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水珠滑落,俘获其他的小水珠,滴答一声,从指尖落下来,从发梢落下来,从下巴尖落下来。
滴答——
水珠撞破水面的平静,将倒影漾乱,如同卡布奇诺的奶花。
“苏泠,”背后有人叫她,她收回撑在盥洗台上的手,捋了捋头发,回过头。
“苏泠,这个你还要不要?”室友举着一盆干枯的仙人球问她,“不要我就扔了啊。”
“苏泠?”室友在她眼前挥挥手,却发现她的瞳孔没有焦距。
她又走神了。
“苏泠,这个送给你。知道你懒,这个好养,不用天天浇水。”脑海中还是浮现出那个人的影像,即使那么拼命地要忘记,可是有些东西真的铭心刻骨,那个家伙,自以为是。
“我不是懒,我只是做什么事都比较慢而已。”
“你这个小丫头还顶嘴。喏,要是它死掉了,我可就不理你了啊。”苏泠被刮了一下鼻子,记忆中他的手指冰冰的,凉凉的。好像那天。
“噗通。”盆栽丢进垃圾桶,苏泠没有回头。
“……越来越像个傻子了,问她话也不理,臭什么屁啊……”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走,我们上课去……”
2
“来,苏泠,给你礼物。”
两只手颤抖而迅速地打开粉色的包装带子,掀开盒盖,苏泠发出一声尖叫。
盒子里的小家伙瑟瑟发抖,盯着眼前的陌生女孩,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她勾着一个男孩的脖子接吻的情景。
一只猫。
“这只小猫,为什么缺了一只耳朵啊。”苏泠抚摸着小猫的头,小猫舔着苏泠的手心。
“它被车撞了,它妈妈拼命把它从车轮下扯出来,扯掉了它的一只耳朵。”
苏泠吓了一跳,“那它妈妈呢?”
“死了,被车轧死的。”
“怎么会这样?”
“当时它妈妈堵在车前不让车子走,司机一狠心加了一脚油门,就轧死了。”
“那它也是孤儿么。”
“是啊,和你一样,需要被好好保护,好好爱。”
男孩想要抱住苏泠,被她推开,“其实我要的不是被保护,你知道的。”
“爱难道不是要拼命守护那个人,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么?”男孩再次揽起苏泠的腰。
我只是想要存在,想留下一点感觉,我依稀还能记得三岁时第一次尝到酸咪草的涩味,我也记得那年冬天脖子里被塞进雪块的寒冷,我也不会忘记你用嘴巴喂给我的自制巧克力的温润,你加了很多糖,好甜。我只是,想要一点感觉证明我被需要,被在乎。苏玲在心里呢喃。
身边人开始亲吻她的额头,脸颊,嘴唇,耳垂……苏泠发出的嘤咛,像是小猫的哀叫。
3
“过来,卡布。”苏泠向那只黑色的独耳猫招了招手,猫“喵”得叫了一声,跳到苏泠怀里,拿头蹭主人的胸脯,尾巴蜷曲又舒展。
寝室门推开,闺蜜小雅走进来。头上的紫色发卡闪烁亮片的莹辉。
“出去走走吧,看这些天你憔悴的。”
苏泠点点头。
女生寝室楼不远处是一个篮球场,很多男孩子在打球,“砰砰砰”篮球的撞击声和男孩子的呐喊声混在一起,听起来就是青春。
篮球场旁的奶茶店,小雅转着一杯香草布丁,对坐在对面的苏泠喋喋不休:
“喏我跟你讲,我们那个监考老师真的是变态啊,一场考试六十分钟下来,一直在考场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我都要疯掉了,难道她是教广播体操的吗?看来这一门我是铁定挂,白费了准备了那么对小抄……还我们寝室那个贱货,这几天又不知道在哪里勾引了一个傻缺土豪,跟她买了个包据说是什么什么限量版,天天在我们面前炫,恶心死了你知道吗?还有那个食堂的卖馒头的大妈,哎呀我跟你讲真的是……苏泠?”
苏泠一手撑着脸,偏头望着窗外,那里有一辆白色的跑车,保时捷Boxster,车的主人就靠在车旁,穿着休闲针织背心,西装裤。
苏泠手心的纸杯子被捏的变形,一颗晶莹的水珠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哎哟这儿风景不好,苏泠南苑有一家咖啡屋刚开业我带你去吧超赞的。”小雅不由分说拉着苏泠离开了奶茶店。
一路上苏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小雅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插话。
“苏泠你别这样,有些事我们是没办法的,现在的社会就这样。”
“好了,我知道了,我累了,我先回去了。”
苏泠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小雅呆呆地站在原地。
4
“卡布,你一个人会活下去吗?”
