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齐鲁电视台有个主持《一天零一夜》的叫芝麻,是个小帅哥,是山东的名人。咱这“芝麻”虽非彼“芝麻”,却在高山镇也是有名的,也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芝麻”这“名人”“名”在何处呢?这得从他最怕的人说起。乡下人有怕爹的也有怕妈的,怕舅怕哥怕姐怕弟怕七大姑八大爷瞎眼二大爷的都有,可这“名人”“芝麻”他最怕人是他小姨子!胶东有句不雅的俗话说“小姨子有姐夫一半腚”,说的是有那么些人与小姨子有一腿儿。你千万别心思着“名人”“芝麻”也是与小姨子有两下子他才怕小姨子的,他别说两下子,连两个小半下子也不敢想,他那小姨子正好跟他老婆天上一个十八层地狱一个,那脾性差得是大鼻子套小鼻子老鼻子了。他老婆三脚踢不出个屁来,吃完了早饭就做午饭也得后半晌才能做熟一半儿,管干啥子也要比人家慢两个半拍还不止,比方唱《东方红》吧,你唱到“胡嗨哟”那儿,她才唱到“太阳升”那里。他小姨子眼珠子一瞪,说话像放机关枪吐吐噜噜地又快又响,唾沫星子满天飞,你也站在她对面甭想睁开眼睛,动不动就撸起袄袖子说声“操”,就想上去弄你两下子,那身材不太重也就二百二十左右斤,一般的男人到她手里也就跟那优质面条差不了多少,她比《水浒》里那孙二娘扈三娘啥的凶多了,别说“芝麻”怕她,看官你有这号小姨子你不怕啊?他小姨子听说他办的那几码子事,把袄袖子一撸说:“操,你这办些驴屎(事)啊!纯是丢了西瓜抓了芝麻,往后你就叫‘芝麻’吧,操!”以后,也不管在啥场合也不管有啥人,他小姨子像喊她儿子似地叫他“芝麻”长“芝麻”短的,这外号就这么叫出去,别人也跟着这么叫,一直叫到全高山镇都知道,他也成了“名人”了。
“芝麻”原名唤作杨迪秋,自从成了“名人”后,再沒有人叫他杨迪秋了。人都说吃小亏占大便宜,这是大智若愚,而他全是干占小便宜的事,最终吃大亏,要不他小姨子就说他是丢西瓜抓芝麻了。
“吃大锅饭”那阵子,一到麦收时生产队就到了一年中最最忙碌的季节,这个季节不饶人啊,天气说变就变跟那娃娃脸沒啥差别,你既要抢下到嘴的小麦又要抢种上夏玉米大豆啥的,-个人恨不得当成八个人使,因为生产队劳动力太少了,一百三十四口子的生产小队在山里干活的男劳力也就十几个人,要不就说邓大人有眼光砸完了“大锅”再砸“铁碗”。一百多亩小麦要及时割下来,还要抢种上夏玉米大豆,更要抽时间将割到场园的小麦脫粒,否则叫雨一淋,妈妈的全完了,长芽了,连麦种都沒了。因而有经验的生产队长就这样安排活计:男劳力毎天起大早割小麦,割一上午就顶割了一天,下午抢种;小学生们上午跟着拣麦穗,拣几斤挣一分,下午帮着抢种;妇女们上午在场园干,下午上山抢种;割一半小麦了,找个晚上男女劳力齐上阵把小麦脫粒,天亮后吃完早饭男劳力扬场收拾场园的麦粒,妇女们找几家宽敞干净人家准备中午的集体会餐。这种会餐一个麦季能举办两次,无非是生产队出钱出东西让人准备了多少斤老烧白干,做两筐豆腐,磨一二百斤面,赶集买上多少斤红萝卜、多少斤猪肉、多少斤粉条,到时蒸上十几锅大馒头,做上几大锅萝卜、猪肉、豆腐炖粉条子。吃这些东西,在那时人们就觉得这就是共产主义了,要不杨迪秋咋能说“大概毛主席每天都是吃馒头就着萝卜猪肉豆腐炖粉条吧”。
杨迪秋那个队的生产队长就是这么安排麦季生产的。小学生们拣完了男劳力早晨割的地块的遗留麦穗,就跟着割麦子的男劳力拣遗留的麦穗。这时,杨迪秋就喊儿子跟在他后边拣麦穗,开始时他少落下一些,后来他就多落下一些,儿子拣得最多拿都拿不起来了。集体会餐时,杨迪秋早晨就不吃早饭了,晚上打了一宿夜班,再干一上午活,饿得他头昏眼花的,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会餐时,别人都在喝点老烧白干啥的,他是低着头造完这碗炖菜造那碗,造进这个大馒头再造那个大馒头,一直吃得打一嗝儿能上来小半碗乱七八糟的东西为止,最后把小褂斜搭在肩膀上,挺着个撑起来的肚子活像胡传魁,蹒蹒跚跚地回到家,坐不能坐躺不能躺,只能在院子里转上一下午捎带着半宿圈圈儿,自然就不能上山了。麦收一完,生产队就开始总结工作公布工分,这是个人人都往家多挣工分的季节。公布到杨迪秋这儿,生产队长就说:第一,杨迪秋故意将麦穂落给他儿子,扣多少多少分;第二,大忙季节,杨迪秋不上山旷工一下午,扣多少多少分。回家算算,妈妈的,白出力了,还赶不上平时挣的工分多!所以,他小姨子知道这些事后就臭骂了他一顿还赠送了他一个外号。
