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个清晨,一场小雨过后,我来到附近的玉带河散步。走在河畔小路上,呼吸着格外清新的空气,听着鸟儿在树枝间啾啾而鸣,我的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往前走不多远,有一白发老者进入了我的视线,只见他着一身白色的太极服,显得十分飘逸,再仔细一瞧,才发现他手里拎着个鸟笼,鸟笼被遮得严严实实的,里面不知囚着什么鸟儿。
走到尽处的密林边,但见老者把鸟笼挂在树上,然后慢吞吞地揭开笼衣,此时我才看清里面关着一只画眉鸟,全身大部呈棕褐色,只头顶至上背是黑褐色,眼睛外有一环白圈,平添了几分秀气。笼衣被揭开后,重见天日的画眉鸟表情依然木讷,许是还没有从刚才漆黑一团的世界里缓过神来,但老者却是不慌不忙,他在附近的一块石墩上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鸟哨子吹了起来。
看来老者有点功底,把个鸟哨子吹得婉转悠扬,或许是条件反射,听见哨声后,画眉鸟立刻打起精神来,在笼子里上蹦下跳,嘴里接连蹦出一串串如流水般溜溜的音符,还不时地摆动着自己的尾巴。老者就这样一直用哨子指挥着画眉,表情甚为陶醉。
刚开始我还觉得画眉的歌声十分悦耳,但细听却缺少变化,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调子,只是一味地模仿老者,缺乏旺盛的激情,更无创造力可言。画眉鸟向来以歌声活泼动听而闻名于世,雄鸟在繁殖期为了吸引异性,更是极善鸣啭,但如今,这个身陷囹圄,唯主人哨子是从的小囚徒又怎能随心所欲地唱出自己动人的心声呢,无怪乎北宋文学家欧阳修曾作《画眉鸟》一诗:百转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老者还继续陶醉在与画眉鸟的机械应和里,而我却不忍再看小东西在囚笼中上下折腾,于是转身离去。回去的路上,河畔树林间依然鸟语声声,有鹊鸲一气呵成的流畅音符,有白头鹎的娇声细语,还有竹林里类似“姐—弟”,“弟—姐”的应答声……雨过天晴之后,所有的鸟儿都在枝头上尽情地歌唱,在蓝天下自由地飞翔,除了那只笼中的画眉鸟。它和其它鸟儿一样,本属于大自然的美丽小精灵,却被囚禁在弹丸之地,为了生存,只能通过卖力地表演博主人一笑,一想到这,我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在我们单元楼楼下开杂货店的余老板养了一只八哥,小八哥初来时体格瘦削,唯有一双小黄眼看上去还有几分精神。一晃一两年过去了,它的身形还是初来时那般瘦削,远远比不上野八哥那般矫健。我们也从来没有听到过它悠扬的歌声,有时忽然“嘎嘎”地乱叫一气,不知是喜是悲,也毫无欣赏价值,甚至完全可以归类为噪音。关在笼里的八哥无聊时,目光会向下一直追随着余老板家的那只猫或那条狗,我想它内心一定十分羡慕它们可以四下走动,哪怕只是围绕着杂货店附近转悠转悠。
有时那只灵巧的豹纹猫会一下跳上桌子,目光炯炯地打量着笼中的八哥,如同它蹲在老鼠洞外直勾勾盯着洞里的神情。猫的一只前爪子甚至伸到笼子上了,八哥顿时紧张起来,怯生生地边叫边往后退,却又无路可退,随着主人的一声呵斥,猫才余兴未尽地跳下了桌子。
八哥一见主人把一碗水放到笼中,便立刻跳进碗里,在里面梳洗起来,余老板饶有兴致地对我说:“它 每天都要洗一次澡,开心得很!”我凑上前去想看个仔细,没曾想胆小的八哥竟然惊叫着跳出了碗,直到看见我向后退了五六步远,它才重又回到碗里扑腾起来,还时不时用喙沾水梳理着羽毛。或许只有此时八哥才忘记了自己被囚的苦闷,忘记了豹纹猫那双充满威胁的眼睛,作为鸟儿它被剥夺了许多乐趣,一天之中所有的快乐恐怕只剩下这点片刻之娱了。
在玉带河认识了也常来此散步的小李,她告诉我她的对门邻居老王离异后一直独居,许是无聊,去年秋天养了一只雌喜鹊,翅膀黑白相间还夹着蓝色,尾巴长长的,煞是好看。转眼到了春天,老王家的雌喜鹊叫得比平时更欢了,一天早上,老王把关着雌喜鹊的笼子放到自己六楼的阳台上,然后悄悄地躲在纱窗后观望着。
伴着雌喜鹊响亮的“喳喳喳”声,一只,两只,三只,先后竟吸引了三只雄喜鹊而来。它们绕着笼子不停地转悠着,似乎急于想把雌喜鹊从笼里解救出来,可又无能无力,又不甘心离去,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躲在纱窗后的老王见状不禁在心里暗叫道:“有戏!”他继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只听“咔嚓”一声,不知哪只喜鹊触到了机关,一道小门顷刻间从笼子顶上压了下来!好在喜鹊反应敏捷,身子一跃,闪到了一边。原来鸟笼除了明门外还设有一道暗门,一旦触碰到顶上的机关就会自动合上。
三只雄喜鹊英雄救美不成,反而差点搭上自由,只好悻悻离去。可自打那以后,那只雌喜鹊好像丢了魂似的,不仅食欲不振,且常常无故而鸣,有天晚上时断时续,直到夜半三更都能听见它喳喳喳的叫声,好像在呼唤谁,听起来悲悲切切的,搅得人无法安睡。
第二天一大清早,七八个邻居纷纷上门欲与老王理论,一进门,见那只搅得四邻无法安睡的喜鹊正蔫蔫地蜷缩在笼子一角,大家立刻由不满转为同情,邻人们你一言我一语,明嘲暗讽老王连喜鹊叫春都听不懂,自己离异独居还不算,还剥夺了喜鹊恋爱的权力,“如果耽误成老姑娘恐怕想嫁都嫁不出去了!”不知谁的一句话立刻惹来一阵哄笑,大家彼此都是来往多年的老邻居,因此说话也少了顾忌。或许是自己也不堪其扰,亦或许是不忍看见它日益消瘦下去,老王终于下定决心,把养了近半年的喜鹊放出了鸟笼。
我们完全可以想象那只雌喜鹊飞出牢笼,重返自由时内心是多么喜悦,然而大多数被囚的鸟儿却没有这样走运,再聪明灵巧的鸟儿一旦被小小的牢笼锁住,往往会逐渐丧失自己的本性,最终从外到里彻底沦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囚徒。至今记得几年前看过的一篇文章,一老者养鸟颇有经验,一次有意想在客人面前炫耀,与客行至户外,在草地上打开鸟笼,里面被囚的小鸟儿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走出了笼子,客人大惊,以为它会飞走,谁知它只是在草地上觅食了一会儿,然后又乖乖地回到了笼中。客人不解其故,老者一语道破:“它舍不得它那点食儿!”
做鸟做到这个份上,着实可悲可叹,将大自然善飞善啭的鸟儿据为己有,囚其身,磨其心,以鸟儿失去灵性为乐,此实非仁者,智者所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