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鬼”二木匠本名叫朱鼎书,他是高山镇朱家寨人。他爹朱福贵干了一辈子木匠营生,凭手艺吃饭,从沒有与哪个东家红脸红鼻子的地方,人缘儿极好。朱鼎书兄弟四人,老大朱鼎诗,老三朱鼎达,老四朱鼎礼,老大老二老三都跟着老木匠爹朱福贵学成了手艺,“吃大锅饭”那阵子,爷四个就走乡穿村地耍手艺往生产队交钱买工分,哪家有木匠活要干,他们爷四个就结伴前去,由老木匠把舵顺顺利利地将活计干完。因此,人们都不喊他们的名字,都喊朱福贵老木匠,喊朱鼎诗大木匠,喊朱鼎书二木匠,喊朱鼎达为三木匠。小四朱鼎礼出生较晚赶上好时光考上大学毕业后在威海工作,听说混得不错当个啥子科长。
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后,老木匠年岁也大了动弹不得了,就在家种点地啥的糊口过日子。三个木匠儿子,种完地就抱团去城里给城里人打家俱挣票子,后来又专门给城里人搞装俢,兄弟三人那几年挣钱不少,在朱家寨是个手里有两个钱的主儿。后来不知为啥兄弟三人散伙了,姑姑侄女出门子——各管各的了。这二木匠朱鼎书就自个儿加入了一个私人成立的三五人的小装修公司,就在这里他学会了赌博的方式——开拖拉机。开拖拉机也叫打拖机,就是使用一副扑克牌,最好是崭新的防止认记牌,有时将大小画儿(也有叫司令、叫鬼的)拣出去,有时放在里边愿替啥就替啥。每人最多就三颗牌,愿几人玩就几人玩,也有叫打三颗牌的。有啥子一杆枪、对儿、青一色、拖拉机、青一色拖拉机、豹子等,最大的是三个老A,也是最大的豹子。赌时先讲好规则,啥子交多少底、最少上多少最多上多少、看喜多少等等。二木匠就愿玩这个,看见玩这个的就像烟鬼看见大烟土、色棍看见大闺女小媳妇、酒鬼听见“酒”字那般兴奋、拉不动腿儿。他说,啥子赌法都能捣鬼儿就这个赌法不能捣鬼,怨各人的财运、命运是好是歹,他哪里知道高手儿都能全发成豹子或青拖,任凭你如何拾掇牌。
二木匠在城里不赌。为啥?白天要干活,不干活你就滚蛋,因为这小公司也是一毛儿顶-榫的,晚上有时还得加班,他那爪子再痒痒也得忍住了,再说他心里也明白:在城里你挣这几个鸟钱敢去同那些赌爷赌吗?兴许咋把命丢了还不知道呢。所以,二木匠就老是想家里那几个赌徒,晚上做梦都是与他那些赌友在开拖拉机。他每次出来干装修活儿,咬着牙坚持最多半个月就要往回跑,编个借口向头头要出工钱来,啥子老爹得胃癌、老婆子宫瘤、老丈爷脑出血等等。回到家再编这个理由那个理由弄几个私房钱作赌资,假若这半个月能拿回家一千块钱咋地他也要窝下三百块。在家将钱赌沒了,再出去干几天活儿。那年进了腊月门了,把钱赌光了,再出去又到了傍年靠节的了沒地方干了。二木匠就躺在炕上也不吃也不喝,更不说话了,一憋气三天。他老婆问他咋了也不说,最后老婆给他一百元钱叫他去诊所看看。他拿着这一百块钱,揣在布袋里扶着墙走出家门,那样子好像连晚上也够呛能挺过去,不想转过他家房子后,这二木匠撒腿便跑咚咚地飞到了那常赌的窝儿,一下子把一赌徒扯下来说:“快快快,让俺造两盘,三天了可把俺憋死了!”结果小半个下午就把这一百块给人家另外的赌徒发了救济款了,回家告诉他老婆说全打吊针了,得的是啥子“美儿你死吧综合症”,赶明儿还得继续打。他这怪病一直打到快过年了才打好了,花了六七百才“治”好了。
正月里,在一赌友家里喝酒,遇了-个半拉子神仙之类的高人,是赌友的亲戚。这高人看了看二木匠的面相,又看了看他的手相,摇头晃脑地说你这人该着是有福之人,可是可是可是了半天也沒说明白,二木匠说可是啥是不是财运不佳,那人点点头,又问二木匠叫啥,二木匠说自己叫朱鼎书,那高人一听说这就对了你就该着财运不佳,朱鼎书朱鼎书注定了要输的它能有财运吗?二木匠一想对啊俺咋就沒想到呢,俺说打拖拉机老是他妈的输赢得次数就不大多!二木匠就询问破解的方法,高人说改名字改成朱鼎赢肯定财星高照,二木匠说不太好改吧,高人说先去派出所找人通融-下然后在大喇叭上一宣传就成了,并说拿出一千块钱这事包在他身上。二木匠家去同老婆商议改名之事,老婆也觉得朱鼎书这名窝囊就埋怨公婆当初咋就起了这么个丧门星名字,最后也同意改名。二木匠说改名得去派出所找人请客送礼还得另照身份证,最少也得两千块钱,最终二木匠又多弄了一千块赌资钱。
