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嵛山的余脉跑马岭、垛鱼顶、马石山、林寺山像四边形的四个角耸立在胶东半岛的腹地,这四座在当地有名的大山之间就是古老的高山镇,半岛著名的五龙河河水有五分之一源自这里。这里山岚连绵,山清水秀,民风古朴纯厚,世世代代的山民们崇文习武,生息劳作,演绎着朝朝代代,奇人奇事辈出流传。
在垛鱼顶下,有一个百十户人家的小山庄,叫着崖头薛家。山庄里的人供着一个老爷爷,都姓一个薛字。据说都是薛平贵的后人,老先人早先年间躲避寻仇来到这东夷民族古老的高山镇,元末明初经历了“常遇春洗山东”时的残酷大屠杀尚安然无事儿,因这儿山高林密,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儿。
庄子建在雕儿崖脚下,一条山溪穿庄而过,庄里人家分居于溪东、溪西。雕儿崖百丈高,绝壁悬崖,从沒有人攀上去过,人们能看到的只是那些雕儿、鹰儿的猛禽从崖壁石缝中飞进飞出。雕儿崖呈西南东北走向,因而庄子毎到后半晌便不见了太阳,天黑得比较早一些。
那一年秋后时节的一天下午,西边上来了一帮“耍把戏”的人,在溪西岸宽阔的场园上表演。“把戏”(杂技魔术等)表演快结束时,那伙人中的一首领模样的人爬到他们竖起来用于表演的旗杆上,向东北一望说:“哟,东北面有一湾好水啊!”庄里人听不出这话的弦外之音,然而恰巧被刚从外面回到庄子的一个人听到了,也听懂了。
这个人就是薛苍!薛苍二十多岁,尚未婚配,爹走得早,只与白发老母相依过日子。他从小被母亲送到岭南姨家跟姨的公爹学习长拳,出道后在高山镇的“高山镖行”当了一名走镖的镖师。四、五年来,走南闯北,行走于江湖,白道黑道都打过交道,见过不少世面,他行侠仗义,好打抱不平,江湖上人称“江湖义侠”。
等看“耍把戏”的人散去,“耍把戏”的又在庄里祠堂南屋住下之后,薛苍先回到家来,见过多日不见的老母,把孝敬老母过日子的银子交到母亲手里后说:“妈,俺去河东岸三大爷家有点事,可能今晚就不回来了,您就不用等俺了!”母亲了解儿子在外面做的都是正事,也就不再过问,便点头称允。
薛苍口中称的三大爷,叫薛祥吉,因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庄里人按辈份都称他三大爷。三大爷的大哥、二哥及其家眷都在城里,有几家买卖,三大爷的独生儿子也在那儿帮着料理。三大爷和老伴、儿媳、小孙子及其八十多的老父在家过日子,正因为八旬老父贵贱不离故土,三大爷这一家子人才在家陪老爷子生活。三大爷及其父兄等人,都是些厚道之人,从不与人红脸红鼻子的,只知做正经卖买做正经庄户人,庄里谁家有个灾有个难的,他们都会尽力相助的,因而在外在家都很有人缘儿,小日子过得很殷实,在庄子里是实实在在的头等户。那“耍把戏”的首领模样的人爮到竖起来的旗杆上吆喝的“东北面有一湾好水”就指的三大爷这小康之家。
这帮子“耍把戏”的,并不是些什么正经艺人,他们人人都会两下子功夫,从西边过来,又从东边返回,一路上以卖艺为掩护非偷即抢,因其手段高明作案不留什么痕迹且得手后第二天便逃之夭夭,官府也奈何不得。但,薛苍这些走南闯北的镖行人物却是心知肚明的,他们对这些名为艺人实为强盗的家伙恨之入骨。
薛苍告别老母后,径直来到三大爷的四合院。他在四合院外转了两个圈儿,察看了地形及其四合院的院墙处,心里那是哑吧踢毽——有数了。他推开了三大爷的大门,朗声叫道:“三大爷,侄儿薛苍看您和老爷子来了!”
三大爷闻声从家里迎出来,一连声地道:“稀客稀客,请进请进!”待薛苍来到正房见过老爷子和女主人后,三大爷便分咐老伴和儿媳冲茶置酒备菜,薛苍也不客气不推辞与老爷子、三大爷坐了下来。
第二壶茶水冲上后,薛苍道:“三大爷,您和老爷子也不问俺来干啥?”
“小东西,问啥哩,自家爷们,有什么问的。”老爷子笑嘻嘻地说。
“就是就是”三大爷赶紧接过老父亲的话把子,“有什么需要帮的,你尽管说,都是自家爷们嘛!”