夜幕降临,苏泠抱着猫站在阳台上,夜风很冷,楼下有一个男孩子跺着脚,向手心里哈气。
又是他。苏泠皱了皱眉。
“苏泠——我爱你——”
男孩子热身完毕,开始大喊。
“做我女朋友吧——”一声告白肆无忌惮,引来众人旁观。
迎接他的是一盆冰凉的水。宿舍楼周围看戏的人不约而同发出一片惊呼和嘲笑,男孩子不死心,抹了一把脸,继续喊:“苏泠,不管你提什么要求我答应你,都答应你,你不答应我我就站到你答应为止!”
徘徊了一阵,苏泠咬了咬牙,走出宿舍,临走耳边飘来一个室友讥讽的嘀咕声:“骚狐狸走到哪儿都有人抢着要……”
苏泠装作没听见一样,下了楼。
男孩子看见女神朝自己过来了,心情激动紧张得说话都变音了:“苏……泠,你终于、下来了。我喜欢你做……做……我……”男孩子冻得直打哆嗦,他的发梢不断有水珠滴落,却丝毫没有怪罪眼前的这个罪魁祸首。
心,疼了一下。
那天,下好大的雨,把整个世界都涂成模糊一片,那个家伙站在楼下拿着伞等着自己,浑身湿透了,就像是现在,发梢上的水珠,真的一摸一样。
“苏泠,你终于下来了,我等你好久。”那个人把伞递过来,顺手摘下自己的围巾,给苏泠系上。微暖的体温像是他环绕的双臂。
“苏泠……”
男孩子的声音打断了苏泠的回忆,“你看,你男朋友、都……我是不是……”
“闭嘴!”
“你以为你是谁?”
“啊我闭嘴,我有罪,我该死……”男孩子慌不迭地点头哈腰。
苏泠看了男孩子一眼,半响,冷冷地道:“你什么要求都答应么?”
男孩子被这没头没尾的要求问得一楞,随后马上急切地道:“是啊,都答应,哪怕上刀山下火海——”
“不用。”苏泠打断对方,“你会杀人么?”
“啊?”
“杀人。”苏泠看着男孩,机械地重复。
“这个……我……”男孩有些语塞。
都没等男孩回答,苏泠上了楼,走到一半,她捂住胸口。
回过神来的男孩仿佛想到了什么,朝楼梯口大喊了一声:“喂!”可是没有什么声音回答他。
回到宿舍,苏玲端起脸盆来到阳台,远方路灯下有男孩一边抹头发,一边远去的背影,苏玲死抓着手心里的毛巾,恨不得将它撕碎。
5
梦里,好像在对什么人大喊大叫。那些人,冷漠,麻木,呆板,千篇一律的扑克脸。
苏泠死劲儿喊,喊得眼前发晕发黑,喊得跪倒在地上,喊得喉咙嘶哑,她抓挠着自己的脖子,想要扯开喉咙,发出更大声音。
她在喊:“不甘心!”
很多人在她旁边扯着她,规劝她,她摇头,她不听。
她是在挣扎什么呢?是的,在她面前,有一具玻璃棺材,棺材里躺着一个人,面如死灰,毫无生气,她想要扑到那里去,她想要再看看他,她想要在听听他的心跳,就像无数个夜晚她伏在他胸膛上,她想要再听听他的呼吸,就像无数个黄昏他在她耳边低语。
是他!
苏泠喘着粗气从梦里惊醒,看看手机,凌晨三点。日历上有一个鲜红的小点,上面写:生日。
是他的生日。
苏泠睡不着,她下床喝了口水,静静坐了一会,随后她拿出化妆盒,开始画妆。许久没话,眉笔画得有些生涩,她画了半天,对着镜子仔细端详,发现自己把眉线画的太重了。
有什么关系呢?
“苏泠你大半夜不睡搞什么啊。”对面的室友被刺眼的台灯光弄醒,很不满地嘟哝着。
苏泠随手关掉台灯,继续坐在椅子前发呆。
6
“砰砰砰!”
凌晨六点。
“哎哟,来啦。”小雅睡眼惺忪地打开了门,看清楚站在门前的人她愣了一下。
“苏泠?”
苏泠抱着卡布,慢慢抬起头。
“哇嘞,苏泠你怎么了?怎么像个……鬼……一样。”眼前的人儿两道粗眉毛,黑眼圈就像是打浓的眼影,两片嘴唇毫无血色,不怪小雅被吓了一跳。
“给你,替我照顾好卡布。”苏泠把猫丢过来,小雅慌忙接住。
“喂你怎么了?”
