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自从白玫出现，学校就又增加了许多话题，除了有关白玫和苏联专家睡觉的谣传外，便是有关柳之风与白玫的过去和现在的种种绯闻。其实，关于柳之风与白玫的风流韵事柳宾非常清楚，但他总认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而美术学院嫉妒父亲才华的人不少，这些议论大都来自那些嫉妒者，他们就是想把父亲搞臭，好让自己出头。加之白玫那么美丽出色，而暗恋和追求她的师生又多，她的绯闻自然也多。绯闻向来都是美女的影子，丑女就不会有绯闻。正因为如此柳宾才为白玫感到骄傲。

　　但是近一段时间关于父亲和白玫的传闻还是让柳宾非常郁闷，柳宾不愿意相信白玫又和父亲重温旧梦，却又无法驳倒这些谣传。为了弄清到底有无此事，他暗中在白玫住处附近蹲守观察，跟踪她下班后的活动。有一天很晚了，他正准备回校，忽然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来到白玫住处门前敲她的门，不一会儿，白玫出现了，将来人引进了屋里。柳宾觉得这个男人的身影很熟悉，但一下神经短路又想不起是谁了，便想多等一会儿，等他出来时再看清是谁。大约等了一个多小时，白玫的门打开，那个男人出现了，借着浑暗的街灯，柳宾认出了那人竟是爸爸柳之风。他感到天塌了地陷了，世界仿佛在瞬间突然坍塌了。在恍惚中，只有一个意识最清楚：原来白玫还爱着柳之风。今晚的所见彻底击毁了他，他不能原谅白玫，更不能原谅父亲。他真想立即冲进屋里去责问白玫，甚至把她打一顿。但当他走到门口时脑子冷静下来一想，我是她的什么人，我有什么权力干涉她的私生活？就决定先找父亲算账。

　　当他赶到父亲住处时，柳之风也刚刚到家一会儿，见儿子一脸怒容就知道不会有好事，便把儿子带进了书房。关好门以后，柳之风说什么事说罢！柳宾便说你今天晚上到什么地方去了？柳之风把儿子端详了好一会后说，你跟踪我了？柳宾蛮横地说我就是跟踪你了，把你的真面目都看得清清楚楚了，你不是我的父亲你是混蛋！柳之风说，如果你不认我这个父亲，那么我也没有你这个儿子，我鄙视跟踪者，你给我滚出去！柳宾说，你说你到底和白玫怎么了？柳之风终于清楚了儿子闹事的原因。这事很让他感到突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他已经不是反右前的柳之风了，白玫更经受不起这样的舆论压力，他只想把柳宾安抚下去，让他不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想了想后，他就说道，本来这是我的隐私，我可以不跟你说。但是我还是对你明说了吧，这次白玫回来就是我从中与学校联系的结果，虽然你和你妈竭力阻止我们，可我们并没有一刀两断。

　　面对父亲的坦白，柳宾一下子傻了，他没想到父亲会如此坦白，甚至连一点遮掩都没有，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给他，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何回答，他有种受蔑视的感觉，便恼羞成怒道，我爱她，她是我的！柳之风惊鄂地大张着嘴巴瞪着儿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才反问道，你爱她多久了？柳宾说我14岁时第一次在你画室看到她就爱上她了！柳之风忽然笑了起来，有意思，很浪漫呀！但接着他就冷笑道，这样说来上次你阻止我和你妈妈离婚是另有目的了，没想到我的情敌竟是我的儿子。柳宾说不出话了。

