从地里刨。

      他的心在瞬间又沉落下去了,他又看了看身边的栀子,一如往昔般清澈的样子,那么楚楚动人,他的心荡了一下。他咬了咬牙,想起了程子成。那个负心的男人。

      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你不珍惜?是的,我该好好照顾她们母女。为了栀子有个安稳的家,为了能让豆儿健康快乐成长,我该找份工作了,我不能如此混世界了。可谁会要我呢?我充其量只是初中毕业生……亮子在这短短的距离里,没着没落地胡思乱想着。

      栀子听到了亮子的叹息声,她甚至在月光下,感觉到了亮子变换不定的眼神。

      栀子吸了吸鼻子,她无力再猜测什么了。她很疲惫,她明天还要出去走走,她要想办法找份工作。虽然程子成给了她十万元,算是豆儿的抚养费,但她不能坐吃山空。这笔钱还要留给豆儿上学用。

      一顿晚饭,在李婶家温馨的气氛下吃完了。

      栀子抱着豆儿踏着月光,在亮子的陪同下,往回走。

      天边月色发出冰冷的清辉,那寒凉的晕,发散着,将尘世也映照成了冰冷。

      栀子和亮子并排走着,无语,只有风陪伴他们。

      到了院门口,栀子停下了脚步,亮子静静地立在月下,影子被月亮拉得好长。两人默立,对视。亮子向前走了一步,他靠栀子更近了些,他有一种冲动,想将栀子拉入怀里。

      “你该回家了!”栀子轻轻一个转身,便进了小院,只听“咣当”一声,将亮子关在了院门外。在月夜下,那关门的声音,是那么清脆刺耳,也把亮子从刚才的虚幻中唤醒。

      栀子进了小屋,亮子却还站在门外,他看着栀子小屋的灯亮起,他慢慢转身回到自己家的院落。没有人知道亮子有多失落,只有他自己明了。

      栀子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匆匆洗漱后,哄豆儿睡下,她却怎么都无法合眼。她想着和程子成的开始与结束,一切都像是昨天的事。

      那年她大二,在校园的芭蕉园里,她正捧着英语书背单词,读建筑系的程子成,悄悄来到她面前,悄悄蒙上她的眼睛,让她猜他是谁。当他松开手,栀子看见的是程子成深情款款的眼睛,和眼睛里深埋的情丝。栀子就沦陷在他那深情的眼眸里。

      也就在那一年,将要毕业的程子成,拉着她的手,站在那片芭蕉林里,捧着她的脸温柔地亲吻,说:“我爱你,你是我此生的唯一。”

      她依在他怀里,无比的幸福与甜蜜。

      大学毕业后,为了那句爱的诺言,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贫穷的他。

      可是诺言如风,还是走失了。

      诺言变成了谎言。是啊!谁也不会想到,诺言是一粒种子,会在心中生根发芽,慢慢长成大树,但,某日连根拔起,那痛是无法言表的。栀子重重地叹息,流泪。她不知道该铭记程子成给她的刻骨情丝,还是该淡忘他带给她的伤害。她却清晰地感觉到心是痛的,很深重的痛。

      她们相爱过,不是吗?

      雨后,夜晚的月亮总是很皎洁,就那么透过窗幔,亮亮地照在栀子脸上,也照出了她眼中亮晶晶的泪水。她又想到工作的事。她本是一名师范院校毕业的本科生,她本该是一名优秀的英语老师,婚后,却在程子成的坚持下,弃了工作,在家当起了家庭主妇。而程子成,凭借自己特殊专业,招揽了几个人,做起了室内装修。程子成和那个女人勾搭上,就是因为他给她装修房子。

      栀子想到这些,她眼中有恨意,她恨他,她此生都不会将他带给她的伤害淡忘。

      7

      一夜无眠,栀子瞪着眼到了天亮。东方刚一发白,她便起床了。

      今天,栀子决定去自己的母校,找找校长,看校长是否愿意收留她。

      她梳洗完,煮好粥后,豆儿醒了,她给豆儿穿好衣裳时,听见了李婶的声音:“栀子,起床了吗?我做好早餐了,过来一起吃啊!”

