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春天里的鸟鸣，是它们悦耳的歌声唱响一个又一个浪漫的花季。我也喜欢冬日里落尽树叶的枝条上的小鸟，似花如花般给冰天雪地添加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其实，我在岁月流逝中沉淀许多对鸟类的认识，才有现在这种对鸟儿形而上的偏爱。你要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鸟类产生兴趣，是那种沉入心底不由自主蹦出来的记忆，偶尔想起来心灵还带一丝痛意的鸟名——蛇鸟。

    提及到这种鸟，不得不迫使我去追忆四十多年前一段难忘的往事：文革初期，我和姐姐被迫跟随母亲被遣送回东北老家——坐落在山清水秀的女儿河畔的温家屯。那年我只有十二岁。记得我踏进老家小学校的大门时，被一群学生团团围住，他们不由分说地撕扯下我的红领巾和三道杠，高喊着：贫下中农的学校不能让牛鬼蛇神的狗崽子踏进半步。我挨了一顿拳打脚踢，鼻青脸肿地逃回家，向母亲发誓：再不踏进那个学校半步。

    我自动辍学后，每天除了给家里拾柴和打猪草，其余时间都在女儿河畔玩耍。第二年的初春，我跟几个不想上学的小伙伴学会了打鸟。据说辽宁锦州地区是所有北飞候鸟必经之地，从初春河流开冻开始，一批批候鸟会陆陆续续飞到这里，它们会在这个锦州地区停留养息一段时间，然后再向北方飞去。所以当地人有一偐语：立春阳气转，雨水雁河边，惊蛰乌鸦叫，春分沥水干，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立夏鹅毛住，小满鸟来全……

    我每天清晨和几个小伙伴手提许多鸟夹子，再到高粱杆上寻找钻进杆瓤里的白白胖胖的虫子，将虫子的尾巴锁在触碰的活动销子上，这种虫子会一直向前爬行，直到累死为止，是用夹子打鸟最好的活诱饵。每次我们都要观察鸟情，找到今天鸟最喜欢觅食的地块，安放好夹子后去赶鸟群，当鸟群落在布好夹子的地块时，开始遛鸟。遛鸟是很有技巧的活儿，既不能离鸟太近，惊飞了鸟群，又不能离鸟太远，无法把它们遛到布夹子的地方。这个时候，我们会闭住呼吸用眼神相互交流，每个人的眼神大家都会心领神会。而且还能掌握各种鸟的特点，确定布夹子的地点。有些鸟非常机警，一旦有一只被夹住，其它的会马上飞走。捉这种鸟需要把夹子之间的距离拉大，尽量不让其它鸟发现自己的同伴被夹住，这样一次可以捕到更多数量的鸟。有很多鸟非常傻，也是我们最喜欢扑捉的鸟，即使它身边的同伴被夹住了，它熟视无睹的照样觅食，我们通称它们笨鸟，也是给我们解馋最多美味的来源。

    有一天，我和小伙伴在河边的小柳树林安放夹子，突然发现小柳树上卧着十几条口吐信子的蛇，我被吓的惊叫起来：“蛇，蛇！” 

    树上的十几条蛇竟然如童话般化作展翅高飞的鸟儿，舞动着棕绿相间的羽翼向河对岸的柳树林飞去。几个小伙伴嗤鼻撅嘴的嘲笑我，连蛇鸟都不知道，老帽。我痴呆呆的望着那些流星般的飞影，渐渐消失在远端一片新绿之中。莫非自己走进了神奇的童话世界？只是美女蛇变成可爱的小鸟了。

    自从见到蛇鸟的那一刻，激发出我强烈的好奇心，仔细翻阅了姐姐带回来《十万个为什么》的动物分册，并没查找到有关蛇鸟的丝毫信息。这更激发了能带入我走进童话世界的蛇鸟的探奇，每天清晨我悄悄躲进小柳树林的隐蔽处，仔细观察它们的一举一动，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从此，我的兴趣都集中在蛇鸟身上，对于打鸟解馋失去了兴致。当时人们的意思中根本没有环保的概念，只有两个生活的主题：一是填饱肚子延续生命，二是狠抓阶级斗争，增强自我的政治生命力。当然，那时候我还不懂得那些大人的事情，只希望避开没完没了的斗争，走进属于自己幼稚心灵里的那片小绿地，尽情享受童真的快乐与自由。在打鸟食之的过程中有许多快乐，只是从幼小心灵深处有一股说不出惊恐，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面对血腥的惊恐。跟踪蛇鸟的行迹却没有那样的心理恐怖，心安理得的尽享那份平静而祥和的愉悦，乐在其中。 