单干之后,种完地到了农闲季节,“芝麻”也跟着村人外出打工搞建筑当小工伺候大工。吃饭时,他第一个跑到伙房,那眼珠子叽里咕噜地看那些馒头包子啥的,看啥?看哪个个头大,保准隔二里地他也能把那大的弄到手。做饭的师傅在包包子时,特意包两大号的,不放油不放肉只放乱菜叶子加咸盐,不用说你也能猜到了又让“芝麻”扒拉去了。那天,超市要修建一个地方,建筑队派一大工和“芝麻”去干这活儿,干着活儿“芝麻”那眼珠子就沒闲着,东瞧瞧西望望的。等到中午收工时,“芝麻”一个高儿蹦沒了,一会儿他就大的小的嘟嘟噜噜拿了一大堆东西,啥值钱就拿啥,光“茅台”拿四瓶儿,等走到收费处,人家让他开钱时他傻眼了,他说:“开钱?不是白拿吗?”收银的小姑娘一边叫保安一边嘟嚷:“你当到了共产主义了!”保安是-小伙子,过来二话不说先是啪啪扇了两个耳光子,又啪嚓一下将他摔一狗吃屎,幸亏超市负责修建那头过来才给他解了围。
他捂着肿得老高的半边脸一瘸一拐地回到建筑队,要岀工钱,卷起铺盖不干了。妈妈的,城里人太欺负人了,别人拿行俺拿就不行就得挨揍,这他妈的是哪家的王法?!走出建筑队来到车站买上车票打道回府,不受你们城里人的气还不成吗?坐汽车,加上这回总共才两次,来的时候坐在最后边啥子光景都沒看成,这次他坐在最前边,不光能看见车外的人啊树啊山啊啥的都往后跑,还能跟那卖票的漂亮姑娘说上话了。“姑娘,到桃村多少钱啊?”“五块!”“到郭城呢?”“十块!”“到高山镇呢?”“十五!”“到县城呢?”姑娘烦了,这人咋这样絮叨呢,沒好气地道“一样!”车到了高山镇,“芝麻”就是不下车,妈妈的,一样的钱,坐到俺们高山镇才二百里,坐到县城可是二百六十里,俺非坐到县城不可,白坐他六十里!坐到县城下了车天都快黑了,扛上铺盖卷儿,往回赶,直到晚上十点多才走回高山镇。
去年冬初,“芝麻”在北山挖树坑,准备给苹果追肥。这苹果真是他妈的好东西,套袋的一二三等混级都能卖上三元一斤,俺这二亩苹果就卖了纯钱两万块,俺得好好上上肥料,明年捞他个三万四万的。“芝麻”正美美地想着,起劲地干着时,也不知从哪儿钻出一个慌里慌张的中年男人,走到他跟前,又四处张望了一翻,这才气喘吁吁地说:“大哥,俺是河北那边过来打工的,在郭城给人拆房子,这房子能有三四百年了”说着,从腰里掏出四个金元宝来,“拆着拆着就拆出了这四个金元宝,大哥您看看一个至少有一斤重,这金子压称啊!”“芝麻”接过来一掂量,啊哟俺的妈哟,一个少说也有一斤重,一斤是十两,一两是是……是五十克,一克是是一百几十块来的?这四个这是多少钱啊?!“芝麻”蒙蒙呼呼地记得他小姨子说她脖子上戴的那金项链是一百好几十块钱一克的。正当他正在计算这四个四斤多重的金元宝能值多少钱时,那中年男子又开腔了:“大哥,俺也不敢回郭城了,铺盖衣服也不要了!您看俺拿这东西路上太不方便了,叫人发现了就抢走了,不如您……”“痛快点说吧,得多少钱?”“少要少要,三万吧!”“两万!多一分也沒有!”……“芝麻”不声不张地把中年男人领到家,抑制住浑身的兴奋细胞,去高山镇银行取出那卖苹果的两万元……
后来,后来的事看官你猜也能猜得到:那四个金元宝是用四块生铁做成的,又在上面度上了一层锃亮的黄铜啥的。“芝麻”心疼得三天水米沒进一口,躺在炕上发呆,老在想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小姨子听说后来到他家,一看他还在苦苦思索,上去对准他那屁股蛋子就是两巴掌:“操,占小便宜吃大亏的货!你心思天上能下馅饼吗?自己不出力去挣,永远啥也得不到!操,净干丢西瓜抓芝麻的蠢事,哪辈子能干点丢芝麻抓西瓜的人营生?!”杨迪秋早就爬起来站在那儿等着挨训,那样子活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低着头,立正站着,两手垂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但愿他能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