      “不了,婶,我已煮好粥了,吃完饭,我还得出趟门。”栀子赶紧迎了出去。

      “出门?找工作吗?”李婶总能洞查一切。

      “是啊!我要想办法养活自己和孩子,不能总是垂头丧气。”栀子勉强笑着说。

      “那豆儿怎么办呢?”李婶问着栀子。

      “豆儿,我还没想好,不行了就带在身边。”栀子眼中有无奈,提起豆儿却有深深的爱。

      “栀子,不行了,这样吧,你要放心把豆儿交给我,我替你看着。反正就是在屋后的几亩地里刨刨土,只要你别嫌弃把你家豆儿带成个土妞就成。”李婶笑着,热情地说。

      “李婶,你说啥呢,我感谢还不及呢。唉……”栀子叹了口气,听着李婶热热的话语,栀子眼中凝满了泪,李婶的热情真的让她无法拒绝。

      吃罢早饭,栀子将豆儿送到了李婶家,她独自向母校走去。

      小镇的秋别样的美丽,红红的火炬树叶子像极了红枫叶,让栀子的心在红叶下,轻轻滑过秋的哀伤。程子成又轻轻来到她心里。

      那年也是这样的秋,她上大三,程子成在外面闯世界。那个秋真的很美,栀子永远也无法忘记。在枫叶红透半边天时,程子成手捧枫叶,对她说:“栀子,你是我此生永不变的思念,你看,这枫叶,就是被我的思念染红。”说完,程子成吻了一下栀子的羞涩的脸,将枫叶放在了她的手心。

      那时的光阴是多么的美好,如今……

      栀子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弯腰捡拾起一枚火炬树的叶子,那纹路里都印着她的哀伤。

      她轻声叹息:“百转千回,千帆过尽,终是木已成舟。时过境迁,情终难忘,又如何?罢了吧!”轻轻松手,那枚红叶便轻轻飘落,随风翻滚着,回旋了几下,砸在了栀子墨色的长裙裙袂上,而后,静静地落下了。栀子看了飘落的叶子一眼,嘴角抽动了一下,目光却坚定,步履沉稳地向前走。

      她来到自己的母校。花园、操场,围绕着操场的人工湖,还有湖边的假山,一切都未改变,唯一变了的是她。那年还是个纯真女孩儿,如今回来,却伤痕累累。她不知道这个地方会不会收留她。

      她找到了校长,她曾经的语文老师,也是她五年级时的班主任范美珊。

      范校长在听了她的遭遇后,终将她拥在怀里,轻泣:“我可怜的孩子,为什么命运会如此捉弄你。”

      栀子也在范美珊怀里抹着泪水。范校长决定收留栀子,让她继续当一名英语教师。

      8

      找到工作后的栀子是快乐又轻松的。她安心地来到小镇的集市上。

      小镇集市的热闹程度丝毫也不亚于县城,各种商铺里的货物琳琅满目,小洋楼鳞次栉比。她慢悠悠地走着,享受着秋日难得的凉爽。

      不远处的花店吸引了她的目光,几盆栀子花绿叶兀自苍翠。

      栀子花是她最喜爱的花,那绽放时清纯、白净的模样,总是让她感觉简单又安宁。此时,这些栀子花,花朵早已落尽,那身姿却透着光阴遗留下的苍凉。

      她不假思索便捧起了栀子花,以三十元的价格买下了两盆。她才想起,小镇离家还有一段路,她没有交通工具,她只有抱着两盆花走回去了。

      正在她吃力地抱着两盆花,流着汗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亮子骑着电瓶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她身边。

      “栀子,我来了……”他从电瓶车上下来,赶紧从栀子怀里抱起花盆,用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叶片,往电瓶车脚踏板上固定。

      “这花该不会是栀子花吧?真像你一样好看,又好闻。”说着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栀子。

      “这是秋天好不好,栀子花只有五月到七月开花,你怎么就知道它好看又好闻了?真会瞎说!”栀子白了一眼亮子,甩了甩酸痛的手。

      “我可真没瞎说!你以为只有你喜欢栀子花,我也喜欢,就因为你是栀子嘛,我才喜欢的……栀子,你现在已是女光棍了,我也是王老五,不行了你考虑考虑咱俩搭伙过日子?”亮子嬉皮笑脸地说。