    蛇鸟，只是当地人赐予它的名字，至今我也不知道它的学名，更无法确定它属鸟类的那个纲，那个目，那个科。现在世界上发现的几种蛇鹈科鸟类都是大型水禽，没有一种像蛇一样吐舌头行为的鸟，并且蛇鹈都有区域性，是留鸟而不是候鸟。蛇鸟体形不大，身长只有六七寸，体形成流线体，细长脖子的羽毛上布满鳞片似的棕色斑纹，每走一步，它都会从细长的鸟喙中吐一次黑色分叉的舌头，偶尔会发出微弱的“嗤嗤”叫声。经过十几天的仔细观察，我发现蛇鸟主要以小林蛙为食。当时，一到立夏时节，女儿河畔是树林里有很多刚褪去尾巴的小林蛙，过了小满就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直到立秋季节，才能又看到长成的大林蛙在树林的草地上蹦来蹦去。 

    过了小满，那些蛇鸟和小林蛙同时消失的无踪影了。我暗下决心，一定在明年春天捉一只蛇鸟喂养起来，让它陪伴在我身边，使我每天都能走进神奇的童话世界。

    经过一年的准备，第二年春天我用马尾套同时捕捉到两只蛇鸟，将它们放在鸟笼里喂养。经常来找我玩耍的邻居小丫头桂梅，看到笼子里那两只蛇鸟，吓得吱哇乱叫跑出房门，站在院里喊：松哥，快把那东西扔掉，不然我不和你玩了。我心里想：爱玩不玩，这是带我进入童话的两只宝贝，扔掉你也舍不得扔掉它们。 

    兴许是同时捕捉到两只，它们有伴的缘故，两只蛇鸟并没有表现出惊吓后焦躁的状态，第二天就开始进食，它们吐着黑舌头争抢着我逮来的小林蛙。吃饱后到小水盆里涮涮嘴，跳到干枝条上开始闭目养神，家里稍微有点响动，它们不会睁开眼睛，反而会吐出黑舌头。渐渐我发现它们是肉食者，而且食性很杂，从蚂蚱到虫子，从小林蛙到小鱼，甚至剁碎的各种肉末也吃的很香。只是怕冷，一冷了就会把头埋在翅膀下面不吃不喝，当温度升起来，它们又会活蹦乱跳的觅食玩耍。东北的冬天很寒冷，为了给它们保暖，我把鸟笼放在热炕头，还到后沟常流水不结冰的河沟给它们捞小鱼，来增加它们体内的热量。

    邻居的小丫头桂梅也渐渐喜欢上这两只蛇鸟，它们好像能分辨出来人，由于我和桂梅经常喂它们，只要我，或者桂梅走进屋，它们马上从干枝条上跳下来，跟随我们的身影在笼边来回走动，口吐舌头发出嗤嗤的叫声。

    那时候没有多少娱乐活动，白天在地里干农活，晚上只能听一会大喇叭的广播，要不就东家走西家串唠家常。即使大队搞文艺宣传队，也轮不到我这种身份的人，蛇鸟就成为我业余生活最娱乐的事儿。

    那两只蛇鸟在陪伴我走过第五个年头的冬天，它们同一天相继死去。我把它们埋在了河边的小柳树林，并在埋它们的地方放上一块大石头，我在上面写道：我最好的朋友之墓。 

    记得埋它们的那天，桂梅伤心的哭了，她当时悲痛的样子仿佛一直环绕在我的脑海里。蛇鸟的离去带走了我和她最快乐的那段少年时光，却给我留下这段难忘的往事。 

    四十多年过去了，我的心里一直没放下有关蛇鸟的消息，去年立夏时我专程返回女儿河畔的老家。已经是一个中型企业的童装厂老板桂梅，特别邀请和我一起打鸟的小伙伴在一起聚一聚，饭桌前他们满意的说：四十多年了，想见的见到了，我们很知足。我说还有一个我最想见的朋友没有见到。已经满头银丝的小伙伴问我：屯子里我们这个年龄的人都知道，桂梅是你的初恋情人，如今的年月，还有什么比初恋情人更想见的朋友？ 

    我只是看着桂梅，一言不发。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明天陪你去小柳树林不就得了。”桂梅的脸上依旧显现着一对深深的酒窝。

    我和桂梅在河畔已经高耸的柳树林守候十几天，没见到一只蛇鸟，也没看到一只小林蛙。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遗憾的说：“如果我们当时懂得做标本该有多好啊！”

  “世故，永远刻在心底不是更美吗？”我和桂梅同时笑了。

    我的笑声中仍然带有遗憾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