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汉是工交财贸的办公室人员，原来在西乡的米厂当通讯报道员，潘锡光介绍他到工交财贸系统来负责写写画画。工交财贸没有秘书编制，就将小蔡挂在办公室名下。蔡汉写的东西一般，但能合符规范，能对付过去。过了一段时间，何林就去市革委会要编制，加上潘锡光暗中帮了一把，为蔡汉落实了副科待遇。

    “蔡汉，你从明天开始盯在江主任这里，协助他们将布线图整理归纳，一张不要少，全部拿到工程指挥部去。”

    “好的。”蔡汉答道。

    蔡汉话语不多，他好像对江泽宏的兴趣也不太大，他数次有意与王玉成交谈，但王玉成心不在焉，兴致不高，与谁也不多说话。

    何林忽然瞧着吴继元说：“小吴你这个锅边锈，你在张书记家干了大半天活，到吃午饭时怎么跑掉了？张书记开会时还说到这个事。哦，小吴，我听人家讲，你老婆很漂亮啊，是不是啊？”吴继元不知道说什么好，江泽宏懊悔：“我当时连荷芳一起邀过来就好了，也让何主任饱饱眼福……”何林说：“你要懊悔，现在就去叫她来，你去不去？我让我的驾驶员开车好不好？既然我借你这顿饭代张书记打吴继元的招呼，你也应该喊那个荷芳一道来吃呀……”

    一看江泽宏真的要去接荷芳，吴继元连忙站了起来：“不用不用，又不远，骑车子十来分钟，你们先吃吧，我去接。”

    何林又对着王玉成说开了：“王玉成你别一天到晚惦着减速机，中午张书记请你，你也不到场，晚上我请你，你人来了，心没有来，还在想着减速机、减速机……不要把脑子想坏了！缺人吗？缺钱吗？找我呀……咳，等管线的事开了工，我得去你那儿蹲几天。”

    其实王玉成此刻想的并不是减速机，他在想另外一件事，这件事不好在这个场合说，必须单独与何林谈。

    不大的功夫，荷芳来了。荷芳有些迷迷怔怔的，不知道工交财贸的大主任为何要对她这么客气。不过乡下人很现实：既来之则安之，不就是吃顿饭吗？想到这里，她就坦然自若了。

    大主任倒很随和，先是夸她漂亮，接着夸她勤劳、会忙家务。并且说，忙好家务也是革命工作，她的家务忙得好，吴继元的工作就会做得更好。

    听到大主任讲到“吴继元的工作” ，荷芳脑子里一机灵，竟然鬼使神差地接过话茬：“何主仼，我家继元风里雨里的挖地道，都快把兴州城挖遍了，地下的管子他是一清二楚。今天，我姐夫帮你们买的管子送过来了，听说马上要开工换管子，这个活儿我家继元最会啦，让他跟着你干，指挥施工，我看能行。”

    荷芳的一席话说得王玉成和江泽宏眼睛都直了！可何林主任听了以后却非常高兴，似乎正等着她这句话。何林哈哈大笑，夸荷芳说得好：“内举不避亲，荷芳提了个很好的建议。虽然继元是一个工人，不能直接去当工程指挥，但只要我们的工作确实需要，他还是大有用武之地的。好，太好了，大家喝酒！”

    何林酒多了一些，提前吿辞。何林是北乡人，与蔡汉不同道，何林临走时对江泽宏说：“待会儿用你们厂的车子送蔡科长回家。”

                                   六    如此当官

                                         一

    吴继元身着乳白色的工装，戴一顶红色的安全帽，左腋窝夹着一卷图纸，领着一帮戴红帽戴白帽的人员，站在鼓楼南路的一个巷口。巷子里面交错地挖开了几条小沟，沿着小沟三三五五地散布着施工队的工人，工人们一式橙黄色安全帽，显得阵容整齐。

