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暖阳,春光正好。我的心也跟随阳光的节奏起舞,舞成一首美妙的梵音,那是属于春天独有的语言。城市的喧嚣四散,静静蛰伏,沏上一壶茶,走出室外,从春而始,油然生出一种美好的心情。嗅着阳光的味道,人们的微笑展颜成一朵朵淡雅的花儿,此刻,我只想沉醉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里。
不知不觉又走进了那条老巷子。从繁华到安静,仿佛一瞬间闯进了另一个世界。老巷子外是宽阔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老巷子里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平房和一条延伸到尽头的青石板路。巷子有多老,我不知道,也从未去打听过,但从那陪伴着它走来的几间剥落了墙面的老屋和被零星的“杂草”装饰的马头墙上,我知道,它比我想象的要老。
美好的心情容易邂逅美好的事物,这时我站在巷子里的一棵槐树下,幸福突然到来,扑鼻的花香从天而降,紧紧将我包围,浓烈而馥郁。引颈仰望,满眼是怒放的花。
这是一株矮小的刺槐,花开葳蕤,满枝满枝的花,恰如一串串、一簇簇五颜六色的风铃,有风徐来,随风摇曳,仪态万千,似有叮当脆响荡漾,更像是摇落一地芬芳的声响。
几只蜜蜂在花瓣间戏玩,嗡嗡的蜂鸣更衬出午后的静谧与安详。
此时,熟悉的身姿,熟悉的花香,像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街头偶遇我儿时走失的玩伴,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惊喜。这是一棵茁壮的洋槐树:弯曲的干,纵横的枝,举着一树色彩斑斓的花朵,那些向上的花朵,开在每个枝条的最前端。红色的花,紫色的花,白色的花,白里泛红的花……一树的烂漫云霞,一树的风情万端。树叶还没有完全长出,花簇下几片小小的绿叶,光秃秃的枝干上怯生生地探出稚嫩的尖儿,像是为点缀花事而来。
只要百度一下,便知槐树一身是宝。
槐树叶常入药,药典对槐树叶的药用价值亦有详细记载,《食疗本草》记有槐树叶主邪气,产难,绝伤。又主瘾疹,牙齿诸风疼。《日华子本草》记有槐树叶煎汤,治小儿惊痫壮热,疥癣及疔肿。《滇南本草》记有槐树叶阴干为末,治一切大小便下血,或痔疮疼痛,脓血不止,灯草煎汤服。在农村,槐花也可入药,有去毒之效。槐花味道清香甘甜,富含维生素和多种矿物质,同时还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润肺、降血压、预防中风的功效。将其采摘后可以做汤、拌菜、焖饭,亦可做槐花糕、包饺子……
故乡的老槐树,往往能勾起远方游子深深的思念和淡淡的乡愁,绿油油的山,青凌凌的水,故乡留有太多美好的记忆,而村口那株老槐树便是游子心中对故乡永存的一份美好,一份记忆,一份思念,一份乡愁。
“远离家乡的游子,满腹思乡愁。时时梦见故乡,醒来泪水流……”台湾当代诗人纪弦每每思乡,总忘不了故乡的老槐树,忘不了故乡老槐树上那一片片写满乡愁的树叶。他在《一片槐树叶》中写道:“这是全世界最美的一片,最珍奇,最可宝贵的一片,而又是最使人伤心,最使人流泪的一片,薄薄的,干的,浅灰黄色的槐树叶。忘了是在江南,江北,是在哪一个城市,哪一个园子里捡来的了,被夹在一册古老的诗集里,多年来,竟没有些微的损坏。蝉翼般轻轻滑落的槐树叶,细看时,还沾着些故国的泥土啊。故园哟,啊啊,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让我回到你的怀抱里去享受一个世界上最愉快的飘着淡淡的槐花香的季节。”
在游子的心中,故乡的春天有一树的欢歌,一树的笑声,那一树的盛装醉过一个春天,醉过一池春水。纪弦便是借着一片故乡的槐树叶寄托对故乡的眷恋和难以割舍的思乡之情。
槐树活得质朴,活得舒展。在我的故乡,槐树被认为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杂树。在故乡的泥土之上,每逢三月,到处是低矮的槐树,到处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槐花的香气,到处是绕着槐树采蜜的蜜蜂,到处是叫卖的槐花蜜。
同是树木,槐树没有椿树那般挺拔,不如柳树婀娜多姿,不如梧桐般冠盖如云,更不若杉树、松树用途广泛,令人亲睐。用途大小也决定了树木的价值。想来这就是槐树被认为是杂树的缘由吧。
树也是有千差万别的。有些树是长不成参天大树的,比如桃李,它们把全部的精华奉献给了美味的果实;有些树的成长是漫不经心的,比如椿楝,成材需要多年,一旦长成,树冠遮天蔽日,材质优良;有些树是努力成长的,比如白杨,在与风沙与寒冷的搏击中顽强地生长。
洋槐则有着更为强大的生命力,遇土生根,见风而长。
洋槐是平凡的树,我想几乎没有比洋槐树生长再平凡的树了。槐树长得虽不如其它树种笔直、挺拔,但长得干净、简单,不卑不亢。这些优点也形成了它的缺点。即便有着长长的花期,馥郁的芬芳。那些美丽的花儿,没有谁愿意多看上一眼,浓郁的香味甚至有点烦人。花开了就开了,在呈现一番美丽之后便悄然地凋零了,无声无息,没有人奢望花谢之后,会有奇迹出现在枝头。
面前的老槐树是静默的,以静默面对人类的漠视。它静默地完成生命的嬗变,花开花落,叶绿叶枯,它自顾自地生长着,自顾自地开着花。它甚至没有刻意去准备自己的花期,满树的花儿开在自己的花期里,怒放的生命举在高昂的头顶。这些高高开在枝头的花,开得轰轰烈烈,开得荡气回肠,开得不妖不艳,开得正气凛凛。
花开依然,花香依旧。这株来到城市的老槐树没有什么变化,四季接力成长,任凭风霜雨雪,任凭车水马龙,世事变迁,它依然长得茁壮,叶依然嫩绿,花依然芬芳,只是树干似乎不如乡村里的槐树那般招摇,叶片也无乡下槐树生的茂盛,花儿也没有乡下槐树开得抖擞。在城市它的价值更加式微,没有了宽厚的土壤,似乎失去了它天然的风采,也失去了它本来的自信。
此时,我倒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它是不是在思念乡下的清风,乡下的万里厚土,乡下的阳光和白云呢?此刻我又萌生了一种冲动,择个吉日把它再移植到乡下去。
于是,我不禁想问,它是怎么来到城市的呢?是谁植下的小苗?是谁丢下的种子?
或许,这是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