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儿长大了,它要告别云朵妈妈,一个人去旅行。妈妈很忧郁。灰暗的眼里润着不舍的泪花儿。雪花儿懂事以来,就没有见妈妈笑过。不光妈妈的眼睛是灰色的,整个天空,整个天空下的世界都是灰色的。虽然那跳动的小山,那平铺着的田野也附着一些森绿或黄红,但总是雾蒙蒙的苍茫着。雪花儿的母亲也常常会被那些小山,田野,小河润湿眼睛。长大了的雪花儿知道,那是妈妈又在想念爸爸了!
为什么要想念呢?想着念着就会流泪,流泪是件伤心的事啊!雪花儿不明白。它的心里从没有“想念”这个词儿,因为它根本不知道“爸爸”是个什么东西。只听妈妈说过,他们相爱在无爱的冬季。爸爸把妈妈从地平线上托起,与妈妈在碧蓝的天空里举行了婚礼。而后他就远走了。爸爸是什么样子呢?妈妈告诉雪花儿,有时爸爸是狂吼的暴君,有时是树枝上跳跃的舞者,有时是河面上冲浪的波纹……关于爸爸,雪花知道的太少。不了解怎么会有想念呢?尽管这样,雪花儿还是想去寻找爸爸,告诉他,妈妈想他!
该出发了,以后还能不能回来呢?临行时,雪花就懂得了什么是思念。它不敢看妈妈那苍白而忧郁的脸。为妈妈跳一支舞吧。雪花儿是天生的舞蹈家。它轻盈的跳跃、疾速的旋转犹如一只洁白的天鹅,飞扬飘渺的舞姿犹如千年的“飞天”。“簌簌”地一曲清歌,低吟着对妈妈的依恋。它旋转着,飞扬着,歌唱着,离妈妈越来越远。
城市里,到处是形而上的温暖。空调机累得直喘粗气;高楼已站得浑身僵直。雪花儿细心地查看这每一格窗户,都没有爸爸的身影。只在酒店与歌吧里那些绅士的眼角眉间看到了酷似爸爸的痕迹。雪花儿不喜欢这昏黄的灯火,不喜欢那艳艳的红唇。离开前给爸爸留点记号好吧?雪花儿拿出自己洁白的水彩,在那脏兮兮的街道上、树木上涂抹;在那加长了的睫毛上涂抹,在那熏而未醉的酒气中涂抹。灰茫茫的一片霎时变得洁白。
城里的夜一直未央着。雪花儿静静的离开。
田野上,暗绿的苗儿伏在褐色的土地上,娇弱的脸好疲惫。“苗苗阿姨,您病了吗?”阿姨的眼睛和妈妈的一样闪着灰色的光:“昨夜,风神热烈的请我跳舞,可是,我终究没有留住他远去的脚步!”阿姨的眼睛同妈妈一样的湿润。
雪花儿好心疼!这是妈妈亲手织成的银色丝绒,阿姨,您盖上吧!您会觉得很温暖的。阿姨躲在丝绒被子里哭泣。
雪花儿轻舞,低吟着“簌簌”的歌谣。一颗无忧的心,学会了忧伤。
小河把自己关在冰晶里,不愿意跟雪花儿招呼。她说自己脸上风神留下的吻痕还有余温,而风神却早已弃她远去!小河阿姨,这是妈妈为我编织的纱巾,您留下吧,遮一遮您脸上的愁纹。
父亲的故乡在寒冷的北国。上苍赋予他征服一切的力量,也赐给他一副冰冷的心肠。他爱白云的飘逸,爱绿叶的舞蹈,爱小河的纯净,爱花朵的憨娇。可是他的爱,始终是无迹可寻,来了就来了,走了就走了。哪会留下依恋,更不会为谁驻足!
雪花儿好无奈。它能做什么呢?这里的美如水晶一般的单纯脆弱,风来,风去,就被蒙上了阴暗的灰尘。母亲啊,母亲也只是父亲的曾经!如何寻他?寻他何益?父亲冰冷的心里,哪里会有恩情!
雪花儿不再寻觅。
清晨,雪花儿在飞舞;黄昏,雪花儿在飞舞;暗夜仍挡不住雪花儿洁白的身姿。它要把自己优美的舞姿献给一切哭泣着的眼睛,它要把这有些污浊的世界重新变得晶莹。
是谁?谁的歌声这样清脆?洁白的山路上走来一簇燃烧的云。那是一双怎样清澈的眸子啊!像史前的天空;向原始森林里的一汪碧潭。这明澈的眸子、透明的歌声,驱赶了雪花心底里的哀伤。它快乐的拥着这朵红云,偷吻了她那双闪动着的水晶。
眸子弯弯地笑着。她是来寻找雪花儿的童话的。雪花儿好开心啊,它不再觉得孤独了。
深怕女孩儿摔倒,雪花儿把山路铺上厚厚的柔软的毯。女孩儿欣喜的一脚一脚地挖着雪窝儿,透亮的明眸却在林间游弋。青郁的松针被雪花儿擦得鲜亮,还点缀着大朵大朵的雪绒花。好美啊!女孩儿妒忌了,大把大把地抓起那雪绒儿,抛向空中。雪绒儿追着她飘飞的长发。女孩儿逃遁,惶惶中双膝跪下,她索性躺在雪毯上耍赖。跌出了一地的欢笑。
山顶上,盛开了一朵圣洁的红雪莲。女孩儿在漫天的雪泡泡里静立,圣母般的宁静与庄严。谁的画?一个叫范宽的人吧?他什么时候来描摹的《雪景寒林图》呀!只是他描摹的还不够神韵。那画上没有这种层次与立体,更没有这迷蒙生烟,亦真亦幻的空渺。这是雪花儿用它那洁净玲珑的灵魂漫舞漫浸漫染出的黑白分明的世界。
一个纯美的透明的世界啊!
女孩儿深深的感动着,虔诚地将掌心举过头顶,迎一粒粒飞扬的精灵。雪花儿幸福极了,扑进女孩儿透明的怀。
女孩儿走了。雪花儿依依地送着,在女孩儿的发际留下深深的一吻,送给她一梦的童话。
终于,雪花儿力竭了。它静卧在山川、大地上,静卧在河流、田野上,静卧在每一瓣叶子的心坎上。世界终于在它面前纯净了。它该睡去了。
梦里,父亲从远方而来,漠然地从雪花儿的图画上踏过,从雪花儿洁白的躯体上踏过。母亲啊,母亲,把她自己撕裂成丝丝渺渺绝望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