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刚过,东北的秋意便很浓了。寒潮滚滚,弥天漫地,万物都蒙上了一层萧瑟可怖的面纱。这征候叫人畏怯,令人忧伤。
这天上午刚从小吃部出来,就觉得一股冷飕飕的风钻进衣领里,直刺肌肤了。一个人踽踽孤独地走在大街上,仿佛丢了魂似的无所依托,简直和一个流浪街头的乞丐别无二致了。往日的万丈豪情仿佛从万丈悬崖上跌落深谷,再也爬不起来了。此刻,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曾经的许多人和事一时间都变成了记忆的碎片,怎么也连缀不起来了。索性什么也不去想,只顾默默地埋头走路。走着走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突然在耳畔炸响。抬头看去,是一家店铺开业了。没有多少人围观,只有打扮妖艳的女司仪站在台子上手舞足蹈地说着,唱着。那声嘶力竭的说唱声,听起来竟是那样刺耳,甚而有些牙碜。店面不大,门楹上悬挂着一块黄色的牌匾。牌匾上支腿拉胯地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东北亚商贸中心。“东北亚”?“中心”?我不禁笑出声来。这笑声有些阴冷干涩,似乎不是从自己的嘴里发出的,也不像是从鼻腔里发出的,倒仿佛是从很远的哪个角落钻出来的。巴掌大的小店竟冠以天大的名号。哼,真不知天高地厚。
的确如雪儿所说,近来我的心态变啦,变得连我自己也感到陌生。自从阿丽离去以后,总觉得心里很不平的,烦躁的情绪一直如影随形地纠缠着,搅扰着我的心。于是总觉得什么都不顺眼,什么也不顺耳了。
“我看你还是放不下小丽,是吗?”刚才在小吃部的饭桌上雪儿这样问我。
“怎么可能呢,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我已心如止水,什么也不再想啦。”
“你何必这样违心地折磨自己呢,看见你整天神不守舍的样子就难受。你还是主动一些的好吧。”
“我还能怎么主动呢?我实在已经太累啦。你知道么,飞鸟迟迟找不到栖息的树枝时,也会产生疲倦的感觉,奔马久久找不到正路时,也会产生迷途知返的念头啊。”
“你就是嘴硬。看你这些日子白发添了多少,脸也憔悴啦。”雪儿不无关心地说,“你干脆再找小丽谈谈,当面把话说开了。”
“没必要啦,我早已和她说过很多啦,可她一句也听不进去。现在她更听不进去啦。我也已经想开啦,世上很多东西都如此,该属于你的,驱之不去,不该属于你的,求而不得——犟扭的瓜不甜啊。”
“我看这样吧,我也是女人,又和小丽是同龄人,”雪儿很诚恳地说,“要不我去找那蛮丫头好好聊聊吧,看事情能否有个转机。”
“不必啦,她的性格我清楚。你去也是徒劳的。”我不无感激地说,“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也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雪儿所言是对的。我尽管自知和阿丽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但从心理上真的还是有些放不下她。总幻想着有那么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企望着哪一天在哪个街头巷尾和我偶然邂逅。我们毕竟真诚的爱过,而且也都付出了很多很多。曾经的卿卿我我,曾经的点点滴滴,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丝丝缕缕的麻线缠绕着我的心。忘不了我因病住院的那段日子她带给我的快乐与安慰。她每天除了打电话询问我的病情,还常常抽空前来看我,为我买一束花儿或是几包我爱吃的食品,还要为我洗涮脏衣服。忘不了我们几个朋友在公园里聚在一起唱歌的情景。记得有一次我站在小凉亭的台阶上拿着麦克唱歌,她和雪儿几个人一边聚精会神地听着,一边情不自禁地为我打着拍子。阿丽是那样地兴奋,嘴角边流露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听到大家赞扬我的歌声时,她的脸上立刻绽放出自豪与欣慰的笑容。我抑制不住当时的激动,拿出碳素笔在一棵水泥柱子上写下了“阿丽,我爱你!”更忘不了我俩去郊外湿地游玩的情景。时值春夏之交,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天空澄碧,阳光明媚,草是那么绿,花是那么红,微风吹拂着我们的衣衫,抚弄着她的长发。我们手挽手地漫步在如茵的草地上。她那轻快的脚步一弹一跳的雀跃着,体态是那样的轻盈优美。她一边摇动着我的手,一边情不自禁地哼唱着:“你让我心动,你让我感动,你让我洒下一路芬芳的影踪。一份真诚的爱恋,你不说我也懂。祝福你每时每刻都有开心的笑容,平凡幸福活得快乐又放松。”随着她哼唱的节奏,我的心也仿佛长了翅膀似的飘飞起来,是那样的轻松自由。当她侧过脸来见我有些呆滞时便问道:“想啥呢?”
