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湾柳老四的老婆胡桂芝刚从手术室被推出来时,神志是不清醒的,正处在昏迷状态。老头子柳老四迎上去把胡桂芝的手攥在自个手里使劲握着,唯恐老婆子突然一下子从自个眼前消失了,泪水涟涟,喃喃道:“他妈啊,你可把俺吓死了,俺可不能离开你啊!”三个闺女三个女婿-个儿子,忽拉一下子围上去,也都泪流满面地望着昏睡中的母亲,听到柳老四这句牵肠挂肚的心里话,七个人心中越发得难过起来,泪水就像那断线的珠子“叭哒叭哒”地往下掉,因为他们知道母亲得的是啥病,而七十六岁的父亲柳老四却是牙根不知道。
胡桂芝与柳老四同岁,是从下游胡家湾嫁过来的。一生中生养了两个儿子三个闺女,大儿子是老大,小儿子是老小,三个闺女夹在当中。大儿子柳岸成家立业娶亲早已抱子,儿子都二十六七岁了;三个闺女柳枝、柳叶、柳芽也都早已相继出嫁相夫教子地过日子;小儿子柳青因是个结巴,快四十了还是光杆司令一个。年前,胡桂芝心口疼不说,后背也跟着疼,就是忍受不得了,才让老头子柳老四去找本村在乡镇干副镇长的大女婿柳晓晨带自己去县医院看-看到底是咋了。老头子说道:“春天那阵子,你叫唤着心口疼,人家晓晨要带你去看看,你七个不去八个不去的,这阵子疼熊了吧?有病咋就不早看呢?又不是小孩儿,真是的!”柳晓晨带着岳母胡桂芝来到县医院做了个胃镜检查,就同岳母坐在外边等结果。一个钟头后,医生从里面探出头吆喝道:“谁是胡桂芝的家属?请进来一下!”柳晓晨心里“格登”一下子,知道糟了,老岳母八成是得了胃癌,而且有可能已到了晚期了!因为他明白,医生不叫病人而叫家属进去,病人百分之百地是患了绝症,患了绝症又开始疼得招架不住了,那不是晚期又是啥呢?果真如此,医生告诉柳晓晨,胡桂芝在胃口下方长-肿瘤现有鹅蛋大小,要不趁早做手术,很快水米难进,饿也就饿死了。柳晓晨问医生是良性还是恶性的、扩散沒扩散,医生说根据胃液分析为恶性肿瘤,至于扩沒扩散谁也不知只能做手术时才会知道。柳晓晨明白问题是严重了,但他却告诉老岳母胡桂芝是胃穿孔得做手术要不老是疼。
回到家里后,柳晓晨和柳枝两口子将兄弟姊妹双双对对的都请到自己家里来了,除了小结巴弟弟柳青单枪匹马,其余四对共九人,一个不少。柳晓晨将老岳母病情如实向这些“人一辈子三门亲,丈人舅子捎连襟”中的亲人们通报明白后,说:“这事不能叫老爹知道,一是他承受不了,二是别漏了风声。大哥、大嫂,你们看该咋办啊?”老大柳岸-听,将手中的香焑屁股往地上狠狠地一掷,又用脚上去一踩一扭挤,说:“你们愿咋办就咋办!她不是有钱吗?她不是能给老二打平房吗?老天爷是有报应的!啥也别问俺,俺啥也不会管的!”说罢,叫上媳妇扬长而去,走出柳晓晨的大门儿,柳岸还唱上去了:“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剩下的七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真叫大眼瞪小眼小眼白瞪眼啊。老二柳青他哥走了能有两袋烟的功夫儿他才说上了一句比较完整的话:“真真真他他……他妈妈妈的是是……驴屎蛋子堵堵炮眼儿,不是个好好好……子儿!”在场的人都明白:两年前老爹老妈帮着结巴弟弟打起了-个厢房平房,钱是柳青外出打工挣的,老大柳岸不干了,闹到了老爹老妈跟前,又是操八辈祖宗又是摔锅砸盆的,被老爹甩了两个耳光子,从此柳岸两口子再沒踏老爹老妈的门儿。看来等老大柳岸表态拿主意那已经是狗掀门帘子——沒门儿了,因而众人商量去市里大医院给老妈做手术,费用四家来分摊,病情依旧不告诉老爹老妈实情。