    在水厂吃了那顿晩饭以后，吴继元要坐直升飞机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出几天，消息得了证实，两份红头文件摆到了江泽宏的办公桌上：一份是工交财贸出的，任命吴继元为水厂革委会副主任。一份是市革委会出的，借调吴继元任兴州市管线工程一期项目指挥部代副指挥长。

    上任以后，吴继元才知道指挥长是伍宇文，副指挥长是何林，他这个代副指挥长是个副而又副的，更何况前面还有一个“代”字。他的工作关系还在水厂，他还是跑腿的命，他还是干活的命。

随着工作的开展，吴继元越来越感到“代副指挥长” 并不只是个虚耀光环，而是有着实实在在的权力、身份和责任。

    那天早上，他正与监理丶施工队长站在一个检查井旁，观看工人砌筑。整个一期工程有300多个检查井，有人建议从外国进口塑料的。吴继元说，塑料的井容易坏，砌筑的不会坏；塑料的井贵，砌筑的造价低。与其把那些钱送给外国人，还不如用来给砌井的农民工发工资。他这一说，建议进口检查井的人不吭气了，通过招标，吴继元选了一个施工队，天天挖洞砌井。

    监理单位的代表是一个资深的水务专家，他告诉吴继元，国外已经开始试验塑料管材，如果将来成功推广，就可以取代钢管。吴继元心想，要是塑料管材前些年就成功了，他这个“代副指挥长” 恐怕就当不上了。

    一辆破旧的212吉普在他们身后停下，驾驶员李金师走过来吿诉吴继元，工交财贸将这辆车配给他了，今后李金师就跟吴继元。在兴州市，配车的领导不超过100人，莫非他“吴代副指挥长” 已经是兴州市上档次的“领导干部” 了？

    “呵呵……”吴继元似笑非笑。他伸过手去与小李握了一下，又转过身来继续与监理代表说话。

    一个穿着整齐的中等身材的中年人急匆匆地过来，对吴继元说，长征新村有一户居民阻止施工，问要不要通知公安干警。

    来者是顶管施工队的队长，吴继元瞅了他一眼，见他衣着整齐，还穿着皮鞋。“你的……”吴继元打算斥责他：“你的安全帽呢？”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我去看看。小李，走。”一路上吴继元想，我坐汽车办公事的历程就从今天开始了，感觉真的不错。

    管线从建筑物下面通过，是用水枪冲开通道，随之用千斤顶将管材往前顶进。这户居民怕冲松了他家地基，不让用水枪冲水。吴继元观察了一会儿，从工地上捡起一把小铲锹，顺着管子爬了进去，过了七八分钟，他屁股朝后退出来了。他浑身是泥，翻着白眼对房主说：“这样吧，我们先用铲子向前捣，将土挖松，再开泥浆泵吸出松土，行么？”话音刚落，泥浆泵开机吸了约一分钟，管子随之顶进了半米。那位有着大老板派头的施工队长连忙安排工人钻进去接着向前扒土。

    小李要吴继元回去洗洗，施工队长请吴继元晚上喝酒，吴继元上车后说了一句：“看情况再说……”，小李一踩油门，212屁股冒烟跑了。

    想请吴继元吃饭丶想与他拉关系的不仅是施工队，亲戚、同学、朋友、熟人中有不少人托他为别人找工作丶拉业务，市革委会大院里丶大院外的中小干部也有与他套近乎的，还有开会认识的丶吃饭认识的……渐渐地，他的“圈子” 越来越大，饭局也越来越多。人们先是忘记了吴继元的水厂副主任身份，后来又忘记了他的“代副指挥长” 身份，大家开口闭口“吴副指挥”  ，吴继元也不再感到有何不妥。

                                              二

    傍晚下起了濛濛细雨。晚饭后，荷芳母亲洗好碗筷，收拾了一下，早早地进了房间。荷芳六神无主，东摸摸，西摸摸，就是不想上床。潇潇的夜雨催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既有一些“共剪西窗烛，共度夜雨时” 的期待，又有一些“冷冷清清、凄淒切切” 的感觉。