      “尽扯些没筋的话,你还是想办法赶紧找份工作,带个姑娘回家,让李婶安心抱孙子。”栀子无动于衷地说。

      亮子却深深地看着栀子的眼睛,栀子闪烁着回避亮子。

      “栀子,我是说正经的。”亮子无奈地说。

      “我也没开玩笑啊!”栀子也一本正经地说。

      亮子无奈地咂了咂嘴,放好了花盆,将后座擦擦干净,坐到电瓶车上,稳稳地支撑着电瓶车,等栀子坐稳后,电瓶车慢慢向前奔跑着。

      栀子坐在亮子身后,柔软的呼吸轻轻的、痒痒的吹在亮子的脖子上。亮子心悸动起来,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他突然好想在以后的日子,就这样让栀子坐在他身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由他一个人扛。

      “栀子,你知道我今天上镇上来做什么吗?”亮子想起自己找工作的事,他想他至少应该让栀子感觉到他的努力,以及他在积极改变自己。

      栀子在车后摇了摇头,在亮子耳边吐气如兰地说:“不知道,你该不会是想找工作吧?”

      亮子笑着,扭一下头说:“知我者栀子也,我真的是找工作呢!只是,我学历太低,没人肯要我。”亮子瞬间又沮丧起来。

      “亮子,你一定行的,你虽学历不高,但只要肯吃苦,一定会有地方招你的。”栀子在亮子耳边“嘻嘻”笑着说,“亮子,我顶你……”

      “真的吗?有你的这句话,我有信心了。”亮子听了栀子的话,眼睛亮晶晶的。

      接下来的日子,栀子安心地在镇小学当起了英语教师,豆儿每天跟在李婶身后“奶奶……奶奶……”地叫着,喜得李婶合不拢嘴。

      亮子真的在改变,他每天都往外跑,忙碌着找工作。

      9

      十月的一天,栀子刚下课,抱着英语教案从教室出来。她听到学校门口有吵闹声,那声音像是亮子的声音,她赶紧走了过去,果然是亮子。

      亮子正在和门卫说着什么,看样子应该是亮子想进学校,门卫不同意,两人正在发生争执。

      亮子远远看见她,挥着手,样子兴奋:“栀子,我找到工作了……我找到工作了……镇上那家最大的‘亚美超市’要我去工作了。”

      栀子听了也开心地笑起来:“真的吗?这真是个好消息,真的是个好消息,你告诉李婶了吗?李婶要知道了你有工作,她一定会开心得睡不着的。”

      “我还没回家呢,就先来告诉你,放学了吗?可以一起走吗?”亮子激动地说着。

      “可以,可以,现在就走,去告诉李婶。”栀子开心地点着头,答应着。

      范校长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笑着说:“亮子,看着你的变化,我心里可开心了……”

      看见自己曾经的老师,亮子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摸着脑袋说:“这都是栀子鼓励我……”

      近五十岁的范校长慈祥地说:“看来,栀子可功劳不小哦!栀子,以后要看好亮子,改变亮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说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栀子与亮子。

      栀子和亮子不好意思地笑着。

      和范校长聊了几句话,栀子和亮子踏出校门。亮子还不忘给门卫赔礼道歉。

      范校长看着自己的学生慢慢消失的背影,笑凝在脸上。

      日子轻轻一滑,便滑到了2010年,似乎一切都很好。

      栀子从镇上买回的栀子花也兀自绽放了两季。那纯白的花朵在栀子的窗前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亮子常以看望栀子花为由,赖在栀子的小屋里不走。

      亮子已将两盆栀子花分枝,修剪,压枝,现在已是四盆了。只是春日里刚分开的两盆,还很幼小,只能静等开花。

      也许一切美好,都有一个艰难成长的过程,栀子花也不例外。它们在栀子的窗台上,努力汲取着亮子给它们输送的养分,汲取着栀子窗前的大把阳光,慢慢成长。

      亮子看着绿绿的栀子叶,说:“栀子,我要让你的窗前布满栀子花,让栀子花香飘满你的小屋。”

      听着亮子的话,栀子轻轻笑,静静地看着亮子,眼睛亮亮的,慢慢溢出柔情。

      也便把伺弄栀子花的机会,全部让给了亮子,她越来越喜欢看着亮子,拿着花铲站在阳光下,摆弄栀子花了。

      如今的亮子,身上再也没有了往日那流里流气了。卷曲的头发,理成了板寸,脸上是刚毅。一件白色的VT恤,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让人感觉清爽而自在。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笑意给人温暖。他看栀子时,眼中的柔情更深了,只是每每与栀子对视,栀子都会躲开他,这让他很苦恼。

