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读了很多文章都是关于怀旧的话题,很多的文字不自主地触摸心底的柔软,一些走远的记忆也似在翩翩走来,而一些远去的人和事,也渐渐随着怀旧情绪越发清晰。
——题记
随着社会的发展,科技的突飞猛进,几十年前一些备受乡里百姓欢迎的行当业已绝迹。比如说起“锔补匠”,30岁以下的人大约会一头雾水,等听明白了之后大抵会想当然的揣度是修缮某些物件的师傅吧。
只是你说对了一半,这“锔补匠”可是当时我们这些小孩向往、喜欢的职业呢。跟着那补锅师傅后面转来转去,一路高喊“焗锅——焗缸——”锔好锅子叮叮咚咚的时节,那拉长的吆喝声很有韵味。以至于有几个调皮的孩子也会在后面大喊着:“锔锅——锔缸——锔老太太裤裆……”也不理解是什么话,就那样喊着觉得好玩,直到锔锅师傅或是家人的一声吆喝,吓得孩子们吐吐舌头,不敢再那样喊了,胆小的吓跑了。
也不知这一风靡我们北方城乡的走街串巷的行当是从哪个朝代的村野俚语里滋生,然后被发扬光大成为街头村落一道风景的,无从考证。
在我能记事的记忆中,“锔锅、锔缸”作为一门关注度比较高的营生应是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小城镇和乡里人家都是这么称呼补锅的师傅,“锔锅、锔缸的”,大家伙儿都这么叫着,也没有什么好听的名讳,大概和他们的活计有关。
那时盛水、盛米面、腌制酸菜、咸菜的罐罐都是瓦做的器皿。大的叫做缸,小点的称做坛子。缸和坛子还分大中小,带瓷的和瓦制作的都有,而煮饭的、炒菜的、煮猪食的大大小小的锅都是清一色的翻砂铁锅,其貌不扬却颇受青睐,比笨重的瓷器、瓦器耐用,但也不宜重重地放下,遇到些磕磕碰碰,或者烟熏火燎高温烧烤时间太久,就难免给弄出些缝隙和小洞(沙眼子),沙眼子小的时候还可以将就着使用。有人用棉絮条,或是用废弃不用的布条子补漏。再后来也有用塑料袋子塞到破洞处,用火两面烤烤,看见烧糊要滴答塑料融化物的瞬间,用物件急忙按压,也有人手不怕烫的直接用手挤压,结果是被烫出来一个水泡泡。等物件凉却了就可以使用了,但只能盛装干燥的物品,如果用火烘烤瞬间又是破洞、缝隙如初。家主人即使再舍不得几个钱,还是得乖乖地把破锅、破盆子送到补锅匠师傅的炉边。这些瓦罐铁锅现在也有人家依旧在使用,只是如果坏了就直接扔掉了,也没人去修补,也再找不到人修补。
好在锔锅锔缸匠作为当年的一个行当是那个年代很热门的行业,隔三差五的就会来村子里大声吆喝着。这行当,有行走于各个乡村走街串巷的,也有坐贾。如哪家正在做饭或者煮猪食时,铁锅用着用着漏水了,而家里正急着等锅做饭或是煮猪食呢,此时只需直奔开锔锅锔缸作坊的就行,也就一袋烟的功夫马上变腐朽为神奇。只是那个做贾的作坊是要走两里地在别的村子。
那时我家有一口盛水用的水缸和我当时的身材差不多,水缸存放在厨房门后。妈妈去做饭的时候,我时常帮忙填火,也就是往灶台炉灶里陆续地放干柴。乘着妈妈不注意,我就会趴在水缸沿上晃来晃去地玩,如果缸里面的水少,水缸就和我一起摇晃,就如在荡秋千,觉得非常开心、好玩。妈妈看见就会一声吆喝,说,趴在缸沿上危险,掉进缸里水会淹着你的,缸玩倒了,缸会坏掉的。每次听见妈妈的吆喝,我都吓得紧忙抽身躲开,眼睛里还是恋恋不舍的。那时候没什么玩具,家里的小盆盆罐罐,一张彩色的小纸片,外面的小石头乱瓦片都能给我带来无穷的乐趣。