    贵州的山里闭塞贫困，荷芳初中毕业后想来南方打工，但她爸爸妈妈不放心，不同意。后来看到有些山里女孩嫁到南方农村，日子很好过，于是也动了这个心思。七牵八扯，嫁给了挖地道的吴继元。

    荷芳的成家，图的是个安居乐业，从来沒有考虑过什么浪漫蒂克的爱情。对于吴继元，她嫌他邋遢，怜他活儿苦，生活上还是很照应他的。她也知道认命，看到街上那些风流倜傥的少豪，她的反应与阿Q看到饭店里的馒头而认为“这不是我吃的东西，我只配吃萝卜” 一样——这不是我的男人，我的男人是吴继元！至于在某种适宜的环境下，某个有利害关系的男人对她用些手段，她会不会上钩？她说不清楚，她从来没有去想。

    自从吴继元“当官” 以来，荷芳的心情逐步地有了变化。首先，她想为他生个孩子。提到生孩子的事，吴继元总是说等到建了楼房再生，等了两年了，他的楼房呢？这些天她天天在盘算早些怀个孩子，不再拖时间。另外，吴继元的代副指挥长当了大半年，他的水厂副主任就被免了，他成为工交财贸建设组的副组长兼管线工程副总指挥，手上有实权，混得很吃香，他会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荷芳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十点多钟，吴继元才醉意朦胧地回来。

    “又在哪儿灌的？咋不把车子……”她想说“咋不把车子骑到沟里去” ，又想到这话不吉利，于是把话刹住了。

    “车子？呵，领导上给我配了汽车了，还有驾驶员。”

    “怪不得灌成这样，有人开车送你啊！”

    “做顶管的施工队队长请我，人家是江泽宏的姨兄，请我吃顿便饭，谈谈工作，不去不大好。”

    “喝酒谈工作？有没有跳舞谈工作啊？我告诉你这个贼，刚刚当了几天干部就忘了挖地道的日子了，你挖地道时，谁找你做朋友啦？谁勾搭你啦？你再这样混，我去告诉姐夫！”

    吴继元沉默了。提到挖地道，他上午还挖过，他不会辜负姐夫丶辜负何主任丶辜负党组织的。不过荷芳的话也没有说错，今后要将尾巴夹紧一点。

    吴继元掂量荷芳无意中说到的“勾搭” 这句话 ，他还真的有过这档子事，幸好没让荷芳知道。

那天他去外线引水管的工地。外线的引水主管是开挖式施工，挖沟埋设，用工量较大，沟里面都是工人在干活。施工队的统计员是队长的妹妹，小妮子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说起话来莺声燕语，看着吴继元时含怨带娇的，明显地传达出“求情” 的信息。就凭这副眼神，她如果开口借钱，估计吴继元马上就会掏口袋！从此以后，吴继元的心里爬进了一只蚂蚁，成天痒痒的，酥酥的。

    小妮子的哥哥很有能耐，施工进度快，质量好。这天吴继元去视察，没发现啥问题，就表扬了几句，准备驱车去水厂看看。吴继元上车时，小妮子跟小李说，她也去水厂玩玩。说着就坐到了副驾驶座上。小李啥也没说，开车就跑。

    一看吴继元带来一个小妮子，江泽宏冷眼旁观，俨然地接待。乘着小妮子到院子里兜圈儿，江泽宏笑着对吴继元说：“小吴——吴指挥长好眼水啊，这个‘谁谁谁’ 真的上档次——也不怕荷芳知道？”

    吴继元连忙说：“什么好眼水？这是外线队长的妹妹，施工统计员，跟车来玩的。”

    “哦，吴指挥长啊，你是知道的，水厂正缺少一名材料会计，这个人正适合呀！要不，你给她面试一下，咱把她招进来当材料会计，兼兼办公室工作，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