      他为了让栀子看见他的改变,他工作越来越努力,已从一名普通的超市搬运工升到了货物调配员,工作干得得心应手,还当起了领班。

      豆儿,也在李婶的照顾下,长到了四岁,她已经是幼儿园中班的一名小朋友了。

      栀子很喜欢这样简静的岁月,她感恩着素白的光阴。

      10

      这是个寒假,天空飘洒着冬天的第一场雪,栀子和豆儿猫在李婶家,外面是一片白茫茫。下了整整一天的雪,纷纷扬扬的,大朵大朵,就如一个个精灵,洗涤着世界的混浊,也给苍茫的大地穿上了白色的衣裳。

      黄昏时分,雪停了,豆儿手里拿着小铁铲和栀子在李婶家院里堆起了雪人儿。

      豆儿“嘻嘻”笑着,看着比自己还高的雪人说:“妈妈,一会儿亮子叔叔爸爸回来了,一定会夸豆儿能干。”

      “什么亮子叔叔爸爸,怎么叫呢?叫亮子叔叔就好了,爸爸就不要喊了。”栀子将两块小石头镶进雪人的眼睛里说。

      “不嘛,我就要叫亮子叔叔爸爸。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就我没有,我就要叫他叔叔爸爸。”豆儿咕噜着。

      李婶从屋里出来,从挂在柱子上的几串红辣椒里揪下几个说:“豆儿,一会儿等你亮子叔叔回来咱就开饭啦,饿了没?”

      “奶奶,不能只说是亮子叔叔,要说亮子叔叔爸爸。”豆儿固执地说着,跑过来,从李婶手中拿了一个红辣椒踮起脚尖,插在雪人的嘴上,然后又歪着脑袋问栀子,“妈妈,我说的对吧?要叫亮子叔叔爸爸。”

      栀子脸红了,轻轻说:“李婶,你别介意啊,看这孩子,口没遮拦的。”

      “栀子,我真得感谢你呢,如果不是你,我家亮子可能还到处打架,混世界呢。是你让他自食其力。其实,亮子的心思你明白……”

      李婶的话音未落,一辆白色奔驰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栀子家的小院前。

      从车上下来一个男子,在栀子家小院前徘徊着,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两口,也许被烟呛到了,他猛烈咳嗽起来。

      栀子听到了咳嗽声,从李婶院里走了出来,看见这个男子,她睁大了眼睛,眼里也瞬间有了潮气。她怔了一下,抿了抿嘴角。

      她该恨他。她看他的那一眼却怎么也恨不起来。她咬了一下唇,却有疼痛的感觉。

      “你?程子成,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的笑话吗?还是良心发现,来悔过呢?”她的声音颤抖着。

      “栀子,我知道,我亏欠你的,我这次来,是想,是想……”程子成像要努力表达什么,看上去,又好困难。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从签字那天起,我就对你我之间的一切都看得很淡了。”栀子平静了一下心绪,淡淡地说。

      豆儿听见妈妈在院外大声说话,丢下雪人,跑了出来,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说:“妈妈,怎么了,是谁欺负你啊,我让亮子叔叔爸爸回来打他。”

      程子成看见了豆儿,边抱起边说:“豆儿,长这么高了,爸爸都快不认得了,快,叫爸爸!快……”

      豆儿也许早就忘记了程子成的样子,毕竟那时,她只有两岁,对于两岁的孩子,谁又能强迫她记住谁呢?

      11

      “你不是爸爸,我不认识你,亮子叔叔才是爸爸。”豆儿在程子成怀里挣扎着。

      “亮子……”程子成看向栀子,“难怪你过得如此滋润,原来已有相好的了……”程子成眼中有丝丝嫉妒的光芒,他脑海里亮子流里流气的样子闪过。

      “是又怎么了,要你管,你是我什么人啊!”栀子想抱回程子成怀里的豆儿,程子成却紧紧抱着女儿不肯松手。

      “是,我不能管,我也没权利管,我早就知道你和亮子有一腿,早就该想到你们俩不清不楚,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干干净净。”程子成对着栀子笑着,那笑是恶毒的。