“想我们的未来。如果咱俩永远这样在一起该有多好啊。”
“难道我就不这样想吗?”她嫣然一笑,撒娇似的依偎在我的怀里。
“你要知道,我的性格很刚强,刚强得即使是十级风暴也摧不折,拉不弯。有时又是那样的脆弱,脆弱得就像一片玻璃那么不堪一击。真的不敢想象,当我一旦失去了你的时候又会怎么样呢。”
“知道。”她很认真地说,“我不会离开你,一辈子,永远也不会。“
随着感情的步步加深,我越来越觉得,这世上只有阿丽才是最漂亮的女人。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是一首隽永诗,一支抒情的歌,让我陶醉,令我痴迷。为了多看她一眼,无论刮风下雨,每天早晨我都要徒步去她上下班的路上迎她。尽管相见的时间很短暂,尽管只有简短的几句对话,也觉得心里踏实,是我一种莫大的满足与安慰。凡此种种,至今让我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不知是为了追寻已经失落的那份美好的感情,还是为了重温充满浪漫的旧迹,我有意无意地走到我和阿丽曾经游玩的郊外湿地来了。抬眼望去,已是满目苍凉。草不再那样绿,花儿也不再那样红,枫树的叶片已经染上了血色,不时地发出瑟瑟的叹息声。呆呆地凝视着这一派凄凉的景象,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不可言状的凄怆之感。为什么,为什么这季节的变化居然传染给了我们的感情呢?是天意呢,还是人意啊!
我忽然想起了那天我们在她上班的路上见面的情景。我发现,她脚步格外沉重迟缓 ,低垂着头,无精打采走着,脸上布满了阴云,眉宇间紧锁着重重的疑虑与不平。她一见到我 开口就说:“以后你不用再来见我啦。”
“咋的啦,你啥意思啊?”
“还会有比我更好的女人等着你呢。”
接下来任凭我百般解释,她也不言语了。无奈之下,我说出了这样两句:两情相悦,信任是关键。倘若失去了彼此间的信任,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化为乌有了。结果她再一句也没说,便匆匆离去了。想不到我对她如此专一,她居然会误解我,冤枉我,更想不到那次相见竟成了我们的最后一面。谁见过,谁见过这样的感殇呢!于是我不由得想到很多感伤的故事,耳畔仿佛萦绕着那首感伤的歌曲了;“我们走了很久很久,美好的感觉已渐渐荒芜。无奈的惆怅一天天疯长,守不住那份最后的残留……别把我的梦带走,别把我的心带走。要走就把我的泪儿一起带走,要走就把我的痛苦一起带走。”
走到湿地尽头的时候,我被迫停住了脚步——前面横着的是呼兰河。河面不算很宽,泛着寒冷波光。面对这凄冷的河水,我不禁自言自语地发出疑问:呼兰河,你的胸怀再宽广,到底冲淡了多少欢乐,又负载得了多少忧伤呢?河水似乎也受到了我的感染吧,在阴冷的秋风中呜咽起来了。我欲哭无泪,欲笑无声。沉思良久,掏出粗管碳素笔来,在河床的水泥板上写道:往事不堪回首。曾经沧海难为水,曾经的那段美好,曾经的那些感动,如今都已成为陈迹,就让它顺流而下吧。在这里写下我的感殇,祭奠我生命历程中最凄美的曾经。
正当我转身往回走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是雪儿打来的。她的语气低沉而急促,说是阿丽住院啦。
“怎么回事啊?”我忙问道。
“阿丽病啦。”
“什么病?”
“据说是肺癌。“
我听到这令人震惊的消息,一下子蹲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你现在哪儿呢“
“郊外湿地。”
“快回来吧,咱们赶紧去医院。”
“哦,哪个医院啊?”
“红十字。快点回来吧。我在家等你。我这才醒过神来,嚯的站起身,急忙往雪儿家赶去。
当我和雪儿赶到医院时,阿丽已经躺在病榻上不愿意说话了。
我从布袋里掏出自己的存储卡说;“阿丽,这是我的存储卡,里面还有几万块。你先用着吧。如果不够,我们再另想办法。“
“没用了,我的病已经到了晚期。”她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
我终于明白阿丽后来冷淡我的原因了。
她躺在床上很平静地对我说;“我爱你。如果有来世,我们再相聚吧......”
“不,”我含着眼泪安慰她说,“我坚信你的病会慢慢好起来的。”
“不可能啦。”她轻轻地摇摇头说,“你心好,又有才华,以后找个好女人吧。”
“不,”我拉着她的手说,“只有你才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我真的不敢想象,阿丽人那么好,竟会得了这种病。是天意啊,还是人祸呢!老天就这样不公啊!我知道阿丽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但我绝不会眼睁睁地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要为她做出十分的努力。我这样想着,只觉得天昏地暗,不知道是怎么和雪儿离开医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