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如怒吼的狮子,刮得漫天飘着的雪花只能斜斜的落下。他坐在回家的列车里,归心似箭,心急如焚。尽管车内空调开的温暖如春,可此刻的他,心里如同外面刮着风,如冰寒冷。
弟弟死了,死在那尘土飞扬的车轮下,他怎么也想不到身体如钢的弟弟昨日还活蹦乱跳,现在却和他阴阳两隔了。他想起小时候弟弟一起跟他玩耍的情景,想起和弟弟一起上学的情景,想起弟弟和他一起成长的点点滴滴,泪无声滑落眼底。
“哭什么哭啊?又不是我死了,有什么好哭的?人已经死了,哭有什么用啊?你看车上这么多人,你丢不丢人啊?一个男人像个女人,真没出息。”妻子的话引来车上一阵骚动。一时间,有好事者询问的声音彼此起伏。妻子也就大声的回应着,唾液四溅的解释着他为什么而哭。他静静的坐在那里,听着妻子无聊的话语,感觉心里是那样的痛。他不知道此刻妻子哪来心情跟这些陌生人大声喧哗。他心里忽然好想问她,假如现在死的是她弟弟,她还会如此饶有兴致说着发生的一切吗?听着妻子尖锐的声音,他忽然觉得这声音好刺耳好刺耳,他无奈的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他阻止不了妻子的一切举动,因为跟她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太了解她了。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人能改变她做任何决定。
父亲坐在床上使劲的抽着手里的烟,好像手里的烟跟他有很大的仇,抽一根掐一根,抽一根掐一根……母亲看到他跟妻子回来,抖索着双手走向锅台边:“你们回来了?饭吃了没有?妈弄点东西你们吃吃。”母亲拽起衣角抹了抹眼,转身忙开了。他忙说:“妈,我们不饿,我们在路上饭店吃过了。”“吃什么吃啊?妈,别听他瞎说,您歇着我去弄,在车上,他哭了一路,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嫌寒碜,惹得我一路上一点面子都没有,别人都以为我怎么着他了呢?”父亲一声不吭的出去了,坐到门前的那棵槐树下,手里又点燃了一支烟,尽管外面的风很大,父亲始终没有回屋,就那么定定的望着远方。烟雾缭绕中,望着父亲凄惨的身影,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使劲的白了妻子一眼,才使她住了口,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才发现母亲的泪流了一脸,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伤痛中的父母,因为他发现此时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
父母总共生了他们兄弟两个,尽管这个家不是很富裕,兄弟俩也没有像别人家孩子有出息考上什么大学。但父母还是对他和弟弟感到很满足,或许所有父母看自己的孩子都是宝吧。父母对他兄弟两从小就很宠爱,宁愿自己拧紧裤腰带过日子,只要别人家小孩有的让他兄弟俩也都有。特别是他们兄弟俩陆续成婚,相继而生的第三代,更是让父母高兴的合不拢嘴。本以为能让二老就这么皆大欢喜的安度晚年了,谁曾想塌下了这么个弥天大祸,无形的在父母心上插了这么致命的一刀。他想不通老天为什么这么不睁眼?让父母临老还要遭受丧子之痛。
弟弟死了,死在一个酒驾司机的手里,他不知道国家三申五令地禁止酒驾,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明知山有虎,而偏向虎山行”不顾自己生命,无视他人生命的违令而行?让自己父母在有生之年,本该享受快乐似神仙的天伦之乐中,一下子跌入了精神世界的谷底。这个打击对于年迈的双亲来说无疑不亚于晴天霹雳。弟弟的离去对于他都像是断了一条胳膊那样的痛,何况是年迈的双亲,还不是如同割了自己身上一块肉那样疼?看着父母头上的白发,他忽然间有些“恨”弟弟,他恨弟弟为什么这么狠心撇下父母而去了那个冰冷的世界?让年迈的父母在晚年还要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肺腑之痛。他恨弟弟为什么不回来跟他一起承欢于父母膝下,让父母再次享受一下平时连街坊领居都羡慕的天伦之乐?他恨弟弟为什么不回来再喊他一声哥哥,跟他一起走完这坎坷人生路?可许多的为什么,弟弟再也不能给他任何回答了。他已想象不出弟弟在那遥远的天国能否还能回应他任何爱与恨了?