      “你,程子成,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和亮子不清不楚了,我嫁给你的第一天晚上……你不是还看见红……你忘记了吗?你还……”栀子终于哭了,哭得好伤心。她以为,他会有一点点的悔意,可是看见今天的程子成,她真的心好凉。所有的爱,都去了哪里?难道成了陌路,剩下的只有怨恨。她不愿意,她真的无法忘记程子成给过她的温存。

      “坏人,你是坏人,你让妈妈哭,亮子叔叔爸爸回来打你……”豆儿在程子成怀里拼命挣扎着哭,用手拍打着他的脸。

      “乖女儿,豆儿,不闹啊!今天爸爸来,是带你回家的,以后跟着爸爸,爸爸会给你最好的生活,给你最好的教育……”程子成哄着豆儿。

      栀子听见程子成的话,一下子警惕起来,她用力将豆儿抱回来:“你说什么?程子成,你来要回豆儿,谁允许的?我是不会给你的。”

      “你和那个流氓在一起,我绝不允许我的女儿与这样不堪的人在一起。不错,我是来要回女儿的,你开个价吧!”程子成恢复了一付有钱人的嘴脸。

      “你以为钱能买到一切吗?不要把每个人都想成爱钱的人。你说亮子是流氓,你的行为就很高尚吗?他至少能自食其力,不像你靠女人吃饭。”栀子在程子成面前毫不示弱。

      程子成终于被栀子戳痛了软肋,他像一条疯狗,从栀子怀里抢夺着豆儿。栀子死死地抱着豆儿不放手。

      豆儿哭得死去活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亮子叔叔爸爸,来救救豆儿,来救妈妈,坏人打妈妈了……”

      李婶从自家院里冲了出来,看见栀子被程子成拖拽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泥和雪,手掌也不知怎么破了,有血染红了洁白的雪。

      李婶扶起栀子,骂着程子成:“你个没良心的,当初不要豆儿,现在又来抢豆儿,我们不给,就是不能给。叫你那个老婆替你生啊!”

      听到李婶的话,程子成更疯狂了,他抱起豆儿就要放在车上,栀子又反身去抢。栀子又一次扑倒在地上,哭着。此时,亮子骑着单车歪歪扭扭地回来了,远远便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亮子看见半爬在地上哭泣的栀子,白色羽绒服上有血渍,沾着雪,又有泥,还有哭得撕心裂肺的豆儿。他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直奔程子成而去,瞬间便和程子成扭打着,绞在一起。程子成哪里是亮子的对手,亮子几拳便将程子成的打得无还手之力。而此时,豆儿看见亮子,哭得更厉害了。

      12

      “亮子叔叔爸爸,他是坏人,他打妈妈,他欺负妈妈,他还把妈妈推倒,妈妈的手流血了……”亮子听着豆儿的哭诉,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只知道对程子成拳打脚踢。

      程子成躺在地上终于不动了,栀子和李婶回过神来,亮子还在踢打着程子成,栀子和李婶用力拉开了他。程子成已不省人事。

      因天已擦黑,小镇上很难搭到车,栀子只好将程子成放在亮子骑回来的自行车上,由李婶扶着,向镇卫生院跑去。

      豆儿追出了几步,栀子远远地边走边喊着:“豆儿长大了对吗?豆儿最厉害了,又懂事,又乖……你要在家照顾亮子叔叔,你要把亮子叔叔带回家,不然亮子叔叔会冻病的,知道吗?”

      豆儿哭着,喊着:“妈妈……亮子叔叔爸爸……”

      在卫生院医生的检查下,发现程子成断了三根肋骨,有一根刺穿了脾脏,急需手术,可是卫生院设备陈旧,根本不具备做手术的条件,只能送到县医院。卫生院长当即让镇卫生院的救护车,送程子成到县医院。

      栀子决定由她一人陪着程子成,李婶回家照顾亮子和豆儿。

      来到县医院,早有医生在楼下等候,将程子成推进了手术室。

      三个小时后,程子成从手术室出来,被送入病房时,已是深夜,栀子看着浑身包着纱布的程子成,她颓然靠在病房的墙上,慢慢滑下了身子。

      此时的程子成,也许因为麻药的作用,还在安静地沉睡。清秀儒雅的面容依旧,那痛楚时抽动的嘴角都不曾改变。只是现在的程子成已不复当年的模样,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难道是金钱?

