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醒来,没有了睡意,忽然想起了去世已近二年的岳母,胸中不免一阵阵拥堵心慌,这样的情况常常出现,困扰着我。屋处,传来清脆的蟋蟀声,还夹杂着稀疏的落雨声,我起了床,找来纸笔,写下了心中的感触。
母亲去世已近两年了,她是在与疾病斗争了九个多月,无奈地走了。母亲患的是胰腺癌(晚期),一种凶险的癌症,其特点是隐蔽性强,诊断难,发现后多是晚期;且疼痛厉害,病人难以耐受。
在与疾病斗争的日子里,母亲的坚强,让我难以忘记。胰腺癌疼痛起来是很厉害的,对一个人的意志是一个严峻的考验。那常人难以想象的病痛袭来的时候,一般人会哭天喊地的。我从没见过母亲大声喊叫,倒常听到她哼哼,我知道,她在忍受巨大的疼痛。有一次,我对她说:“实在受不了,妈,你就喊喊吧,不要忍了,喊喊要好受一些。”母亲总是摇摇头,淡淡一笑,她说:“我在与它斗,斗赢了,就好了。”我常见她咬着牙,抿着嘴,手抵着腹部,我知道,疼痛又来了。我心里明白,住在我这,母亲要顾及我们,楼上楼下是单位同事,而且,大声喊叫,也会影响我们的心情,影响我们休息和工作。真是难为母亲了。
初期,我们以为母亲患的是一般的胃痛,几家医院也是这样诊断的,也是这样开方拿药的。可是,母亲的疼痛老是不见缓解,而且有加重的迹象。母亲被一趟趟门诊、一次次拍片累得几无气力,上下楼要人搀扶或背着,而疼痛的折磨更让她痛苦不堪。医院最终的结论是胰腺癌(晚期),我们痛心不已。要不要告诉母亲,因为母亲不识字,还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病况怎么样。我们决定先不挑明,她不问,我不说。母亲真的不知道吗?她是明白人,肯定知道得了什么类型的病,只是不知道病情到了什么程度。她曾说:“你们不告诉我,我有数,别人生病去一家医院就好了,我去了几家医院;别人拍一次片子,而我拍了一次又一次…
手术后,母亲在我这里休养。这天,天气不错,外面春意盎然,母亲坐在阳台上边晒太阳边与女儿聊天。忽然她对女儿说:“晓莉,等我病好了,以后每年要来你这儿住三个月……”一席话,让我老婆闪在一边而泪流满面。母亲,尽管你是明白人,可是你不知道医生的结论,你的生命已经不能用年来计算了。我知道,母亲多想病好,多呆在女儿身边,享受女儿的体贴照顾,享受与女儿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母亲多想病好,出去走走,公园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看看这个美丽的都市。然而,她的生命已倒计时。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也迷信。她去寺庙烧香供奉,也请过仙姑来家里。母亲以为这样有菩萨保佑,病情就会好转了。或许是心理暗示的作用,确实管过几天用。那几天,母亲精神是好的柴,脱了形,流汁也吃不下去了,仅喝点水,再下来,水也喝不下去了,仅能在嘴唇上擦点水以缓解干燥。来看望她的亲属乡邻无不落下眼泪。我知道,她象一支奄奄一息的焟烛,熬干了油,在残风中忽灭忽亮……这时,我只愿她早点上路,少受一点折磨。记得我最后对她说的话:“妈,不要害怕,那边也很热闹的,就着灯光,往亮处走……”我记得演员付彪临终前,朋友是对他这样说的。谁都不喜欢黑暗,黑暗让人产生恐惧,去天国的路上亮起了街灯吗?
至今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母亲的情形,那是我与她的女儿初次见面。母亲穿戴朴素,举止利索,给人一种很能干的感觉。她象是从田间劳作归来,又象是来街坊串串门一样,我原有担心不在了,也没有了距离感和陌生感。母亲说话不多,多数时间听我和别人交谈,偶尔问点什么,言语又是那么温和,让我倍感亲切。恕我笔拙,无法用文字准确地还原当时的感受,这种感受是奇特的。我想,如果母亲是幅画,那一定是位白描大师的经典之作;如果母亲是首诗,那一定是顾城式语言,优美而无杂质。也许是母亲的朴实无华,也许是她女儿的漂亮可人,当时我傻想:如果有幸成为一家人,我一定要孝敬面前这位母亲的。以后我就是这样做的,尤其是用钱方面,从没眨过眼,而且每次去,从不空手,总要带点吃的或用的。
如今,我与她女儿晓莉生活在一起已二十年了,儿子今年十九岁了。在南京城里,我的小家有着不错的生活。工作稳定,收入属于中等,儿子长得那么壮实,老婆还是那么漂亮。生活在逐步往上走,一切都顺顺当当。可是,母亲走了,带着对生活的留恋,对儿女的牵挂,无可奈何地走了。时光如梭,如今已快二年了。母亲的形象渐渐淡出脑中了,生活中的苦与乐慢慢冲淡那份情那份痛,可是,经常在凌晨醒来,会想到母亲,想到母亲病中的日子,尤其是母亲对生命深情眷念的目光,那目光眷念着身边的亲人,眷念着眼中的一花一草,眷念着自己拥有的触手可及的生活。
那目光箭一般穿过时间和空间,定格在我心底,那就是我隐隐的心痛。
母亲,你在天堂还好吗?或许,天堂里真象歌中唱得那样,有人来人往,车来车往,煞是热闹,你不会寂寞和惆怅吧?不象我们的生活中总还有这样或那样的烦恼。
母亲,有来生吗?如果有来生,我和晓莉会放一曲“天堂”,在腾格尔天籁般的歌声中找寻天堂,找寻你;如果上苍慈悲为怀,营造一个再生之地,与母亲再续来生缘,那多么美多么好。
思念如水,母亲的形象渐渐地丰富清晰起来,她微微地笑着走来,还是那么亲切自然。
我的思念就象母亲墓边的常春藤一样,围绕着墓前墓后而不败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