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恐怖
那几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再地出现令人恐怖的事情。
我们放学不久,我与小伙伴儿正在大队部的院子里,玩游戏,苟老四从外面回来,小逼崽子们,快回家吧,有人说,咱们村子里跑来了一条疯狗,见人就咬,咬伤了人,人也就疯了。
苟老四是边向屋里走,便信口一说的,我们没有相信;苟老四的话,让我们相信的很少,他说话,你得隔几里地以外来听,真实的少,多数是嘘呼的多。我们以为是吓唬我们,他最厌烦我们在院子里,疯疯闹闹的,吵得像开了锅似的。
我们继续玩耍,而且,还增加了游戏的份量,带输赢的。那时,弄一个溜溜儿很不容易,玻璃的,得花钱买;村子里,没有小卖店,还得上二十里地以外的公社去。铁的溜溜儿,似乎容易一些,也要费尽周折,才能够弄到轴承,打破包裹着溜溜儿的碗儿,铮亮、可人的铁溜溜儿才会滚回来。而且,铁的溜溜儿一般不带,它打在玻璃溜溜儿上,不是把玻璃溜溜儿碰掉一个憋儿,就是给敲掉很大一块的疤瘌儿。所以,我们在一起玩,要么都用玻璃的溜溜儿,要么都用铁的溜溜儿,除非有把握赢得对方手里的溜溜儿。
老黄输掉了好几个玻璃的溜溜儿了,以前与我一伙的时候,他的炮法很准确,自己一伙儿了,却少有的瞎眼炮了。我赢了几个玻璃的溜溜儿,最想赢的是一个小伙伴儿手里的那个鸽子蛋大小的铁的溜溜儿,很好看,五光十色的。可是,他不输尽手里的玻璃溜溜儿,是不会拿出那个鸽子蛋的。
眼看着他就要拿出那个鸽子蛋了,苟老四的脑袋瓜子从窗户里伸出来,心不在焉地说,不相信我,是吧?让疯狗咬了,别说老子没告诉你们!快滚回家去吧,小逼崽子们!说完,理也不理我们,就关上窗户。
疯狗?
不玩了吧?
得了吧!不要相信他。我最怕现在就不玩了,鸽子蛋已经出场了,用不了多一会儿,就很可能是我的了;假如我拥有了鸽子蛋,我一定放在家里最保密的地方,不会带出来,穷显摆的。好东西让人家惦记着,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回家吧!
老黄的爸爸小黄来了,老黄很不情愿,磨磨蹭蹭。老黄要是走了,我们就少了一个人,玩,也没有意思。我看了看老黄,意思是先磨蹭着,他爸爸一会儿就会走的。
村里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一条疯狗,都回家吧,别玩了!老黄的爸爸小黄在命令我们说。
我,老黄,还有小伙伴儿们这回相信真有疯狗来村里了,边惊慌失措地往各自的家走。那个有鸽子蛋的小伙伴儿,走得匆忙,忘记了鸽子蛋还在大队部的墙根儿,我本想转身回去,捡一个便宜,没有想到那个小伙伴儿走到大道上,发现自己的鸽子蛋不在裤兜里,就又踅了回来,差点与我碰了个满怀。我尴尬着,说:我看你忘记了那个鸽子蛋,想帮你取回来呢。
说是这么说,脸上的羞是掩饰不住的,心也砰砰地乱跳,一看自己就做不了贼人,不等动手,心就先虚弱了很多。
我还没有走到家里,哥哥跑着回来找我,说:爸爸妈妈让我找你呢,快回家吧,咱们村子里来了疯狗了!