　　沉默了一会后柳之风说，爱情需要两厢情愿，她爱的是我，我们早在几年前就打算结婚，如果不是你在背后搞鬼，我们早已经结婚，你不仅对不起你爸爸，更对不起白玫。柳宾尴尬的红着脸吼道，不管是谁和我争夺白玫我都不会让步！柳之风说，你也是成年人了，爱上了什么女孩子那是你的事，本来我可以不管，但对于这件事我却不能不说几句，你和她根本不合适，她比你大很多，她的很多情况你并不了解，你和她在一起不会有结果，也不会有幸福的，你应该找一个更年轻的姑娘。柳宾说我不管那么多，我就是爱她，我就是爱她！柳之风说爱一个女子是容易的，那可以凭一时的感情冲动，但要想让爱有结果就难了。这需要责任心，你有能力对白玫尽责吗？你能养活她并让她幸福吗？父亲的这番话把柳宾推到了被动地位，差点使他陷入了无言以对的境地，但只一瞬，他便找到了对付父亲的话题，你既然爱白玫为什么不和她结婚反而和朱洁结婚，你有责任心吗？你完全是在玩弄她的感情，你是在耍她！柳之风说爱和婚姻并不是一回事，我虽然和你妈妈、和朱洁结了婚，但并不能说明我真正爱她们，我爱的还是白玫。我还可以告诉你，朱洁已经答应和我离婚了。柳宾吃惊地张着嘴，愣了一会后就举起一只杯子砸在地上。柳之风并不阻拦他，而是很平静地看着他发泄，这使他感到更加无趣和难堪，便狼狈地冲了出去。他觉得自己很失败。

　　25

　　第二天上午半天都是油画人体。柳宾一夜失眠眼睛胀得难受，根本无心画画。当辅导老师把屏风拉开，白玫雪白的身体出现在眼前时，以前一看到就让柳宾涨潮的这个美丽的身体，今天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柳宾一会儿要求白玫把身子往右侧一点，一会又要求往左偏一点，才画了几笔又说她头埋下来了，她刚刚把头抬一点却又责怪白玫头仰得太高了，甚至冷嘲热讽道，你不是公主，又何必摆出那一副骄傲的样子！白玫听到这话立即冲下模特台躲到屏风后，委屈地哭起来。辅导老师见状批评柳宾道，你怎么能那样说人家呢？快去向白玫道歉。柳宾说，她是太骄傲了嘛，长得再漂亮也是个模特儿，大可不必在我们面前摆公主的派头。辅导老师厉声道，柳宾你太过分了！谢洛夫也添油加醋说，欺负一个弱女子不算本事，我看你这人根本算不上男人！这时其余几个学生也异口同声指责起柳宾来，要求他向白玫道歉。只有马娅给他打圆场说，柳宾也没有恶意，只不过语言有些幽默，可能是白玫误解了。柳宾稍微冷静了一些，才为刚才那些话后悔起来。他走到屏风前对着白玫说，刚才也不知怎么就说了那些混帐话，我知道错了，请你不要生气。白玫抽抽咽咽地说，今天你就是想找事嘛，看我这儿也不顺眼那儿也不顺眼。柳宾说昨晚失眠一整夜，心情不好心里乱糟糟的。白玫说你心情不好就该把气往我们模特儿身上撒，难道只有公主才可以有自己的骄傲，模特儿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尊严？柳宾知道自己那些话深深伤害了白玫，只有低头认罪，便做出一副悔恨得不得了的样子任由大家批评，什么也不分辨，想以此换取白玫的原谅。马娅在一旁打抱不平说，歉也道了，错也认了，还要柳宾怎样嘛！柳宾反而瞪了她一眼说，有你什么事！马娅讨了个没趣，咕哝道好心没好报，便闷头改画去了。又过了好一会儿，白玫心情稍微平缓了一些才又重新回到模特台上。

　　上午的人体课全部结束以后，柳宾追着白玫央求道，今天完全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允许我晚上登门向你解释好吗？白玫冷冰冰地说，过去的事就算了，晚上我还有事你就不必来了。柳宾目送着白玫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晚上，柳宾身不由己地登上了公共汽车来到白玫的住处。敲了好一会儿门后白玫才来开门。她一见是柳宾就说，你还来干什么，我不是给你说过叫你不要来吗？柳宾说我必须给你解释清楚，请让我进去。白玫犹豫了一下，就让他进来了。

