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计划生育
这一阵子,村子里的女人白天几乎很少看见,就是看见了,也都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很少在家里待着,不是躲在林子里,拿着一把小斧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砍着柴禾棵子,就是躲在自家小片地上薅草。
苟老四很牛气,站在大队部的门口,经常点头哈腰,对着那些像一股风一般的公社干部,他是恭敬有加。计划生育工作,不能小视啊!苟老四在公社人员走后,也不时地对前来玩耍的陈老抠儿等人,说着大道理,俨然一副领导的派头。那帮子人很凶狠的,只要是抓住了,才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的呢,弄到公社,到医院,马上就给劁了,毫不含糊。
真劁啊?陈老抠儿不理解,怎么这么狠呢?
不真劁,你以为还和你玩呢?苟老四装上了大盘鸡屎,人模狗样地说,你没有看到咱们村里那个谁家的老娘儿们,让人家抓住了,按在车上,就像杀猪似的嚎叫。嚎,有什么用,不还是到了公社就挨劁了吗。
我们几个小伙伴儿趴在苟老四的窗根儿前,听声;怕他再拎着根棍子来赶我们,我们佯装在做弹溜溜儿,而且,我别有心机地与小伙伴儿们商量好了,就把坑设置在他的窗根儿前。坑,是我们必须得进去的。不进坑,就打不死人家;只有进了坑之后,才向孙猴子有了七十二变的本领。这是弹溜溜儿的游戏规则。
我这时才明白,原来村里的婶子大娘大姑大嫂等,是怕挨劁,才纷纷躲了出去。
白天,男人多,少见女人;见到的也是上了年纪的,公社人不抓,也不管的。
看看吧,这是工作组给我的大煎饼!苟老四在炫耀着,不知道是从谁家没收来的。
陈老抠儿看了看,说:那是你老弟家的,你看这是才摊的煎饼,前天,我看到你兄弟媳妇到磨坊推磨,说是要摊煎饼。
是吗?苟老四长长了脸子,不会吧?怎么能是我老弟家的呢?
就是你老弟家的!陈老抠儿更加确定,当时,我还要了几张从锅上刚刚揭下来的热乎的煎饼,不信,等问问你老弟。
真损!工作组那不差不多赶上土匪了吗?这不是抢,还是什么呢?苟老四渐渐地愤慨了,自己老弟家的东西,让工作组没收了,而且还留给了他一点儿,这分明在戏耍他苟老四。妈的!不得好死的败家娘儿们!苟老四知道带头的是本村出去的孙大娘儿们,她是公社计划生育办的主任,高高的,胖胖的,走起路来,像熘饭用的大锅叉子。
是啊!是一个狠娘儿们!在村里的时候,谁看出来是这样子的呢。陈老抠儿说。
我不玩了!我要给我妈妈送点水喝去!我的小伙伴儿老黄趴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
你妈在哪里了?我拉着老黄走到一边问。
躲起来了!就在北河沟的那片林子里。我马上就去,一会儿就跑回来。你帮我看着点儿,也不要与人说啊!老黄还是很信任我的,我的嘴很严实,不会胡说八道的。
我尿泡尿去啊!老黄假装上厕所,跑着回家,灌了一瓶子水,从他家的后院子的篱笆墙钻过去,向北河沟的林子里跑去。
我为了帮着他遮掩,除了偷偷地瞄着他,也张罗着玩。
老张家的那个孙子!是苟老四在喊我。怎么?我头不抬,眼不瞅。
你妈妈没有躲起来吗?苟老四眨着眼睛,挑衅地问我。我家那时已经是三男两女,五个孩子了,就是再让妈妈生产,妈妈也不干了,生得起,却养活不起。仅是我们几个,还填不饱肚子呢。
我很反感苟老四的问话,你妈妈也躲起来了吧?我不客气,小嘴吧吧地反击着。
真不识逗!没大没小的,欠打!苟老四说着,就从敞开的窗户,伸出一根棍子,向我的头敲来。
我猛地一躲,顺势抓住棍子,使劲拽,没有拽动,其他的几个小伙伴儿,及时上来帮忙,硬是把棍子从苟老四的手里夺了过来,就连苟老四也差点让我们从窗台上拽下来。
小逼崽子还厉害了啊?苟老四不服气,直起腰,光着脚丫子,就从窗台上跳下来,扑向我们。
我们迅速地散开,分成几个方向跑去。苟老四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把自己弄的晕头转向的,最终,也没有抓到一个人。
我们隔着大队部有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又聚在一起,起哄,乱叫。怎么呢?老黄回来了,问。苟老四大打我们呢,别进去了,让他抓住,就完了。
老黄也加入我们的队伍,起哄,声音更加的大。老黄是一个粗嗓门,像一口大号的瓷缸,嗡嗡的。
苟老四这回是彻底地得罪了我们。
晚上,凑着苟老四与那几个老轱辘棒子胡扯六拉的时候,我们摸到大队部的院子里,在他的门上,用从锅底坑捡来木炭渣子,画了个乱八七糟。而且,即兴写了几个字:狗老四大王八!苟老四的姓,我们不会写,就用黑狗白狗的“狗”字代替,却没有想到如此一来,是有着另外不同的艺术效果的。
第二天,上学前,我们看着那黑色的杠杠道道还在,扭歪个不成样子的那一行字也在,就憋不住地笑了:让你再得罪我们!下次,还有你更好看的呢!
