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告诉我:“有一天,你的父亲没有了烟吸”
父亲没有烟吸了。肯定是床头下,口袋里,抽屉里
一方皱巴巴的手帕里,空了,支付不了一盒烟了
我想,父亲那一天看到小村的炊烟就钻进去了
幻想满地点燃的秸秆或落叶,他一个人张大鼻孔在蹒跚
村庄是一截中空的细枯枝,他一个人用心点燃了,一口一口使劲地吸
我想,就在那一天父亲的一颗泪被母亲以双眼接住,保存
自此后,父亲每吸一次烟,母亲就会从双眼中取出父亲的一颗泪
搁在一根烟上点燃,点燃的还有被带出的母亲的另一颗泪
那时,在离开家的一个什么破地方,究竟在干些什么破事
已无法想起。看到父亲每次吸烟的香,就看到燃烧的泪水
我真想把我也搁上去,在父亲的烟上熬成一颗泪滴
有一天,沟边,会有你的一堆衣服
乡人死后,生前的旧衣服被丢在村外的沟河边——题记
夜晚,土地领着你走出另一个家门
嗅着你留在世上不散的体味
找到你不曾扔掉的的衣服,重新穿上
整整衣领,拽拽衣襟
拍打掉上面的灰尘草叶小虫
翻开口袋,抖掉里面多年沉积的乡土
然后走向原始的家门
摸摸门环,叩叩门扉,
只是寻找一种不会丢失的温暖
从门缝窗隙走进去
在小院里走上几圈,美在心里滋滋冒着香气
然后遛遍每个房间
原先拿过的,轻轻地抚摸
原先用过的,小心地摩挲
原先没见过的,用心的捉摸
然后,把苍老的脸、青春的脸、稚嫩的脸
一一亲过,坐在床边定定地看上百遍
看微笑的嘴角开出满庄的花朵
看眼角的泪滴涌出绕村的河流
看惊悸的神情长满村后黑色的丛林
看突然的一个动作毁掉冷峻的山峰填满幽冷的峡谷
你攀上墙头,骑在上面,聆听远古的马蹄
把玩着夜风,端着大地的杯盏
收集露水的海,星星的鱼群,游过你的唇边
该走了,你把衣服原封不动摆回原处
土地的孩子牵着土地的手
在土地的怀中沉沉地睡去
被丢在村外沟河边的衣服
让一个人一次次看到
他想:能不能在大地上建一个巨大的衣柜
把那些衣服好好地保存
他想:别有哪一天,你再回家无衣遮体,进不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