　　柳宾一进屋子就向白玫跪了下来。白玫见状就慌了，连忙叫他快起来，有什么话都可以好好说。柳宾说，我今天上课时羞辱了你我很悔恨！白玫一边扶他起来一边说，你解释清楚了就算了，快起来呀！柳宾还是跪在地上不起来，他两眼含泪说，我心里难受，我是因为心里难受才做出那些粗野的事说出那些混帐话的！白玫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不怪你原谅你了，快起来罢！柳宾这才起来，坐在一只凳子上。白玫给他倒了一杯茶。不过你今天那几句话真让人伤心！柳宾说我知道，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吗？我完全是因为爱你！白玫惊慌地说，别说那样的话，别说那样的话！柳宾说我必须说出来才好受些，我爱了你八年了，从14岁第一次看见你就爱上了你，你知道吗？白玫羞得脸红红的，急急地说，快别说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柳宾说为什么不可能？你为什么偏偏会爱上我爸爸？白玫说，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吗？我快34岁了，求你别和我开这种玩笑了，这种玩笑对一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来说很残酷！柳宾也惊了，愣愣地盯住白玫看了好一会才说，你骗我，你根本没有那么大年龄，你是为了拒绝我故意编造的谎言，我知道你比我年龄大几岁，可怎么会比我大12岁呢？我不相信，绝不相信！白玫冷冷地说，不相信也没用，你看看我的户口簿吧！说着就把户口簿递给了柳宾。柳宾看了看户口簿，没有再说什么。白玫说女人老起来快，别看我现在显得年轻，要不了几年就完了。

　　柳宾冷静了一会后，突然又激动起来，不，不，我还是不相信！白玫不耐烦地说，信不信那是你的事，反正我已经把话说清楚了，请你回去罢！柳宾说不不，即使你34岁，我还是爱你！白玫说别胡言乱语了，快回去罢，你应该冷静冷静。柳宾说我爱你，不管你我年龄差距多大我都爱你，我现在正式向你求婚，请嫁给我罢！白玫的脸立即红到耳根，无奈地笑道，你们这些艺术家怎么都这么浪漫，我不过是个模特儿，而且年龄大你这么多，为什么还不放过我？柳宾说，那么说你真的答应我爸爸的求婚了？白玫显得有些慌乱，等了一会说，我已经答应他了，难道你又要反对？柳宾说我当然反对，我要你嫁给我！白玫生气了，如果你不答应我们，尽可以再给我写一封侮辱的信，但大可不必采取这样的方式来捉弄我。柳宾有些不解地说，难道我给你写过侮辱的信？白玫说如果不是你那封信，我和你爸爸早就结合了。柳宾越发不明白地问，我一点不清楚你说的啥？白玫就打开抽屉，找出了一个信封扔给柳宾说，你自己去看罢！

　　柳宾看完那封信大声喊道，我从来没写过这样的信，这绝不是我写的！白玫说这信是你妈妈亲手交给我的，她明明告诉我是你写的，信上不是还落着你的名字吗？柳宾冷静地看了一会说，这肯定是妈妈借别人的手写的，我找她去！说着他便要冲出去。白玫一把拉住他说，既然不是你写的，也就算了，我相信你还不行吗？柳宾说原来这些误会都是因为这封信引起的，我必须找她算账去！白玫说你找她又有什么用，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柳宾说当初你为什么就不与我寄给你的其它信对照一下笔迹呢，你真冤枉死我了！白玫不解地说，你哪里还给我寄过其它的信？柳宾说，我抄过一首爱情诗寄给你怎么就不记得了？白玫说给我寄信写诗的很多，看完就撕了，我怎么知道是哪一封呢？

　　消除了误会，两人都有种如释重负之感，谈话的气氛轻松了、脸上的笑容也自然多了，柳宾趁机发动了新的攻势。他突然抓住白玫的手忘情地说，现在你知道了，我从14岁就把你当成梦中情人，这么些年我的心一直没变，我一直盼望快快长大好向你求婚，现在我已经22岁了，已经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你就嫁给我罢！说着就要亲白玫的脸。白玫抽出手，轻轻地挡住了柳宾越凑越近的脸，温柔地说，我觉得你应该冷静，我们两人根本不合适，我不想耽误你。柳宾单刀直入地说，你还在等我爸爸？白玫愣了愣，然后坦然地说，是的，我爱他，他也爱我，我和他更合适。柳宾说可是他已经和朱洁结婚了，你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等他一生？白玫平静地说，不知道，但我会等下去的，等待就是爱。