      又想到亮子,程子成会起诉亮子吗?如果起诉,那么亮子会坐几年牢呢?栀子想着,也许太疲惫,迷迷糊糊地靠在墙上睡着了。

      天快亮时,程子成醒了,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环视着病房。他看见了低垂着头,靠着墙角睡着的栀子。长发披散着,有几缕贴在脸上。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几滴血渍已干涸成紫红色,拉链拉开了,露出黑色的毛衣。精致而小巧的脸上,眉头紧紧蹙着,也许在做梦,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嘴角抽搐了几下。

      看着眼前的栀子,程子成的心突然痛了一下。是他辜负了这个好女人,他知道,他无法回头了。他难过地嘴角抽了一下。

      他眼角的泪,轻轻在滑动。

      栀子和孙燕相比,是多么善良又纯洁。孙燕,是多么的卑鄙又阴险。

      三年前,他的事业刚刚起步,他接了一单生意,是给一个叫孙燕的女人装修房子。那是一套近两百平米的房子,那个女人竟然给出装修费50万,他惊呆了。慢慢和她熟悉了,知道了她的身世,他总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女人,便会时不时地问候她。

      有一晚,孙燕请他吃饭,他拒绝过,可是终抵挡不了她哭泣之声和柔情的话语,他同意了。就在那一晚,他喝醉了,醒来,却在孙燕的床上。

      他悔恨过,他觉得对不起栀子。当孙燕说,如果他和栀子离婚,和她结婚,她会把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他打理,还将公司的股份送给他百分之十,他的心动了。不久孙燕又拿来了一纸化验单,说她怀了他的孩子,他只能伤害栀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孙燕怀孕是假的,她早就因患有严重的子宫肌瘤,将子宫整个摘除了,她根本不可能怀孕。她的那张化验单,是她买通了医院的医生,弄来的一张假化验单,可他却将那张假化验单当真,硬生生地不要自己的亲骨肉。他想过继续回来找栀子,可他无颜再见栀子,他那么重地伤害栀子。

      这次,他是因太思念豆儿才来到栀子面前。他听到豆儿叫亮子“叔叔爸爸”,嫉妒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才说出那么恶毒的话语,这不是他的本意,不是。

      他忽然感觉自己即可怜又可悲,他该受到上天的惩罚。他的泪更汹涌了。

      13

      栀子醒了,慢慢站起来。因在地上坐了一夜,身体僵硬,站起来时险些摔倒。

      她捶了捶发麻的腿,半瘸着来到程子成面前:“你醒了,想吃点儿什么,医生说只能吃些流食,我去给你弄些粥吧!哦,对了,还是得给她打个电话,毕竟她才是你的合法妻子。”

      程子成想说“不”,他有什么资格呢?他和栀子早已是陌路,只能相看,却不能相守了。他无言地看着栀子。

      栀子从程子成的电话中找出了孙燕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后,栀子很平静地说:“程子成受伤住院了,现在县医院三楼外科,希望你过来照顾他。”未等孙燕回答,栀子就挂断了电话。

      她转向程子成,很清晰地说:“程子成,我知道你的意识是清楚的,我不想说太多的话,我只希望你放过亮子。亮子是无心的,你可以感觉到他喝了酒,你就看在他这两年替你照顾豆儿的份上,不要起诉他。”

      程子成看着栀子,他看见了栀子眼中对他的冷漠。他的心跌到了谷底。

      孙燕穿着火红的羊绒大衣,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出现在医院时,栀子正在给程子成喂粥。

      “程子成,你怎么了,是谁将你打成这样,是谁?你告诉我,我要马上告他,起诉他,我要马上报警……你,你不是他那个前妻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哦……程子成,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偷偷去看这个贱女人了……程子成,你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程子成……”孙燕没有问过程子成的伤势,便在病房里大呼小叫起来。

      护士走进来:“你是病人的家属吗?请您安静,这里是医院,不能大声喧哗……”

      “什么?你说什么?不能大声说话,我是掏钱住院,为什么连话也不能说?我转院!医生,医生……”孙燕冲着护士喊着。

      “对不起,我们医院有规定,请您自重!”医生走进来礼貌地说。

      “你……你给我出去……”程子成吃力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我是你老婆哎!你竟然在这个贱人面前让我出去。”孙燕又对着程子成叫着。