看着面前的侄儿侄女,在一边浑然不觉得玩着,写满天真的脸上,无邪的挂着笑容。看到他跟妻子的到来,欢快的跑了过来,怯怯的站在他们身边,看到八岁的侄女和五岁的侄儿小胳膊上带着的孝章,他的鼻子里像有万只蚂蚁在爬。他知道,或许天真无邪的他们还不知道失去父亲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妻子漠然的站在旁边,他从身上拿出在外打工最后半个月结算的工资,欲递给站在面前可怜的侄儿侄女。
“你想干什么?把我们打工辛苦赚来的钱给这两个小鬼?你怎么不给我们的儿子?你给他们有什么用?你弟弟马上赔偿款下来,他们家马上比我们家有钱多了,你把钱给他们干嘛?他们家马上赔偿的钱能分一份给你吗?真是的。”
“给一千行吗?给他们一人五百。”他小声的征求她的意见。
“不行,一分也不给,凭什么给啊?他们又不是你养的。”
他愕然的望着妻子,忽然感觉他和妻子心与心的距离得好远好远。她怎么说他都行,怎么都这时候了还侮辱他九泉之下的弟弟?他奋力的打了她一巴掌,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使她清醒,才能唤醒她存于心底的良心。因为他们不在的时候,一直都是弟弟他们夫妻俩在家侍奉父母双亲还有他们年幼的儿子,就在弟弟死前没几天,弟妹还为他们的儿子买了一套价格不菲的衣裤,还有各种吃的零食和玩具。想不到弟弟的离去,在这个女人眼里是那么的一文不值。他不知道,她怎么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为什么每一句话都那么恶毒?他想不通妻子的心究竟是什么颜色做的?
“唔唔……离婚,谁不离谁他妈就不是娘养的,你凭什么打我?你不会是跟这个小寡妇有一腿吧?回来就对我这么狠毒,你这个不要脸的,离了婚你就跟这个小寡妇过去吧。唔唔……“妻子骂骂咧咧的哭着跑了,连衣服都没带就消失在临近傍晚的风雪中。他忽然感觉很厌恶刚才的一幕,他没有去追,因为他感觉好累,却不知是身累还是心累?
饭桌上的气氛很闷,闷得他喘不过气来,父亲坐在饭桌旁一支烟连着一支烟的抽着,好像要把这人间的苦和丧子的痛连同烟中的苦味一并咽进肚里,母亲坐在桌边装着吃的很香的样子,却不知每次筷子上夹得是什么?弟妹坐在那一动未动,红肿的双眼如同上了彩一样看起来是那么的令人难受,儿子及侄儿侄女三个无知的孩子分享着桌上可口的饭菜,而全然不觉身边的大人心里有着怎样的苦痛,不时的嬉笑声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爸,妈,我要离婚,我不想跟她再过下去了。”
“什么?你说什么混账话,离婚?离婚你到哪再找去?你以为媳妇是那么好找的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是孩子的爹了。”父亲生气了,他没想到小儿子刚去世,大儿子会这么说。
“不行,你弟弟刚走,你再离婚,叫我们怎么活啊,这个家还像个家吗?”母亲哭着推开饭碗,拿起旁边脸盆架上的毛巾捂起了脸。
他眼睛也湿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话会给父母带来如此大的反应,他慌了,无措的望向坐在身旁的弟妹,才发现,弟妹的脸上同样挂满了泪水。
“爸,妈你们别难过,哥,你去把嫂子带回来吧,一个家里离了女人是不行的,你弟弟已经走了,我们家已经这样了,你不能再让第二个家残缺啊。要不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他默默的听着弟媳的话,她太善良了,父母平时就喜欢乖巧的她,以致他妻子总说父母偏心,他今天才知道父母为什么会喜欢平时不善言辞的弟妹,因为没人会排斥一颗善良的心,他不例外,父母更不例外。他真的太羡慕弟弟了,可弟弟却把这么温婉可人的弟妹给丢下了。他苦笑了笑,摇了摇头。
“跟我回去吧?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在娘家也说不过去吧?再说处理好弟弟的事,你将来对我怎么着都行,回去吧?”