　　柳宾绝望地闭上眼睛，两粒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流了下来。沉默了很长时间，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白玫小心翼翼地说，时间不早了，如果没有别的事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罢，明天上午又有半天油画人体课，我还要为你们做模特。这时柳宾忽然像发疯似的跳起来抓住白玫的手臂说，柳之风不是我爸爸，他不爱你他是在玩弄你他不会娶你的，我爱你我一定要得到你我宁愿现在退学也要娶你！接着他就抱住白玫劈头盖脑地亲吻起来。白玫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一时也惊呆了。她在他怀里本能地挣扎着，但他抱得很紧很有力，她怎么也挣不开。过了好一会儿，柳宾的手臂突然松了，白玫才从他的臂弯里挣出来，生气地说，柳宾你太无理了！柳宾这时忽然像梦醒了一样，才意识到刚才的行为太卤莽了。他后悔不迭地请求白玫的原谅，请求白玫的宽恕。白玫说，要我原谅你就快回家去罢……

　　26

　　那天晚上柳之风回家很晚，一上床就觉得朱洁的身体发烫。他连忙用手反复摸了摸朱洁的额头和身上，发觉她确实在发烧。柳之风马上穿好衣裳，把她扶到医务室。医务室里只有一个医生在值班。医生用体温表给朱洁一量，她已经烧到39度多了，就说得赶快往医院送。他们推出了医务室的三轮车，把朱洁扶了上去就往附近的医院拉。到了医院后，医生给她挂上了吊瓶输液退烧。当夜总算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第二天上午，朱洁还留在医院进一步观察治疗，柳之风因有课就回校了。等他十点多钟再赶回医院看望时，医生将他叫到办公室训斥道，你这个丈夫是怎么当的，你老婆都怀孕了也不注意点，她这次发烧幸好治疗及时，不然影响了胎儿的发育甚至存活你后悔都来不及。柳之风一下子懵了，他不知道这消息该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就那么一直愣着，直到医生叫他把朱洁带到妇产科再做进一步检查时，他才慌忙离开医生办公室。经妇产科医生检查，朱洁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朱洁疑惑地说为什么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医生说反应有强有弱，有些人不知不觉就过了，只是你当时不知道是妊娠反应罢了。接着医生又对她交代了一些应注意的事项，还给她开了个证明叫她带回学校去。

　　回到家以后，柳之风把朱洁扶到床上躺好，就要去倒开水给她吃药。朱洁忽然拉住了他的手，温情脉脉地盯着他说，我怀了你的孩子，你高兴吗？柳之风强挤出几丝笑纹说高兴当然高兴。朱洁一下放开他的手，你说假话了，这可不是我们右派的风格。柳之风说我的孩子我能不高兴吗？朱洁说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是你放心我们离婚的事不会受这个孩子的影响，明天我们就去办。柳之风说可是你已经怀孕了！朱洁说你放心孩子我会生下来好好把他带大。柳之风感动地说，不，我不能在这种时候和你离婚，白玫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朱洁说那等到什么时候，到孩子出世以后会叫爸爸了，你再突然从他身边离开吗？柳之风忽然没有主意了。

　　过了好一会儿，柳之风才嗫嚅地说，要不咱们干脆把孩子做掉罢！朱洁一听这话立即暴发起来，真没有想到你会如此无情，为了你和那个女人我什么屈辱都忍受了，甚至在怀孕之后还同意和你离婚，你还要怎样？孩子有什么罪，为什么你们作的孽要用他的生命做代价，为什么他得为你们而牺牲？告诉你别妄想，这是我的孩子，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是一定要把他生下来的，即使和你离婚我也能一个人把他带大！我不需要你，你快把离婚报告拿来我签字，咱们马上就去办离婚手续。我成全你，你走罢去和那个狐狸精快活去罢！说罢她便把茶杯摔了，把被子也掀到地上，然后滚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在柳之风面前大哭大闹。柳之风以前一直认为她不够女人味，不会哭不会闹，没想到她为了保卫肚里的孩子竟在瞬间变成了一头母兽。柳之风有点招架不住了，连忙陪笑道，我只不过是说说嘛，又没有强迫你做。朱洁泪流满面地吼道，谁也不能强迫我，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柳之风只好说，生生生，他也是我的骨肉嘛！朱洁冷笑道，你还晓得他是你的骨肉？你刚才不是还想把他扼杀在出世之前吗？你太狠毒了！柳之风不想再和她吵闹，只好出去了。