      程子成闭上了眼睛,不在理会她。

      栀子站了起来:“既然你来了,我也该走了。”她转向程子成,“我刚才的恳求,希望你考虑。程子成,你的任何要求我都答应,只要不起诉亮子。不过,豆儿,你也别妄想带走,她是我的命。”

      程子成看着栀子,他多想挽留她,他又怎么有脸挽留。栀子离开了,只把那栀子花般的纯情与芬芳留给了他。

      栀子来到李婶家时,亮子正蹲在墙角吸烟,李婶抱着豆儿一脸的愁容。

      栀子将亮子拉起来,坐在沙发上说:“亮子,我已求过程子成,希望他良心发现,看在你替他照顾豆儿的份上,不起诉你。不过,亮子,就算你坐牢,我依然会带着豆儿等你,去看你。”

      亮子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栀子:“栀子,都怪我,不该唱酒,因快到年关了,超市盈利,给我们提高了工资,几个人开心便去喝了几杯。回来刚好看见你摔在地上,手上还有血,豆儿哭得让人揪心。你明白的,我从来舍不得豆儿哭,所以……”亮子哽咽着说。

      “亮子,别说了,我明白,这不是你的错,既然事情出了,我们就要勇敢面对。”栀子第一次握紧了亮子的手。

      亮子的手轻轻颤抖着。

      14

      第三天,亮子被警察带走了,因为程子成还是没劝住孙燕。孙燕起诉了,亮子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亮子被带上警车,赴监区那天,下雪了。洁白的雪花,飘洒着,纷飞着,舞动着裙袂,飘飘然然地落下来。

      栀子带着豆儿站在雪里,目送着亮子说:“亮子,我会等你回来。”

      豆儿追着汽车跑着,哭喊着:“亮子叔叔爸爸,亮子叔叔爸爸……你去哪里啊?带豆儿一起去……亮子叔叔爸爸……”跑着,终于扑倒在地上。

      栀子抱起豆儿,流着泪。

      亮子双手攀在铁窗上,也默默地流泪,喊了一句:“栀子,带好豆儿,等我回来……”

      栀子重重点头。

      亮子在服刑期间,栀子每月都会去探视他,鼓励他,亮子在狱中努力又积极。他还加强了学习,要栀子给他带去了很多关于汽修方面的书籍。他正在狱中学习汽车修理。

      转眼过去了一年半,时间已到了2012年的五月。

      周六的清晨,栀子给窗台上的栀子花浇水,豆儿跟在栀子身后:“妈妈,今天该去探望亮子叔叔爸爸了,我要给亮子叔叔爸爸带好多好吃的,我还要告诉叔叔爸爸我又考了100分……”

      栀子笑着说:“好,好,给你的亮子叔叔爸爸带好吃的……”

      放在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栀子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栀子,你好吗?”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这声音如此熟悉,是程子成的母亲。栀子听见这个声音,她沉默了。

      “栀子,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我没有阻止子成,是我对不起你,可是……”程子成的母亲欲言又止。

      “妈……你有话就说吧!”栀子轻柔地说。

      “栀了,就冲你这句妈,我真的好感动。栀子……”程子成的母亲抽泣着,“子成,被医院查出肝癌晚期,没几天活头了。他想见你和豆儿……”程子成的母亲在电话那头哀哀哭泣着,语不成声。

      “什么?你说什么?程子成肝癌晚期?这怎么可能啊?”栀子呆住了。

      栀子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丝丝地痛着。她该带豆儿去看看他,在他最后的日子里,应该让他唯一的女儿陪在他的身边。

      栀子去探视亮子时,一直神情恍惚,亮子一眼就看出了栀子的不同。

      “栀子,有事是吗?”亮子伸出手,握住了栀子的手。

      “亮子……”栀子眼含泪水,将程子成患肝癌,想见她和豆儿之事告诉了亮子。

      她左手握着亮子的右手,右手握着亮子的左手说,“亮子,我们每个人左手是铭记,右手是淡忘。铭记感动,淡忘疼痛。铭记会让人坚强,淡忘会让人感恩。亮子,程子成给过我痛苦,可我不能以痛苦还他,我们必须学会宽容,我应该淡忘他给我的伤痛,铭记他给我的温存……亮子,你懂我的意思对吗?”

