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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那些远去的同事与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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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云行雨施 发表时间:2017-08-02 21:13:35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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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文章故事动人,叙述生动,感情真挚,人物描写深刻,内容丰富,感召力强,是一篇好文章。欣赏推荐!

    这里是一所边远的民族学校,是九年一贯制的。学校教学楼建在山腰处,站在那儿,可以看见周围好远的风景。我在初中部任教已有三个多月了。那是1991年12月某天的清晨,天下着毛毛细雨,朦朦胧胧的晨雾弥漫着大地,远处的山和树、村庄和道路都不见踪影。我登上通往教学楼的台阶,透着寒意的白雾汹涌而来,我忍不住哆嗦出一口白气,感觉今天的冷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除了校园里学生早读的声音,这山寨冬日的早晨就这般的寂静。偶尔听见附近的公路上驰过一两辆汽车,那马达的轰鸣如划过夜空的雷电,一闪闪便钻入茫茫的雾霾。不远的路边,那家粉店的门口站着几个人,手伸进衣袋里,卷缩着脖子,脚不停地跺着地面。每当见此境况,我便知道:这些人在等班车。“还不到周末呀,这些干部怎么就走了呢?”我心中喃喃自语。

    收回散漫的眼神,我向办公室走去。自从来到这里,恬静的乡间情调时常使我不自觉想着儿时故土的快乐:夏天可以到河里捉鱼,也可以去摘蕃石榴;冬天没有那么冷,放牛时可以在地里烤红薯,或钻进甘蔗地里折甘蔗。这些都离我远去了,思量也无趣。今天是周四。无聊的清冷让我对家的想念与时俱增,至少那里有个火炉,有一部收音机等我;也忍不住想到师范生活那无忧无虑的日子——和同学谈天说地,到图书馆借一本书看上半天。或许是因为年轻的热忱,也或许是有些陌生的繁忙,已经适应的不适此刻好像被压抑到了极限。我摒弃胡思乱想的念头,悠悠地走过走廊。看着冷冷的办公室,我的心好像是被针扎了千疮百孔的气球,猛然间泄着冷气。我暗暗的咒自己,当初毕业怎么申请到这么个地方任教。

    记得我刚来报到的那会儿,学校安排的住房是有两室的砖木结构的房子,隔壁是一位姓柏的老教师住。据同事说,这宿舍是由一间教室改造成的。难怪我刚进去时看见左墙上有半截黑板。每当半夜时分老鼠在房顶隔层跑来跑去的,让人睡不着。这里吃水要靠自己去挑;电也不正常,一个星期里的大部分时间学生上晚自习靠点汽灯,老师则点煤油灯。当我把这些情况跟母亲说时,她总淡淡地说:“仔啊,别人能活,你也一定能活。不要辞职。辞职你能做什么?难道你想回来跟我挑粪种菜?”

    “当我没说。”我恶狠狠刮了我母亲一眼。

    辞职不干的念头,被我压了下去。开学初忙碌的准备工作,也冲淡了我愤懑的情绪。

    第二周周一例会,学校开始安排教师进村入户动员学生入学。全校有十五个教师分成五组,分别到学校服务区各个村寨,调查农户适龄儿童子女的入学情况及未到学校报名就读学生的去向情况。要求本周之内完成,并将情况反馈教导处。我和小胡老师、柏老三人是一组,柏老负责带队,任务是去了解三个学生未到学校报名的原因。会后,柏老告诉我和小胡老师:那三个学生家分别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两个寨子,并约定明天下午放学后到学生家家访。对学校的安排我毫无异议,毕竟,我刚来对情况不甚了解。让我郁闷的是:这里的学生读书为什么还要老师到家动员?