疯狗,很吓人的。听说,要是让这样的狗,咬一口,出血,还好一点;要是不出血,那就完了,人非疯了不可;而且,这样的人,也是要马上弄死的;否则,他也会呈现疯狗一样的状况,到处咬,咬上什么,什么就疯掉。很吓人啊!而,疯狗今天到了我们村子里了,我有些战栗。
到了家,妈妈刚刚从碾盘上,磨了大黄米,说晚上焖黄米饭。我这下彻底地乐屁颠了,大黄米饭,那是多么好吃的东西啊!要是能够再拌点白糖,那就更加的美上加美了。
我爱吃大黄米饭拌白糖,哥哥则爱吃大黄米饭拌上荤油。以前,为看着他这么吃,感觉很腻歪歪的。后来,大哥爱流鼻血,有人说,是吃荤油吃的,大哥这才不怎么拌荤油了。而拌白糖,没有问题。
妈妈,还有白糖吗?我问正在焖饭的妈妈。
不知道啊!你看看碗架里那个罐头瓶子有没有吧!妈妈没有抬头,在忙乎着。我到了碗架旁,找到了妈妈说的那个罐头瓶子,就这些了吗?也不够啊!我看着罐头瓶子里一丝半点的白糖,很失望,叹着气,冲着妈妈说。
将就点吧!这点儿还是上次你爸爸到供销社好容易托人买到的呢,你以为随便就能够买到白糖了?妈妈说。
我搬下来那个罐头瓶子,把罐头瓶子抱在怀里,又顺手拿一个羹匙儿,在慢慢地搜刮它的四壁,终于,贴在瓶子四壁的白糖被我刮下来,堆在瓶子底儿,有那么一小把儿。我守护着这个罐头瓶子,一刻不离身。
放在那里吧!没有人会抢你的!爸爸看着我,笑我小气儿。
不!就不嘛!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搜刮了这点,连我都不够吃的呢。我抱着罐头瓶子更紧了。
晚饭,还要等一会儿才好。我憋不住了,要上茅楼。上茅楼,也不能抱着罐头瓶子吧?放在哪里呢?我在想。放在哪里,我都不放心,还是抱着吧!
这样想着,就往茅楼走,到了园子门,偷偷地把罐头瓶子藏在篱笆墙的一个豁口上。
等我,从茅楼出来,抱着罐头瓶子往回走的时候,脚下绊了一个跟头儿,我仰面八叉摔在地上,罐头瓶子也抛出了几米之外,碰在一块石头上,碎了,白糖散了一地。地上,有一牛蹄窝儿积水,还有鸡屎、鸭粪什么的。我不等爬起来,一下子就哭了。
爸爸妈妈哥哥弟弟从屋里跑出来,怎么了?他们问。我不说,也没有脸说什么,就是借着哭,来遮掩自己的羞。
他们看到了白糖散落一地,妈妈想去收拾起来,可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弄的,太埋汰了。不要了吧?爸爸说,不够你嘚瑟了!上个茅楼抱着罐头瓶子干什么,谁还会抢你的不成!就不够你叠叠歇歇的,一看就没有个好嘚瑟!爸爸扔下这句话,就走了,妈妈望着混在鸡屎、鸭粪以及土里的白糖,很心疼,不舍得离开。哥哥他们幸灾乐祸,看着我憋不住偷偷地笑。
我站起来,跑到那块石头边,使劲地踩踏着散在地上的白糖。一遍,又一遍。
小心让玻璃碴子扎了脚!妈妈告诫我。我不听,也不停,继续踩踏,一遍,又一遍。
饭好了!吃饭了!妈妈让哥哥招呼我吃饭。
没有了白糖,大黄米饭还怎么吃啊?我已经放弃了想吃大黄米饭的念头。虽说是盼了很久,可是,没有白糖的大黄米饭,不会好吃的。
我还是在踩踏着,一遍,又一遍。
吃饭吧!这时,爸爸从外面转回来,手里拎着一个铁盒子。不吃了!就是不吃了!我低着头,踩踏的速度放慢了。
你真不吃了?好!那,我们吃了,拌白糖吃大黄米饭咧!爸爸说着,手里的铁盒子向我扬了扬。
我这才扭扭捏捏地蹭着墙根儿,回屋吃饭。
吃完饭,谁也不能出去玩了!在家里待着!爸爸说。
我们不放声,算是听从爸爸的命令了。
那一顿,我不知道怎么吃了那么多饭,吃得肚子饱饱的,涨鼓着像一个牛皮鼓。放下筷子,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打着饱嗝儿,忘记了自己的脸上还有饭前哭过留下的泪痕。
晚上,是不敢出去了。躺在北炕上,烙了一晚上的大饼,后来就稀里糊涂地睡了。
第二天,我们上学去。路过大队部,看到苟老四他们几个老家伙儿站在院子里嘀嘀咕咕的,隐隐约约地听到,书记昨天晚上回家,不小心掉到东大河里了,从桥上起着自行车摔下去的,人没有怎么的,倒是摔掉了两颗大门牙。大桥底下的那块大石头上,还留着血迹呢。
书记爱喝酒几口小烧酒,这是我们知道的。而且,他一到外村,总是喝得五迷三道的回来,骑着那辆破自行车。那辆破自行车除了铃铛锈死了不响外,其他零部件没有不嘎达响的,老远就知道书记来了,快躲开,别让他撞着。书记喝多酒,骑自行车里摇外晃的,咧咧跄跄的。又一次行人是都躲开了,路旁的几根电线杆子却实在躲不开,他撞了一下这根,弄了个大趔趄,好容易把车子弄倒路上,再骑上,又扭歪到了阳沟里,撞上了另一根。我们藏在老黄家的大门后,窃窃地笑着。
走!去看看去?我对老黄他们说。快上课了吧?不去看了!他们不同意我的建议。你们不去,拉倒!我自己去!我很执拗,很想看看书记摔下河后最原始的痕迹。
我说着,就小跑着向东大河而去。他们也跟着我跑。等等我们!我们陪着你!快点!不要耽误了上课!