      15

      亮子沉默了,良久,他抬起头说:“栀子,随着你的心去做吧!我会等你,会一直等……”

      栀子微笑着,重重地握了一下亮子的手,松开。

      豆儿隔着铁栅栏搂着亮子的脖子,笑着说:“亮子叔叔爸爸,我们家窗台上栀子花又开了,满屋子都是香气呢,等你回家,我就送好多花给你,让你的屋子香香的。”

      亮子勉强笑着,亲吻了一下豆儿的脸蛋说:“好,豆儿,咱说好了,豆儿要等亮子叔叔爸爸出去,送我栀子花,来拉钩。”亮子眼眶潮湿了。

      豆儿伸出了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亮子也伸出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栀子和豆儿要离开了,就在栀子转身时,亮子拉住了她的手:“你能带给我一盆栀子花吗?看见栀子花,我就会想像你的样子,就像看见了你。”

      栀子流泪,点头。

      第二天,栀子捧来了一盆正在怒放的栀子花,经狱警同意,亮子放在了狱室的窗台上。

      栀子花开得正好,那洁白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萦绕在亮子的小屋里。

      两天后,栀子拉着豆儿的手,来到了医院,程子成躺在病床上。曾经意气风发的他,如今,又身如枯蒿。他看见栀子和豆儿,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伸出枯瘦的手,想摸一下豆儿,豆儿躲在栀子身后,怯怯地看着他。

      他明了,他带给豆儿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那年,他确实吓坏了她。

      栀子轻轻从身后拉出了豆儿,微笑着说:“豆儿,在家不是和你说好了吗?告诉过你,他是爸爸,去吧,叫爸爸!”

      豆儿还是怯怯地将手放在了程子成的手心,轻轻喊了声:“爸爸……”程子成流出了泪。

      程子成的母亲暗自抽泣。栀子环视病房,没有孙燕的影子。程子成的母亲告诉栀子,孙燕知道程子成患肝癌以后,便很少回家了,两个月前,她又勾搭上了别人,和程子成离婚了。

      程子成的母亲很紧地握住了栀子的手:“栀子,我能确定你回来了是吗?栀子你会陪着子成走完他最后的路是吗?对于他犯下的错……”

      栀子轻轻反握住了老人的手,微笑:“妈,我会一直陪他,我已请好了假,只是豆儿,不能耽误学习,周六,我会让她过来。妈,你放心吧,每个人都会犯错,我已学会了淡忘他的过错。”

      程子成的母亲喃喃自语:“太好了,你还喊我妈,太好了,太好了……子成,你听到吗?栀子还喊我妈呢!她说,对你的过错,都淡忘了……”

      程子成的泪汹涌。点头。

      16

      九个月后,程子成在栀子怀里,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他是微笑着离开的。

      同月,亮子被释放了。因为他在狱中表现突出,得到减刑的奖励。

      亮子提着简单的行囊,从铁大门里慢慢走出来。

      他回身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个高墙里,有他两年多的经历,也让他在这两年多里成熟了许多,学到了许多知识,变得更坚强。

      他的手里捧着那盆栀子花。栀子花已由当初送进来时的小盆,换成了大盆。叶片葳蕤,绿盈盈地围绕着七八朵洁白的花蕊。他低首嗅了嗅,那芬芳的清香,便轻轻扑向他的鼻息,

      他嘴角翘了翘,他在微笑:“栀子,我出来了……豆儿,你在等你的亮子叔叔爸爸吗?快一年没见你们了,你们还好吗?好想你们……”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湛蓝,澄澈而明净,有五彩的光芒闪烁。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他的脸上虽然有了岁月的沧桑,更多的却是坚韧。

      他清朗地笑了笑,迎上阳光,大踏步向前走。

      不远处,有两个身影奔向他。

      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亮子叔叔爸爸,我们来接你了……”

      听见那个声音,亮子笑了……


     
    赞3 公益犒赏

         
    书签:
    责任编辑:耕石
    投稿】【
  • 收藏】 【关闭
    上一篇:黑色情人节 下一篇:聚会之后
     

    推荐美文

    全部评论(0)

    相关栏目

    倾城之恋 哲理寓言 百味人生 都市言情

    最新作品

    热门图文

    热门作品

    2夏日大东北2024-05-11
    4下课2024-05-25

    圈主推荐

    ·2022-05-31 21:17422
    文艺达人·2021-09-29 09:15693
    兴趣部落·2021-08-06 09:111230
    2023新年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