“您今下午沒去看耍把戏的?”
“看了!”三大爷说。
“沒听出点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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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苍放下手中的茶杯,暗示三大爷说:“最后,那个爬上旗杆的人说……”
“那人说说……说东北面有……有湾好水”三大爷回想起来。
薛苍点点头,又抬起右手指指屋子周围,最后用食指点点茶几,说:“那湾好水,就是您这里,今晚上,您这里就要热闹喽!”
老爷子和三大爷闻听此话立即变了颜色,他们知道薛苍的斤两,他绝不是说谎话说瞎话的主儿。于是三个人围在茶几上咬着耳朵,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
最后,薛苍悄声说道:“三大爷给俺拿一柄出粪的铁杈来,柄要结实的,杈要锋利的,夜里院子里交给俺,您及家里人不要出来,也不要点灯,不管听到啥声音都不要出声,就跟啥也沒发生一样!”
按照预先的盘算,晚上估摸到了半宿左右,三大爷在院子中朝天放了一土枪。这一枪,是对图谋不轨的贼人发出的劝归和警告,一般的贼人看看所踩的点子人家都有准备了,便会知难而退,尤其人家发出准备信号,是不愿伤及性命。而这一伙盗贼,可能是一路东来又一路西回从没失过手,牙根儿就沒把三大爷这一枪警告看在眼里,真是秃子打伞——无发(法)无天,打着灯笼拾粪——找屎(死)啊!
枪响之后,约摸有半个时辰,情况真的出现了。在西厢房与南厅房间的院墙处,噌地一声跳进一人,只听啊地一声惨叫,呱嗒一声又被摔了出去!噌地又一声,又一声惨叫,又是呱嗒一声。前后沒有两分钟,一切都安静下来,好像这小小的崖头薛家什么也沒发生一样。
第二天早晨,薛苍在三大爷家吃过饭回到家时,老母亲笑嘻嘻地说:“孩子,妈给你揽了一趟好活啊,看,一百两银子俺都替你收下了!”薛苍心里咯噔一下子,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一点沒声张,惟恐吓着老母亲,装作随便问问的样子:“妈,揽的啥好活啊?”
“今早晨,耍把戏的说昨天有两个人突发伤寒,雇人帮助往他们老家送,来回得十天的功夫,俺就替你应了下来,一百两银子也拿到手了!”老母亲喜滋滋地说。
“妈啊,您叫俺咋说呢?您不能等俺回家再说吗?”他生生将“您这一辈子就花这一百两银子吧!”这一句话吞进了肚子里去了。
过去江湖中一言九鼎,民间亦是如此。你应承了人家啥事儿,尤其都拿到了银两了,更不能反悔打退堂鼓。当天,薛苍便跟着这帮耍把戏的上路了,一是人家人多盯得紧,二是他艺高人胆大。这十几号人,两挂马车,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薛苍也不打听啥,只管跟着行路,掩藏起自己的功夫。头三天,人家还给他一天三顿饭吃,四五六天上,毎天只给他两顿饭吃,等快到目的地那两天,每天只给他一顿饭吃。哪位看官说莫非人家知道是薛苍干的好事,非也!他们只是要带回一个垫肚子的,在哪栽了就要在哪拉上一个回来陪葬祭奠。可是薛苍明白啊,人家那大厢子里可是装了两具尸体啊,雇他来是要他来偿命的。
耍把戏的回到老家后,先把薛苍关到一栋闲房子中,人就都忙着设灵堂办丧事去了。这栋房子有门无窗,有一铺大炕和一锅灶,大门被在外边上了大锁。薛苍心里跟明镜一般,这一回可是九死一生了,以他的阅历知道等过了今晚,明天就会受审、挨揍,后天就等着陪葬吧。人家沒強硬抢你来,是用银子雇你来的,办完事你就走了,至于你沒回家失踪了,谁知你干啥去了,报官也是梁山的军师——吴(无)用啊。
薛苍就是经多见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听听外面无人,先噌噌攀上房梁将屋顶弄破,掀开几片瓦,掏开一个能钻出人的洞。然后,回到炕上,掀开一张炕席板,将自己的一双鞋脫下放在炕与锅灶间的半壁上,自己钻进炕洞内,又从里面将炕席板恢复到原貌。半夜,耍把戏的将门打开来看这倒楣的垫肚人,大吃一惊,大呼大叫纠集人马按原路去追去了。薛苍从炕洞里钻出来,穿上鞋,不声不响地向另一方向而去。
半个月后,薛苍回到老家崖头薛家,用镖行的快马驮着老母住到高山镇上。十多年后,才扶老携幼地回到崖头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