“不行,这次的婚,我跟你离定了,谁不离谁就是孬种,我只要六万块钱青春损失费,儿子我也不要,让你以后再娶,娶你妈个头,唔唔……我受够了。”
看着妻子因哭闹而变得扭曲的脸,他的心如同身在冰窖里一样。他怎么也想不到和他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的妻子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都说女人天生善良,可她的善良在哪里?都说女人天生富有同情心,可她的同情心在哪里?他不懂,他真的不懂。他忽然觉得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妻子变得是如此的陌生。他绝没想到弟弟离去的伤痛还没有抚平,她会选择在这时候无理取闹。他心里扭曲着,绞痛着,这种无形的痛使他愤怒,使他想咆哮。
“行,我回去拿户口簿,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我们离婚,谁不离谁就是孬种。”他愤然离去,尽管岳父母在后面使劲的喊他,他始终没有回头,因为他的心已碎了,一颗碎了的心使他选择了逃离。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他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他忽然觉得堵在心口的痛减轻了好多,此时他很想知道跟他一起过了这么多年的她是怎么想的,但或许已没有知道的必要了。他叹了口气,头也没回的走了。
弟弟的赔偿款终于下来了,35万。35万买断了弟弟活在这个世上的时间,一条鲜活的生命让这充满铜臭的纸币给买断了。为什么?为什么?他多么不甘心弟弟就这么去了,他忽然觉得一张张火红的钞票多么像弟弟血管里流淌的鲜血,那么的触目惊心,那么的刺眼。他无时不在想,假如这35万能换回弟弟的生命,他情愿不要这红色跳跃的纸张。因为他觉得这红色的纸币只不过是一堆废纸,一个令人讨厌的一堆垃圾。
弟弟的骨灰被领回来了,母亲和弟妹悲痛欲绝,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他心里如同被打翻的五味瓶万般不是滋味。妻子始终没有出现,他心存最后一丝幻想,假如她能在弟弟的灵堂出现,他会原谅她所有的过错跟她破镜重圆,因为她毕竟是他孩子的母亲,毕竟是和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他深信这古老不变的话题固然有他的道理。可长房大妈的话让他的心彻底绝望了,“孩子,你们两口子是怎么了?你老婆怎么跟她以前就相好的那个男的跑了?这孩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犯得哪门子傻吆。”听了长房大妈的话,站在弟弟的灵前,他嚎啕大哭,他释放着许多年以来一直压在他心里的痛。因为对于妻子的过去他一直就有所耳闻,为了孩子他一直隐忍着,可他绝没想到妻子会选择在他如此痛苦的时候,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离他而去。他绝没想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在他头上做了最好的诠释。在这之前,他总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却没想到在弟弟归去的时候,让他瞬间明白人世间的黑白与真假,冷暖与爱恨,他放肆的发泄着自己,他觉得唯有这样才能平和此刻的心情,看着遗像上弟弟的照片,他忽然不知道他是哭弟弟还是在哭他自己?
躺在空荡荡的床上,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孤寂灵魂在哪里?他好想像弟弟那样抛开所有烦恼,远离红尘中的一切繁杂与纷扰,过自己想要生活。
“哥,我想跟你谈谈。”不知什么时候弟妹走了进来,他愕然坐起。
“或许这句话我不应该在这时候说,但如果我说了也许会减轻你的痛苦,减轻我自己的痛苦,减轻我们爸妈的痛苦。哥,我们在一起吧,因为我们的孩子都很小,需要我们的照顾,还有我们年迈的父母也经受不起任何打击了,或许我们的结合,会给任何方面带来很好的结果。假如有一天我们各自选别人,如果不是我们心目中想要的,那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父母将怎么办?我知道我没有嫂子漂亮,你或许会看不上我,但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我说的话。哥,我不勉强你,如果考虑好了再给我答复,如果不行我也不会介意的,我会尊重你的任何选择。退一步讲,假如有一天嫂子能回心转意回来了,我还把你让给她,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圆。”
听完弟妹的话,他震惊了,因为这些话他想都没有想过,毕竟眼前的这个人是弟妹,更何况弟弟还尸骨未寒,他迷惘了。他把这些话原封不动的告知了父母,父亲沉默了好久没有吱声。因为他们一直都喜欢这个二儿媳妇,他们何尝不想留下这善良的她。可这对她公平吗?父亲陷入了沉思,他让老伴去把二媳妇给喊来。
“孩子,这事你可要想好了,因为你们再结合,三个孩子,再加上我们老两口,你们将来的负担可不轻啊,我们老了,不行了。这个家只能给你更多的负累,没有别的好处,我的孩子我清楚,他们除了善良,别的一无所有,假如你不嫌弃,我们没有话说,只是苦了你了孩子。”
“没事的,爸,我知道,我既然做了这样的决定,我就不怕,人生几十年光阴,一晃就过去了,我不想我们家三个孩子再遭罪,真的。”
“唉……”父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现在像这样的孩子真的不多了,他很庆幸小儿子能找这样的儿媳妇,让他老夫妻俩在这充满阴霾的日子里带来些许安慰。
临近年关的时候,他跟弟妹一起来到弟弟的坟上,跪在弟弟的坟前他们一任泪水肆意的流淌,他们发泄着这么多天来一直压在心底的悲恸,他跟弟弟诉说了他们的打算,他希望弟弟在九泉之下能同意他们的决定,因为他们不是为了一己之爱,而是为生活中许多无奈的现实所做的艰难选择。在焚烧冥币的火光中,他多么希望弟弟在那遥远的天国能给他们带来祝福。
结婚的那天晚上,他携着弟妹的手站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星海,他祈祷给众灵魂封神的姜子牙能封弟弟一个最好的神位,能让弟弟在那遥远的天国得到他想要的生活。都说人间一人,天上一星,他不知道漫天的星星弟弟会是其中的哪一颗?望着天上的无垠的星空,他跟弟妹流下了共同的泪水,他们多么希望这是他们共流最后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