病房里,胡桂芝醒过来了。她用那双饱经沧桑的昏花老眼,先瞅瞅雪白的天花板,再瞅瞅雪白的墙,仿佛想起是咋回事了。继而,-个-个人地看,柳枝,柳叶,柳芽,柳青,大女婿,二女婿,三女婿,老头子柳老四,……她挣扎着想抬起身子坐起来,闺女们赶紧安慰她不能动,她又四周地看,四周地找……最后闭上眼睛,两行老泪从眼角溢出,慢慢地流向耳边。柳老四和孩子们都知道胡桂芝在找谁,因为手术前,当护士们推着胡桂芝要进手术室的那一刹那,她突然从手术床上坐起来,对护士说:“再等等吧!”说完就向那八位亲人身后张望,她是盼着奇迹能出现:两年沒踏家门的那两个人儿能在这个生离死别的时辰出现啊!
三天,五天,十天,半个月,病房的门只要-有响动,那怕是正在睡觉中,胡桂芝都会立马睁开眼看过去!毎-次都是由期盼的眼神儿变为失望的眼神儿,伴随着长长的一口粗气:唉……
二十天后,胡桂芝回到了柳家湾。街坊邻居、亲朋好友隔三插五地就来看看她,陪她聊聊天儿,三个闺女轮换着伺候着。听见自家街门儿响了,胡桂芝都会立即爬起来,向外望去。她对柳老四说:“当真是‘孩想娘想一场、娘想孩长又长’吗?”
三个月过去了,五个月过去了,八个月过去……胡桂芝越来越瘦了,仍然吃不下饭,还是疼,每天都要靠村里的医务室的医生给打吊针扛着。即是胳膊上打着吊针躺在哪里,听见大街门响动,她也要挣扎坐起来向外望去。
十个月后,胡桂芝到了弥留之际了。柳晓晨这才告诉柳老四说,做手术时岳母的癌症就到了晚期了,早巳扩散了,只切除了胃里的肿瘤,其他地方大大小小的都沒敢动,否则下不来手术台;如果不做手术,连半年都活不过去。
胡桂芝身体太虚弱了,已经不能说话了,眼睛一点光亮都沒了,只有出的微弱气息沒有进的了,一只手拉着结巴儿子,-只手伸着,等着有人来握住它……闺女们的哭声也听不见了,两只一点光泽沒有了的眼睛始终睁着,柳老四用双手给她合了三次都沒合上……
闺女们给老妈穿完了衣裤,胡桂芝被抬到正间地上挺放着,丧事开始了。柳岸两口子来了,拿着一刀烧钱纸,刚要在老妈灵前磕头,被柳老四一手一个提起来,边往院子拥着边说道:“还有啥用啊?!你妈盼了你们十个月啊,整整十个月啊!你们早来十分钟,她也能闭上眼啊!老天爷啊,养儿子有啥用啊?!”
三个闺女在嚎啕大哭……
人们在劝说着柳老四,柳岸两口子尴尬地站在院子中……
突然,一个在门外听了很久的青年人走进来,先向胡桂芝磕了三个头,又走出来来到柳岸两口子面前,缓缓地说道:
“前有车后有辙,你们是俺学习的光辉榜样!”
说这话的是刚从外边打工赶回来的枊老四、胡桂芝的亲孙子,是枊岸两口子的亲儿子柳杨!
空气仿佛凝固了,哭的也不哭了,说的也不说了,做事的也不做了……
“咔嚓”一声,打破了这凝固的气氛,人们抬起头向天空望去,这才知道天要下雨了,看来将是一场暴雨!
头顶上,乌云翻滚,闪电-道接着一道划破天空,雷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