    周二下午放学后,我刚刚吃了晚饭,柏老叫我和小胡老师带着手电筒就上路了。秋日的黄昏,夕阳很是短暂,夜幕会很快罩满天空,让人来不及感悟。四周的凉意似乎异常热情,都纷纷地涌向我们。走在乡路上,我才有了认真注视柏老的机会。他个子很高,身子单薄,两鬓隐约露着白发,稀疏的头发使额头高了许多,瘦长的脸,嘴唇比常人厚,一双不是很亮的眼睛,却透着一股让人不解的沧桑。他还带着四个小孩,大的两个住校,他和小的两个住在我宿舍的后面。我们就隔着一堵土墙,晚上睡觉还听见他打鼾的声音。

    “我们这次动员争取让那三个学生全部返校。”柏老说:“要真格的动员,不要像有些老师,只是到寨子上走马观花,混一餐伙食。”我和小胡老师相视一眼,又看着柏老,不知所谓的笑了笑。柏老像是看透我们的心思似的说:“到了,你们就知道了。”又说:“这三个学生分别是两家人,父亲都去世了。”

    “柏老,您在这儿任教几年了?”小胡老师问。

    “十年了。”

    “难怪您这么熟悉这里。”

    我说:“您是本地人吗?您一开始就分在这里吗?”

    “不是。不过,我家离这里不是很远。我······我是平反后,才来的。”

    我震惊得张着嘴,不敢问下去。

    在柏老的带领下,我们在天色暗下来时,到了一个女学生家门前。两扇破烂的木门关闭着,中间露出一条宽长的缝;门槛仿佛失修了几十年似的,从中间深凹下去。柏老向前敲门,听见屋里有人下楼。门开了,站在眼前的是一位穿着一件黑亮而又杂夹着条条白痕上衣的中年妇人,四十来岁的样子,宽大的长筒裤,使她显得更矮小、更弱不经风。蓬乱的头发下一张瘦小的脸布满皱纹,一双昏暗且迷惑的眼睛注视着我们,嘴巴和鼻子都松懈在那里。身边靠着个十来岁的女孩,头发梳很整齐,白净的脸、黑白鲜明的双眼散发着灵气。

    “妈,是学校的柏老师。”女孩轻轻地说。

    柏老也笑着说:“嗯,我们都是学校的老师。”

    “哦,呀!进屋坐,老师!进屋坐。”

    看着我们,妇人赶忙引进侧屋看坐,一边用手胡乱地理着头发,又一边在那即将熄灭的火上添加一把柴草。女孩也急急的搬着凳子。由于电压不够,电灯晦涩,看不清屋里的陈设,只闻到满屋的烟味。柴草正冒着烟,妇人用竹筒一吹,便熊熊燃起,屋于是亮堂起来了。这时,我们已经落座。我清楚看着女主人那银丝缕缕的稀发和皱巴巴的双手,心里不免一叹。

    “我们今天来是想让你送你的小女上学,上学期她读三年级,这个学期应该读四年级了。” 柏老说明来意。妇人那张土黄色的脸上舒展出一抹笑容,旋即又眉头紧锁。

    “我们也想送她去,就是家里没钱。她父亲刚走,她哥在读初中,家里只有我一个劳力,难哦,老师。”妇人说着,用油黑的衣袖抹抹渗泪的眼睛。

    沉默了一会儿,柏老说:“你的困难我们能够理解。孩子还小,在家也帮不了哪样。我们学校可以适当照顾生活实在困难的学生。”

    “像我这样,学校领导会帮我?”

    “放心吧,只要你送孩子去读书。我们回学校后,把你家的困难向她班主任提一提,把你家的情况跟领导反映,保证让一个照顾名额落实到你家,减免她在学校里的书本费和生活费。你就放心吧!”

    不待妇人回答,柏老又笑眯眯地对女孩说:“你想不想去上学?”

    女孩眼巴巴的看着母亲,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妇人伸手抚摸女儿的头发,满脸柔情的说:“去吧,明天,妈送你去报名。”女孩紧紧的盯住母亲,又紧紧的靠着,没有回答柏老的话。

    柏老看着妇人认真的说:“明天,记得送来。”

    妇人点点头道:“那就麻烦老师了!”