　　这是一个很美的秋天。西华市经历了几天的阴雨，太阳又重新露出了笑脸，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树叶由绿变黄，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就像一树金花闪闪绽放。柳之风闷闷地走在街道上，却无心欣赏这一切，他甚至反感眼前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国，不知道自己怎样就成了右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走不出生活的沼泽地，他厌倦了绝望了。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就像这秋叶一样，已经开始枯萎。面对这一切他又能怎样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由绿变黄，看着生命的树叶一片片雕落而无所作为。他虽然为自己生命的秋天感到悲哀，但更为白玫的青春感到痛惜。

　　白玫的青春不多了，眼看着这朵美丽的玫瑰在风霜中瑟瑟颤栗，他却无力保护她免遭摧残。他知道自己欠她太多，如果能与她结婚多少也是对她的一点补偿，多少也能让自己的良心得到一点平静，谁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办了。但转而又想，在又一次婚姻面前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面对这个问题他犹豫了。爱情和婚姻并不是一回事，爱情是精神的，需要浪漫和幻想；婚姻是物质的，像锅灶一样实在得令人乏味。他坚持认为自己是爱白玫的，但这种爱和一个艺术家对一件艺术珍品的爱没有两样，他爱的是她的美丽她的气质，却很少想到她也是一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女人，她也需要婚姻需要家庭。为了能天天欣赏她，他要占有她，却并不想被婚姻束缚。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样自私，在几年前刚认识白玫的时候自己并不是这样，当时还是自己先提出要和她结婚的。甚至还与她玩了个结婚游戏，把江边的一个破船蓬当成了他们的“洞房”。那天玩的是多么令人心跳啊。他那时对生活充满热情，对未来充满希望，并不像今天这样自私。难道是几年的右派生涯把他改造成了一个胆小和冷漠的人？他虽然表面上仍像以前一样骄傲，内心深处却时刻提心吊胆，就像一头衰老的狮子，尽管在有限的领地里还能称王称霸，但不知哪天就会被突来的猛兽击倒。一阵风吹来，使他的脑袋清醒了许多。他想或许这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吧，不是我不想和白玫结婚，更不是我不爱她，是朱洁怀了孕使我无法与她结婚。白玫是个善良的女子，她一定会理解的。

　　他来到白玫的住处，犹豫了好久才开口。玫玫，发生了一个意外，真不知该怎么给你说。白玫的脸色有些苍白了，她预感到柳之风离婚的事有变。说实话，当她听说朱洁一口就答应离婚时，她就觉得很不真实，她了解女人，既然朱洁那么爱他，就绝不可能轻易退出与他的婚姻，白玫觉得这事不该如此顺利。白玫镇静了一下问道，是不是你们离不成婚了？柳之风苦笑道，不是离不离婚的问题，朱洁并没有改口，但是她怀孕了。白玫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那天晚上柳之风告诉她马上就能结婚的消息后，尽管她觉得像在梦中，她仍然激动得一夜没有睡着。共同种植多年的爱情树，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现在终于要开花结果了，她能不激动吗？然而，谁知这竟然又是一场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强装出笑脸说，那得恭喜你了，你又要喜添贵子了！柳之风长叹一声道，玫玫，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白玫说在这种情况下你能怎么办呢？快回到朱洁身边去罢，这个时候你不能离开她。柳之风忽然抱住白玫痛哭起来，哭声显得很无助很绝望，在他的四十几年人生历程中，他还没有这样哭过。白玫这时反倒很冷静，她没有哭，只那么愣着，两只大而黑的眼睛空空洞洞，像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