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世上

最孤独的

他看见了

庞然巨物背面

他相信那是

一个

活动开关

—— 琉璃姬

琉璃姬，公民，八零后，中国自由诗人，自由职业人，毕业于师范大学中文系，法学系，大学期间写诗至今，持续二十年，文本被称为涂鸦体诗（自由，灵性写作）。嗜烟酒，摇滚乐。生来勇敢，生来热泪盈眶。

▎近来,我很少写诗

人们已经

许久不读诗

《我已经沉默那么多沉重的岁月》*

放在角落

落满灰尘

今天我用嘴一吹

用力拍打

仿佛老式的电视机 

那时候

我有喜欢的频道

*阿赫玛托娃诗选

▎鸟 群

我在街头写信，找墙

给你留言，带上想法

和我一起走吧

和我一起走吧

试着相信

不多的人

▎海 鸥

在空中

有些形象是永恒的

永恒意味着　

老昆明人说

海鸥的头变黑

就要飞离昆明

▎天方夜谭

一粒种子，全无生命特征

不是杰克*那一粒，漫无目的

进行恐惧栽培，它存在只是遗传

刮风，劫持，如恶灵，津津乐道

嚼碎古老的口腔，欺骗人体与单细胞

它有造物者的DNA，变化无穷，畅通无阻

亿年刻度，带着恐龙的绝望繁殖幽灵

它的生命不是人类定义的生命

它的思想不是人类定义的思想

比蝼蚁微小，比暴力终极，无所谓道德

不吃不喝，不朽不灭，涵盖人类所不能理解

的方法与犯罪，投宿于旷野中的独木或肉身

它不听取真实或者虚假回音，以媒体为仆裙

它的存在已超越巨人与豌豆，复制万物共享

在鸟的胃里睡觉，在熊的肺里祷告，写下遗嘱

在难民的飞沫与血管中，重重的关上门

*格林童话《杰克与豌豆》

▎无能胜明王

家里有本地藏王菩萨本愿经

母亲小心翼翼放在阁楼上

供奉这本地藏经封底

印有无能胜明王画像

四面四臂，怒发冲冠

提心吊胆，颦眉瞋怒

手执法器从火焰中串烧

尖嘴獠牙骨瘦伶仃之辈

身为菩萨因何如此残忍

身为菩萨因何如此凶煞

年青时我信任过浑浊的眼神

他们将皮毛剥取缝到自我身躯

他们穿西装系领带开车门座上莲台

或用血拖出一条红毯缓慢步上讲台

讲解人肉放入咸水烹饪十八种修辞

或注意事项，仿佛召开新闻发布会

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讨论原住民

座无虚席裂开嘴巴敲碎碗筷而沸腾

你因何如此愤怒

你心灵终于发出回音

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摩诃萨

响彻整个人间空荡荡

▎另一种人间

‖  改2012年旧涂鸦

我爱时间走丢的破鞋

我爱洗净铅华的草莽

爱着哺乳却又榨干我的土地

爱着烟熏火燎嬉笑怒骂

突然血肉模糊的人间

▎讲一个故事

悲惨的人懂得时间的寂寞

悲惨的人一直悲惨着

▎与风相爱吧

你知道如何抚摸一阵风

迎面撞疼，更换姿势，公务口吻

三千万单身汉在子夜耕植草莓产业

你知道他们可能是失去土地的农民

跪下的外卖员，理财屏幕下的羊羔

超龄的合同，失去精力的小职员或肾脏

他们很可能已经不能生理挺拔或者热爱

去保留领土完整，用心拥抱，购买双份

涨价的晚餐与电影票，掏出租凭的钥匙

捂热人体，淌出岩浆，不需要再

扔一个香蕉皮，人间刮出的东风

还是没有扩音器——

你知道如何使操场上摔碎的精血

回到十多年前手术室中嚎哭的模样吗

你知道如何使用所有摄像头消耗电源

不于地动山摇的黑夜失去平衡与公知

你知道人类不是矿石与畜牧或者庄稼

你知道巨大子宫能养育百夫长与妻妾

你知道将告诉我一个接一个生孩子

如同别人的果园我想翻进去摘桃子

如同看见搂着枯骨跳舞的小姑娘

如同撕碎房价物价医药废报纸

如同这辆渣土车必要时会侧翻