又过了几天,我们还没有放学,老黄走到我身边,沮丧地说:完了!怎么了?我问。不用听评书了,我们家的收音机让公社的工作组给没收了!昨天中午不还在吗?是啊!昨天晚上,那帮人到我们家,没有抓到我妈妈,就把我们家的收音机、几只大鹅,还有什么,都给没收走了。
是吗?真完了!也不知道秦琼怎么样了,还有那个程咬金的,下到地下,能不能活着上来啊?我在惦记着单田芳讲的评书里的人物的命运。
你说怎么办啊?老黄很不满意我,没有收音机,你也听不到评书了。
怎么办?没有办法啊!
我家的大鹅让他们装车上带走了,说是到公社炖着吃,而收音机放在大队部,说是下次来时再拿回去。
大队部?真的吗?
真的!
那,今晚上看看去!
约好了,就盼着晚上。中午的评书听不到,心里空落落的。
到了晚上,我们几个比较淘气的小伙伴儿,就在对着大队部的大道上玩,一会儿藏猫猫,一会儿跳皮筋,实在玩够了,就滚着铁圈,来来回回地跑。
苟老四屋里的人够手了,他们就玩起了小牌。我们看时机成熟了,就不再站在大道上,悄悄地溜进院子,贴近墙根儿,大队部的外门没有插销,也没有挂上。我们其中的一个望风,从窗户那儿看着苟老四他们。我和老黄慢慢地推开门,进外屋,黑灯瞎火地找收音机。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倒是有一些破箱子破柜什么的,也不知是谁家的。
老黄很生气,贴在我耳边嘀咕,我没有听清楚,只是看到他已经蹲下来了,就在箱子堆,不一会儿,我闻到了一股臭味,我知道老黄干了什么;为了表现我也很够哥们儿,我也不闲着,解开裤腰带,拿出小鸡鸡靠近苟老四的锅,缓缓地尿着。怕弄出动静,我极力地控制着节奏。
什么这么臭啊?屋里的人说。没有啊?我怎么没有闻到呢?不,是有臭味!是你脚丫子臭吧?不可能啊!怎么这么臭呢!
屋里猜疑着。我和老黄已经快结束了,听到这些话,心里有些害怕,就提着裤子,蹑手蹑脚地蹭出来。
望风的小伙伴儿看到我们出来了,就和我们快速地撤离了大队部。
妈的!尿了一裤子!我小声地说,没有来得及尿完,有一小半儿尿都淋到了我的裤裆里,湿涝涝的。
老黄没有说话。
老黄,你擦屁股了吗?
老黄更加不说话了!
真埋汰死了!我在五十步笑百步,老鸹子落在猪背上,嫌恶人家黑,却忘记了自家也很黑。
你们俩儿都很英雄,我也不能狗熊了吧!那个望风的小伙伴儿看我和老黄都干了很光彩的事情,也不甘落后,说着,也脱了裤子,拿出小鸡鸡对着大队部苟老四新劈的一堆柴禾撒了一泡尿,没有收住,屁也一连串地放了出来。
这时,大队部的外屋门开了,一个身影走出来,对着墙根儿站在,不一会儿提着裤子,又进了屋。
忘记了,要是在苟老四的锅里来一泼大便,那是多解气啊!老黄说。我已经尿一泡尿了,便宜不着他的。
不够!还应该在他的窗户上给他抹点东西!老黄说。抹什么啊?我问。抹就给他抹点黄金塔儿。我们管大便也叫黄金塔儿。
好啊!
不好!抹窗户上没有用,不如抹在门把手儿上。这个主意好,我们都赞成,马上分散行动。不一会儿,各自举着一个小棍儿,棍儿尖上沾着恶臭的东西。我们慢慢地又一次蹭到大队部的院子里,从西墙根儿贴边靠近了外屋,在门把手儿上涂抹着。还嫌不够,轻轻地拉开门,在里面的把手儿上也涂抹了很多。然后,忍着,悄无声息地退出来。
重新站在大道上,想到以后将会出现的戏剧性的场面,我们几个憋不住地笑了,完全忘记了并没有完成偷回收音机的使命,也忘记了听不到评书的失落与牵挂;然后一哄而散,各自回家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