名字还就真改过来了,二木匠从此就叫朱鼎赢,那朱鼎书就成了曾用名字了。据说那高人去找了一个镇上的干部帮着办了此事,只花了二百块钱请了请那干部和户籍员。二木匠名字也改了,赌资也有了,干脆就不外出搞装修了,只在家里看看庄稼或是到邻村帮人家干点苹果园的活儿,一得空儿就去赌窝开两下子拖拉机,没几天那一千块钱就输进去了。二木匠的老婆想名字也改了,撵他去外边干活又不去,干脆买一台粉碎机用手扶车带动着粉猪饲料挣钱。他老婆这计划的确可行,农村喂猪用的粗饲料是地瓜蔓、花生蔓,头年不干不能粉碎只能等到来年开春粉碎,手工钱一般再到年底才收上来,哪家也能粉碎个千八百斤的,每斤手工钱在一角四五分钱左右,你想干一春天下来能挣多少啊!于是二木匠两口子就买了台粉碎机就开张了。
盛夏的-个雨天,二木匠去外村帮干果园活的那家主人打电话叫他去拿干活的工钱,总共三百九十块钱。二木匠穿上雨衣去了,正好看见人家几人在炕上开拖拉机,他说让俺也玩几把咋样,人家说行啊但是不准下炕,身上带多少钱玩多少钱再不够让家里人往这送,二木匠说行,心想三百九十块还能都输了一个不赢?开打后第-把牌二木匠就弄了三个A手里,二木匠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仿佛吸毒的正发作毒瘾时突然看见了-包海洛因,更像是吃上春药的淫棍看见了妖冶的婊子,开始时二木匠嘴里还哼着那小曲:“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明天比啊比蜜甜……”十元十元地往上拋,上到一半时间仍沒有人撤出,妈妈的,你们的牌再大还能大过三个老A?三百九十块钱全抛上了,依然沒人撤出,二木匠这才发现自个脑袋瓜上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把崭新的六十块钱买的雨衣变作十块押上,还是沒人撤出来,他向人家几个人借人家不借,向人家高利息贷人家不贷,人家给他电话让他往家打电话叫家人往这送钱,他拿起电话打回家:“喂,老婆,俺这造了三个老A,钱不够了,快快快来送钱!”那头他老婆说:“你这个丧门星,送你妈妈的X吧!”咔嚓一声把电话扣了。……二木匠光着头淋着雨回到了家,两口子又吵了半宿架。从此,老婆劝沒用管沒用打架还是沒用,只能加紧看管家里的钱。
俗语说:赌钱的爪子,养汉的胯子。意思就是说这两码子事都是最最难以改掉的毛病。二木匠虽然在家里拿不到钱,但抽空儿拐弯抹角地又就去了赌窝儿。铁匠的孩会打钉,木匠的孩会砍錾儿,二木匠的儿子十八九岁了,不会砍錾儿却跟他爹学会了打拖拉机,这就叫基因遗传就叫像根儿,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儿子在青岛打工,把挣的钱全赌输了,最后将手机都押上去了,沒法子在那几混了顺着铁路徒步走着回到了家。
又一个冬天来临了,二木匠的闺女从威海回到家来要请二木匠去给她新买的楼房装修,听说高山镇的细木工板质优价廉,就给了二木匠三千块钱让他去镇上转转,如果的确如此就买一些带回去使用。二木匠在镇上转了一上午回来了,细木工板一张沒买回来,三千块钱全给赌徒们发了工资了!他闺女气得浑身乱颤颤,最后告诉他从今往后就权当沒养她这个闺女,连午饭都沒吃就回威海了。
闺女走了的第二天,二木匠的老婆让二木匠开着手扶车到山里去把玉米秸拉回来。他开车走后,二木匠的老婆就开始拿起帐本去收粉碎猪饲料的钱。总共收了三家五家的钱,其余的全被二木匠顶了赌债!二木匠老婆气得爬在炕上嚎啕大哭,心想这日子还有法子过吗?还不如一死了之。这时,儿子回到家,说:“把要粉碎猪饲料的钱给俺一些!”二木匠老婆哭着说:“百刺毛腚里掉不出滑溜虫来,你跟你那爹爹一个样,全是驴屎蛋子堵炮眼儿沒有个好子儿!”儿子说:“你啰嗦个啥,去看看俺爹去吧,连他妈的手扶车都输出去了!”二木匠老婆一听这话真是雪上加霜啊,正在发呆时,儿子冲上来就抢她包里的钱,母子撕扯起来,儿子狠狠地将其摔在地上,从她的包里掏出一把钱扬长而去……
年关时,有人回来说看见二木匠老婆在牟平城里跟一老头在一起又说又笑地在菜市场买菜。正月里,二木匠在家里同儿子争抢卖花生的三千块钱,被儿子生生地掐死在家里,儿子也被送到了莱西监狱中去了,听说被判了死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