“我没事。”苏泠转身就走,小雅想去追她,可是怀里抱着卡布,她又只穿着睡衣,只得作罢。
“苏泠!”小雅喊了一声,她预感很不好。
7
穿着白色毛衣,和白色呢绒百叶裙,再加上一双白色长靴子。就像是……白雪公主。
苏泠坐在一家西餐厅前,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苏泠已经这样坐了一整天,没有吃饭,没有喝水。西餐厅外,停着一辆白色的跑车,同样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西餐厅内,某个人正在和朋友推杯换盏。
苏泠死死盯着西餐厅的门,一动不动,眼睛如同离水的鱼,干涸,空洞。
傍晚。马路上的车开始多了起来。
终于,那个人出来了,打着酒嗝,和朋友们大笑着说着什么。
对,就是他!
没有犹豫,苏泠冲了上去。
但是她没有冲向那个人,而是公路的反方向,远离那个人!
苏泠跑得很快,好像从来都没跑的这么快过,风在她耳边呼啸,景色在她身边一闪而过。奔跑中,似乎又回到那个秋天,微风吹过的一瞬间,她抱着他,鼻子里是他衬衣上柠檬的香味,还有刺鼻的血腥。
大街上,许多路人都奇怪地停下脚步,看着这个奔跑的女孩子的背影。
西餐厅前,那个人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跑车发出咆哮,车轮缓缓转动。
“滴滴,滴滴”奔跑中,苏泠的手机响了,她不管不顾,回过头,一个白色影子在马路边上急速朝她接近。
时机,刚刚好。
苏泠突然转向,朝那个影子扑过去!
身体……突然一轻……天空旋转,好像他抱着自己转圈。耳边是刺耳的刹车声,和几个女人的尖叫。“砰!”后背和大脑传来剧痛,眼前变成黑色,然后……都消失了。
马路上的人朝这里聚集过来,对路上的车和白色女孩指指点点。车里的人过了好一会才下车,掏了半天手机,才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他对着手机颤抖着说:
“爸……我又、我又撞人了。”
不远处,白色女孩的白衣服渐渐被血浸湿,在她身旁,一个手机不知疲倦地响着,手机频幕上是一个笑得很灿烂的女孩,戴着一枚紫色发卡。
8
十天后。
“你是她的朋友?”一个女孩居高临下看着小雅。
小雅不说话,推开女孩走进寝室,苏泠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整理好的方纸盒,书本都插的整整齐齐,桌上还有一小捧枯萎的仙人球。
“喵。”卡布从小雅怀里跳下来,轻车熟路跳上苏泠的书桌,从纸盒里叼出一个折成百合花形状的纸包,里面有猫粮。
小雅捡起纸包,展开,几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小雅。你看到这个,说明我现在已经和他在另一个世界相会了。”
“我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我不知道怎么给他报仇,我亲爱的,就那样走的无声无息,真不公平!”
“那些校领导都是混蛋,那些人,官官相护,他们只爱钱!”
“撞死一个人,他可以逍遥法外,甚至可以继续开车,但如果连续撞死俩个人呢?总会有媒体盯上他,总会有人来揭露真相。”
“我真的没有办法,我试过,但是没有人帮我。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相爱的人就是要彼此守护对方,甚至为之付出生命,不是么?”
“小雅,永别了,不过我还是很高兴的,至少,这世界上还有卡布和你记得我。等你们也忘记我的时候,我才真正地离开了吧?”
小雅一行不漏地看完,擦擦眼角,长出一口气。她将纸包重新折好,放入口袋,抱着卡布走出宿舍楼,她看到不远处的行政楼外围满了拿着长枪大炮的记者,各种采访车堵得水泄不通,而那辆停在篮球场边的白色跑车,再也不见踪影。
不再张望,小雅来到街上,顺手拦下出租车。坐在后座上,小雅抚摸着卡布的头,卡布也舔着小雅的手心,“你很高兴,对吗?”小雅捏起卡布的爪子,卡布喵喵地回应。
不多时,出租车停在一幢白色大楼前。小雅来到大楼前的报亭,报纸头版的几个大字触目惊心——富二代酒驾,撞死热恋情侣!
小雅微微一笑,抱着卡布,走进大楼,穿过大厅,走上楼梯,穿过走廊,来到一间病房门前。
推开门,阳光一瞬间扑面而来,一个单薄的女孩头缠纱布半坐在洁白的床上,望着小雅微笑,小雅左手抱着卡布,右手捏着报纸,突然双眼模糊成一片。
黑色的卡布猫跳上病床,拿头蹭着女孩的胸口,尾巴蜷曲又伸展。
“又见到你了,卡布。”
病床上的女孩微微一笑。
“喵~”
黑猫在空荡荡的病床上走来走去,像一只独舞的黑色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