有一次妈妈出去院子里摘菜,让我看着炉灶不要断火。我高兴的答应了,当妈妈关上房门的一瞬间,我立即爬上水缸沿玩起来,使劲的晃啊晃,看见水里有我的倒影也在晃来晃去,心里那个开心。也许是用的惯力过大,缸一下子失去控制,哐啷的一声砸在地上,半缸的水流淌得满地,我也趴在水窝窝吓得大哭起来。爬起来想扶正缸,可没力气。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那个水缸着地的那面裂了很大的一个缝隙。地上的泥土和水搅拌在一起,弄得我满脸满身的泥巴。妈妈回来看见我的形象时哭笑不得,并没有打我、责骂我。妈妈说,幸亏是缸倒了,如果我掉进缸里小命就没了。据说这个缸是我太爷爷用两个铜板买来的,缸里面的水滋养了几代人,却坏在我这里,当时心里很害怕,也后悔,也第一次盼望着那个锔锅锔缸的人早点来。
那时候也不知道数日子,只觉得是盼了很多时日,终于听到那声“锔锅——锔缸——”了。我兴奋的跑出去,生怕被别人家抢走似的,把那个老师傅领进家门。
那个老头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他的脸黑不溜秋的,像是许久没洗脸了,脸瘦得长长的,类似于核桃的皱纹还有一些黑灰在里面,黑黑的,大概是职业使然——烟薰火燎的使皮肤变黑了,或是就是长久没洗脸的缘故。手就像榆树皮一样干巴巴的,手指头还有厚厚的老茧。穿着一身看不清颜色或是黑色或是深蓝色的土布衣裳。头发稀稀落落的还有很多白头发,只有头顶亮亮的看着比较干净,因为那里没有头发,白白的。好想去摸一下,但只能是想想而已,不敢。他的行头是一副担子,扁担挑着一头是风箱和补锅、补缸用的工具,一头是一个小铁箱子和一些用袋子装着的小煤块。他在院子里找个被风宽敞的地方先是引燃一些木炭,扯起风箱,呼啦呼啦地响着,然后开始冒黑烟有蓝色夹杂着黄色的火苗儿轻盈地舞动起来,很耐看。干活时,喜欢同前来准备修缮的人们搭讪几句,有时还也我们这些孩子们东一句西一句问这个,说那个的,问家里有几口人,几岁啊,看见喜欢的小孩子还会摸摸头。那黑黑的手,我看着就不喜欢,总是躲得远远的。如身边没大人时,那师傅一边拉风箱一边有时还哼着东北的民间小调:正月里来是新年儿呀啊,大年初一头一天呀啊,家家团圆会呀啊,少的给老的拜年呀啊......
我们一群小孩子守在一边看老师傅忙来忙去,小调调被他哼来哼去。
我也想拉几下风箱,就央求妈妈帮助说情,可就让我拉了几下就让躲在一边了。这时就看见他把一个很小的盛着碎锅铁的陶钵放进炉子里,上面盖一些小颗粒块煤。在拿一个长锥子放在红炭火上烧烤起来,等锥子红了,就拿起来对准缸裂缝约5公分处钻起来一个小眼子,对称着钻了六个小细洞洞,一边三个。然后就拿出来一个工字型的铁锔子在缸那里比量一下就在火上烤着,等红的时候就用锤子垫在一个矮板凳使劲地砸,大概砸了有十几下又放进火炭里继续烧烤起来,等再红的时候又反复砸几下再比量一下,再烤一会儿。然后就趁着热对准了两面的洞洞麻利地放进去那个锔子。反复多次终于把那个水缸的缝隙紧紧贴在一起固定住了,只留下一道痕迹。那补锅匠拿起来刚刚烧在瓦罐里的铁水浇灌在那几个小洞洞上面,再拿把稻草刷子蘸些湿泥巴,刷在刚放进去的鉄锔子处。鉄锔子滋滋啦啦响几声,冒着袅袅的白气,据说这是防止有缝隙再浸水出来。
修补完我家的水缸又继续给别人家的叔叔婶婶修补铁锅、瓦缸。
妈妈检查一遍很满意的把水缸又挪回来原来的地方,继续盛水,只是再也不会承装很多,妈妈说怕那里裂开缝隙浸水,之后我再不敢趴在那个缸沿子摇来晃去了。
直到日头偏西,那个老师傅才收拾起所有的行当晃悠悠走了。我目送他慢悠悠负重前行的背影,逐渐模糊在月色里,越来越看不清,越走越远了。
伴随着时光的老去,许多人、许多事也在逐渐地褪色、变淡,越来越遥远。就如那“锔补匠”也逐渐消失在岁月的洪流中,连同那“锔锅——锔缸——”的吆喝声,也只能在记忆中慢慢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