如同你的皮屑刮得满大街都是

▎诗人的化石

题记：诗歌是傻子、真人

灰烬与辞职的事业

酒吧是李白的化石

牛肉是杜甫的化石

炭是白居易的化石

病床是李贺的化石

监狱是陈子昂的化石

救生圈是王勃的化石

柳树是贺知章的化石

秘书是蔡文姬的化石

白绫是柳如是的化石

作协是王维的化石

宅男是孟郊的化石

舞台是莎士比亚的化石

地下室是拜伦的化石

计算机是但丁的化石

腕表是艾略特的化石

失业是惠特曼的化石

集中营是庞德的化石

按键是里尔克的化石

退稿是狄金森的化石

少女是茨维塔耶娃的化石

尸体是曼德尔施塔姆的化石

心脏病是布罗茨基的化石

……

▎天 空

如果我永不踏入你的礼堂

礼堂对我来说就不是礼堂

礼堂挡住了我蔚蓝色流泪

▎我是诗人，你不是

你看见我，可悲的我

那是因为你的两*胯*夹*住了生活的坚硬 

你的傲娇来自于官员的泔水桶

我的骄傲则是身后

十亿没坐过飞机

五亿未用上马桶

两手空空的中国

▎公民的竖琴

不错，我活在汉语的低洼

世上又有谁不是低语

低至铲掉修辞的土层

低至高楼坠下句谜语

无明，不死，昭彰

爬起来喊疼呀——

灰头土脸的尸*体

公民跑不过三只豹子

公民穿过那件红衣

公民持有张学生证

公民还剩14.1亿

公民不会全知全能

上帝终于留有遗书

释迦摩尼在旗杆下圆寂

▎读帕斯捷尔纳克

他们试图摁掉笔的棱角

掐掉一个烟头的灵感

泼掉这杯咖啡的香醇

奴隶从纸上敲出洞穴

尚能取回最好的石头

鲍利斯，不是这样么

蔷薇科才能开放

没有死角的美

你我的灵魂

已经独一无二

这颗心在笼子中

写诗怎么会快乐

▎景星街*

我出生在这条巷子中

景星街（巷）是我的童年

讲地道的老昆明市井方言

现在还说景星街（发音：gai 昆明话）

那些小摊贩，那些绿军装，那些脏话，那些大清的木板板

那些水烟筒，那些吐痰，那些假牙，那些茶室，那些说书

那些项羽，那些窦娥，那些董卓，那些飞沙走泥巴

那些老花猫，那些家长里短，那些刻章，那些鸟笼

那些天生就没有选票——

他们卖猫卖狗卖鱼卖蛇卖鹦鹉卖花生卖糖葫芦卖米线卖石头卖MAO像章

他们卖菠萝卖羊肉卖蝎子卖乌龟卖螃蟹卖蜥蜴卖袁大头卖壮阳药卖光盘

八十年代治安不好时人卖过人

八十年代我穿着开裆裤看人与人赌斗蛐蛐（蟋蟀)

九十年代有人捆着炸药去炸旁边百货大楼

那些新兴建筑与旧时的老房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

皮肤发黄，用力，裹小脚的曾祖母模模糊糊背起我

这里又没有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

即使你买盆最贵的兰

商贩也讲不好意义

*长约400米。曾称粮道街，是清政府粮道驻地而得名。云南重九起义时（1911年9月9日），天空出现景星、瑞云等吉兆，遂将此街改名为景星街

▎女 孩

我十八岁时

你十六岁

穿上校服

遮盖文身

与二十几岁男子打台球

我二十八岁时

你二十六岁

盘起头发

戴块腕表

坐进三十几岁男子轿车里

我三十八岁时

你三十六岁

换了辆新车

也换了女儿

到四十几岁男子办公室去

我想在四十八岁时

那时你四十六岁

像你曾经说过

当所有人错过你

错过你和我

女孩阿

人世间只有苍凉的语言

大地上只有永恒的模样

▎以色列钞票

以色列新版20、50、100

与200谢克尔的纸币设计

正面都印有诗人头像

其中包括希伯来语女诗人

拉赫尔·布劳斯

莉亚·戈德堡

并印有女诗人的诗句

“只有死者不会死去

唯有他们留下来，

静静地与我同在”

朋友圈与公众号都标注了

这则新闻中编辑旁白

“中国诗人羡慕嫉妒恨”