到了东大河,我们趴在桥栏杆望着河下面的大石头,再猜测桥面到河面的高度,有四米多!不,我看得五米多!
书记怎么就掉下去了呢?我们都好奇怪。桥栏杆好模好样的,没有一丝的残损。
他是不是喝多了,想吐,趴在桥栏杆上,低头向下,一不小心就栽了下去。老黄推测着。
我赞成老黄的推测,合情而又合理,大胆而又严谨。到河底下看看!我说,便带头到了河底下,大石头上血迹斑斑。我走近了,老黄他们也走了过来。我们就拥挤着站在昨天书记摔掉门牙的大石头上。
你看!那是不是一颗牙啊?
老黄眼尖,看到大石头旁沙子里有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不是吧?一个小伙伴儿迈过去,用手拨拉着。果然不是,是比人牙大的东西。
那是狗牙!真的,是狗牙!我看过的。老黄嚷嚷着说。
书记的牙,也没有这么大啊!我说。
小伙伴儿将那个东西拨拉出来,真的不是人牙,是狗头的上半部分,他用尽力气扔到了河里。
快回去吧!要上课了!老黄说。
我们发了疯似的,向学校跑去。还没有到学校门口,就看到纪校长站在院里,抱着膀子,冲着我们看。
我们老鼠见了猫似的,焉了吧唧的,想从他的身边绕过去,好到自己的班级。
干什么去了!?都上课半天了,太不像话了!他声色严厉地训斥着我们。我们这下老实了,耷拉着头,正眼都不敢瞅纪校长,就盼着他今天能够发发慈悲,不再训斥我们,让我们早点回去。
到墙根儿边站着!站直流儿,立正站着!
我们乖乖地站到了墙根儿,挨摆着,互不相靠着,站得像一根棍子似的,不敢塌腰,也不能弯腿的。
这时,我看到老师,还有正在上课的学生,都在瞅着我们,我低下了头,凑着纪校长转过去的时候,脚踩了老黄一下,老黄妈呀一声叫了起来。
叫什么?还不老实!你们就站着吧,没有我发话,休想回班级上课!说完,纪校长走了。
活该!怎么没有摔死他呢!老黄的爸爸小黄在家里说。老黄和我说的。老黄对我很诚恳,从不隐晦他们家里的事。
老黄的爸爸小黄恨书记,他的小舅子想到我们村子里来安家落户,书记就是不同意。没有办法,小黄的小舅子就到了邻村。
书记没有说不可以的理由,只是很硬气地说,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什么理由,我说得算!
妈的个逼的!老黄的爸爸小黄当面没有敢骂书记,回家坐在小火炕上,烫了一壶小烧酒,喝了几盅,然后,才敢骂出动静来的。
书记家姓廖,而老黄的爸爸小黄的小舅子姓马。书记是听了陈老抠儿说的,才没有让老黄的爸爸小黄的小舅子来村里安家落户的。
那天,在书记家,陈老抠儿盘着腿儿坐在炕沿上,闷了一口酒,近乎献媚地说,书记啊,您想想,这是犯忌讳的啊!您姓廖,村里是不能有姓马的,马吃啥啊?
马吃料啊!书记回答得很快当。
对啊!马吃“廖”!您想想,来了姓马的,您的运气会好的嘛?不出事,才怪呢!相克啊!你克不过人家的那个姓氏。
书记端起杯子,狠狠地喝了一大口,一两五的酒杯,就剩了个养鱼的酒底儿。是啊!真悬啊!要不是你,我还真想让他来我们村子呢。谢谢你啊!书记把两个酒杯都再次倒满,然后,端着杯子,与陈老抠儿碰了碰,两人一口都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