    告别母女俩,我们打着电筒,往另外两个学生家的方向走去。柏老一言不发,默默的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和小胡老师小心翼翼的,裹着衣服,无语前行。我渐渐明白这里的学生需要学校老师来家动员读书的原因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就听见了狗的叫声。柏老打破沉默说:“到了,我们先找组长了解详细情况。”他领着我们找到村组的组长。据组长介绍,全寨子大部分小孩都上学了。只有这一家,父亲死去不久,母亲改嫁了,只剩兄妹两人,家境十分困难。虽然有个小叔,但也没有能力抚养。兄妹俩只好辍学在家。由于年龄太小,农活不会做,只能帮寨子上各家放牛。大的那个男娃这学期应该读初二,女娃应该读六年级。“这个我们知道的。”柏老说:“你带我们去见一见他们的小叔吧,跟他商量看怎么解决。”组长带我们到学生的小叔家,那婶婶在门口迎接我们说:“我家头到外面干活路,还没回来。”当我们问起小孩读书的事时,她摇了摇头说:“读书?难咯!家里都揭不开锅,拿什么上学?!”又说:“我家头说了,‘等大的再长几年,就带着出去找活路做’。”组长和我们离开小叔家,转到学生家去。屋里没有光亮,我们用电筒照房子四周,破败得根本无法住人。

    “俩小孩怎么不在家?”柏老问组长。

    “都住到她叔家里去了,这哪里还能住人?”组长回答。

    “看来,这两小孩是不可能上学了。”柏老悠悠地自言自语,满脸的黯然与无奈。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了学校,只记得不明方向的走了一段很长的夜路。

    第二天,我遇见柏老。

    “柏老,那女学生来没有?”

    “来了。她妈送来的。”

    “如果没钱交,学校又不补助怎么办?”

    “只要她来就好,即使学校不补助,我愿意买书给她读。这几十块钱,我是可以拿出来的。”

    我默然无声地看着这位邻居那饱受风霜的脸和花白的两鬓,心里油然而生敬意。对于像我,每个月才一百多元工资的单身汉来说,“几十块钱”也是个不小的负担,我无法保证能拿出来资助别人。何况像柏老那样拖儿带口的前辈。

    一天课间操,我和四年级的班主任聊天,谈到我们下去动员回来的女生时,他告诉我,学校已免去了那个女生的书费、生活费。听到此消息,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自己坐在办公桌前,沉迷于思绪有多长时间,“呯”的一声开门声,把我拉回了现实。我转过身,看见老校长提着一大桶煤,伴随着一股冷风走了进来。

    “天气太冷。我过来生火。老师们有的去上早读,有的去挑水去了。我们学校后面的引水管断裂,食堂没水用,我刚安排几个没课的老师过去修。我看你还没有起床,就没有叫你。”

    我连忙跑过去,接过煤桶说:“校长,我来吧。我会生的。”

    “好吧。我还到乡里开个会,顺便跟乡里的领导反映贫困学生的资助问题。小李啊,我们这里条件艰苦些,锻炼,锻炼就习惯了。我们就这么过来的。”说完,就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我飞快地拉了拉铁炉底,将煤灰弄出来倒掉,把炉子的火生了起来。

    “铛铛铛······”早读下课的钟声响了起来。老师们陆续走进办公室,小胡老师大叫:“哇,小李老师早呀!好热和啊!,外面冷死了。”

    “今天,不是你的早读。你跑去哪里来?”

    “受老校长的委托,一大早跟他们几个去修水管来的。”

    我看着一张张笑脸,仿佛觉得办公室没有先前的那么冷了。我奋笔疾书地写着教案,一丝不苟地批改着学生昨天的作业,心里散出的热气就像着火炉中燃烧的煤块。

    五年后,我调离了民校,把美好的青春连同亲手种下的一棵侧柏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三年前,我碰见柏老的儿子来中心学校办理遗属和抚恤金手续,才知道柏老已经去世。恍惚间,我发现我离开那所学校已经有十几年了。原来的同事有的离开,有的依然坚守。只是学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年轻的教师已经不用去挑水,晚上也不用点煤油灯,但他们依然重复着我和柏老曾经的工作。

     

     

    2017年5月28日星期日于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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