人民币印的也是诗人

▎星期四

进入雨季时我经常会想

人死之后是否真的有灵魂

灵魂是才华横溢的模样

还是黑夜中惊骇的桉树

夜黑风高时我没有见过

睁开眼睛哄鬼的毕摩——

这些秘密湮没在五月的泸水下面

没有告密者

▎虚构文学

——悼李医生

疫情结束时

他出门了

他失业了

他去世了

他与我同在

他是虚构出来

他在诗歌或者史册中

查无此人

▎在人民东路晒太阳

我和他在人民东路吃过早餐

取下口罩，踩趴下一个刻录

在21世纪的烟头

他曾是世上最孤独的

他看见了庞然巨物背面

他相信那是一个活动开关

▎苹果汽水

它的绿是染色的，像灌木枯死

取一勺，老寡妇，伸出舌头，露出头颅

砸吧嘴，杀掉一只苹果，削皮，笨孩子

一个瓶子的皮连着工厂，用机器写完作业

它的户口是农村人，那些泥土长出绿色

冒着泡泡，有气体，有可能要远行

在城市长大，面试通过，搁在购物车

摇一摇“嘭”一声，没有人会因此

受到伤害，500毫升，196千焦

足够闭上嘴巴，在人造甜的露水里

经过小时候，盖上被褥，顺着一道黑光指示

回到出生的地方，与流泪无关，石斑痕

一根老骨头，摇摇晃晃，摘除几个甜蜜的胃

▎麦丹劳的历史记录

1990年1月31日

麦当劳餐厅在莫斯科开业

人们对美式快餐的热情

令当局惶恐不安

于是开始制造舆论

“你们每吃一次麦丹劳

等于为美军贡献了一颗

射向苏联的子弹”

苏联人闻讯后争前恐后地

排队吃麦丹劳

那天气温零下十五度

麦丹劳门前排起的

队伍绵延两公里

迎来了三万多名顾客

当天营业额超过

十五万卢布

▎地下文学

除夕前一夜

萧瑞编辑的中国地下诗刊

仅存在四小时后

因为为特殊原因

遭到人为举*报被媒体删除

他们举报了一头野生梅花鹿

删除的是刚出生的人类婴儿

▎小 伟

我答应过要为你写首诗

让我想想吧，年幼时

从那堆牛粪中掏出过

你我的盔甲

三十八岁失业，又就业

三十八岁是送外卖的骑手

那种新闻热度中的职业

那种灾难，天灵盖敲击

女儿三岁，妻子离家

跟着到北京开会的

一个小老头儿

我还是不忍心告诉你

你戴上黑色头盔时很像

父母用棍子抽打我们屁股

左手却紧紧握住——

不能松手的甲壳虫

▎樱 花

在云南，早樱是深色的

深得像血型，孩子们深谙人心

从庭院迁往小区，盛唐表达过

白居易表达过，李煜也写过

一千多年后轮到我来表达

我该说些什么？节制性叙事

这么深的花色，绝不会煽情

她不是身穿和服的东瀛少女

隔壁缅甸樱花也是云南品种

正值花期，我看邓家希的MV

我读K Za Win的诗

▎记 梦

做了噩梦

以至于醒来时

手里有枪

▎明 天

一

我身在何处

行将老矣

二

不砍柴

也不喂马

三

世上刮风

世上下雨

世上可有桅杆？

四

你曾是

大海的女孩

五

没有一片落叶

独自枯黄

六

不要小看

世界的四季

七

这是人类长出

翅膀的时刻

八

我喜欢不切实际的事

九

比如理想，比如革*命

十

比如流浪，比如相爱

特别收录：《魂兮归来》2019年

吟 唱

“鸟兽惊而失群兮，

犹高飞而哀鸣”

离开爆竹，离开绫罗，

离开月亮太久，

离群索居，吸支烟，

都是星星的尼古丁

睁开眼看螳螂匍匐在

每个人的黎明，

茕茕，人间繁华，CD

封印着别人的无主青春，

朝花夕拾

像在昨天，看一群孩子用鞭炮

炸鱼，鱼眼泪里翻起白肚皮，

南方已生了鸟兽的逃亡心，

诗词蒙羞，秦腔捅破，

一窍激梆，血脉乱弹，

琵琶触礁，现象领*导狂欢

与忧患。用车钥匙轻轻旋转

枷锁，踩下离合，一把铡刀

放过黎明，任由脉搏引发

陆地的引擎声，将生命推往

高潮：但丁，屈原，惠特曼，

阿赫玛托娃，谷川俊太郎，

曼德尔施塔姆，布罗茨基

……

天亮要消失的星星,

正在远去的

人造景,天地要刮起

风暴之歌，世上所有亡灵

在指引我，踏浪而行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天有一线白，所有生者

此刻，也呈现出一线白

注释1：引自东方朔《七谏.自悲》篇

注释2：引自屈原《招魂》篇

2021年6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