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粪刮板坏了，我让他去修理，大半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他修好，我有些奇怪，爬倒一看，见他爬在粪槽里面似乎不对劲，喊他也不答应，我这才喊你的。”侄子叙说着事情的经过。

    “那你还不下去看看，还在这里干什么！”

    侄子戴上披肩帽，也顾不得换别的衣服匆匆钻进粪槽里“不对，他喊不应，满嘴是白沫。”粪槽里边传来侄子焦急的声音。

    “坏了！”老张一声大叫，顾不得换衣服，急忙钻进粪槽里。

    粪槽深处的老陈口吐白沫，呼、呼的喘着粗气，任老张怎么叫也不说话：“快、快，先把他弄上去再说。”

    老陈四十岁出头，是个身高一米八的大块头，体重足足一百八十多斤：“上边，上边的人，赶快给120打电话。”老张和侄子边往外拖老陈，边吩咐听到消息后跑来的人。

    老陈是脑溢血突发，送医院还算及时，抢救了几天，命是保住了，却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说话也是呜呜咽咽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虽说是脑溢血，但跌倒在工作岗位上，按劳动法，这算工伤。

    老陈没买医保，两个孩子都上中学，老婆在家种地，经济状况不好，这下老张麻烦大了。

    家里喂着两头牛，又要照顾两个孩子上学，老陈老婆没有时间照顾丈夫，“这是工伤，该你们管！”老陈老婆虽然农村妇女，但劳动法有关规定打听得清清楚楚，人命关天，此时老张已经顾不得鸡场，全天待在医院里照顾老陈，天天在心里千佛万佛地祷告“千万别出事，一定要起来呀，一定、一定。”

    照料一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彪形大汉，老张觉得比在鸡场还辛苦，照料也还罢了，还时时提着十二个担心，生怕老陈病情反复，没过几天，老张已经变了人形，痔疮的老毛病似乎又犯了，肛门疼痛，还有微微的便血，老张顾不得自己，精心照料老陈，只盼着他快快起来，十几天过去，老陈还末起来，老张已经起不来了。

    老张咬着牙到鸡场，让侄子到医院照顾老陈，自己照料鸡。侄子只答应照顾白天，老张让儿子白天上班，晚上替换堂哥，老伴和儿媳又要带孙子又要往医院送饭、还要应付每天上千元的医疗费、担心鸡场里的老张，一家人算是乱了套。

    慢慢地，老陈能够活动，能下床，能说话了，能自己上厕所了，吃饭不要人喂了，三个月后出院回家休息。老张和老陈老婆达成协议，给两万元的补偿后两不相干，加上医疗费，老张算算帐，第一批鸡算是白养。

     “他证明价值，却弄得一家人不安稳，有意思吗，证明出什么了？以后往鸡场送东西、帮忙干活那些臭事，你自己去，我不去也不会再让我爸爸去！”媳妇一腔怨气的对儿子说。

    “这鸡得鸡瘟死了才好，养个什么劲！”儿子不敢在老张面前，却在母亲面前抱怨。

    “老张，我看我们收手吧，转给别人算了。”老伴好言相劝。

    “那不行，本来是能赚上几万的，唉，都让这老陈害的。”

    叹完气老张接着对老伴说：“怎么着也得再养两批，把设备钱赚回来，现在转手，那些设备能值几个钱？”

    老张说的是实话，那套设备买得便宜，质量也次，一批鸡养过后已到处是毛病，的确值不了多少钱。

    天开始变冷的时候，雏鸡长大，第二批鸡陆续下蛋了，老张忙得连进城的时间都没有，成天繁忙在鸡场那些永远忙不完的琐碎里，肛门疼得越来越厉害，血流得越来越多，没有时间去医院，老张吃几片药，涂上痔疮膏，把卫生巾垫在内裤里干活。

    “不行，今天你无论如何得跟我到医院检查！”，这天老伴带着儿子，开着车强拉硬拽地把老张弄到医院里，检查完毕，医生把老伴叫进办公室，指着化验单“初步怀疑是大肠癌，不过还要做切片检查，一周后就会有结果。”

    如一声霹雳，把一家人都惊呆了，大家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初步检查结果是错误的。

    一周后的切片报告中，明白结论大肠癌中晚期，需住院做进一步检查后确定治疗方案。

    一家人都不甘心，到省城做进一步确诊，结果更糟，不但大肠癌中晚期，癌细胞已经向肝、肺转移。

    手术已经不能做了，老张住到省城的医院化疗，老伴在病床旁边放个躺椅，住在病房日夜照料，此时的老张已是精神萎顿，有气无力，一家人又在小城、省城之间奔波，鸡场的事无暇顾及，只好全部交给侄子打理。

【九】

    在省城医院化疗半年后，老张的病情并不见好，期间老张和亲戚们打听了许多偏方，有说每天喝新鲜鹅血的，有说吃了麝香可治好的等等，不一而足，还举了许多有人用偏方治好的例子，听了这些偏方老张深信不疑，家人也就千方百计地给他找原料，配方子，但费了不少神，花了不少钱，病情却每况愈下。

    “我不甘心呀，老婆子，我不甘心呀！”没人的时候，老张常常泪眼婆娑，对老伴重复这句话。

    “那怎么办呢？”几个月下来，老伴也是满脸倦容，清瘦了许多。

    “我看国产药不行，听说陆军总院用进口药效果很好，我想去那里。”

    老张此话一出，老伴不免犯了踌躇，第二批鸡产蛋已经两个多月了，可产蛋率一直才百分之八十，上次那一批，这个时候的产蛋率已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侄子两口子也很操心，电话中，他们说也找了许多原因，想了许多办法，可产蛋率就是上不去，老是徘徊在百分之八十左右，这样算下来，鸡场只够维持自己。两年前办鸡场时借亲戚的钱没还，这次买雏鸡饲料时还又贷了款，老俩口每月的退休费都让老张吃了偏方。这三个月的住院费用，只能报销大约百分之七十，其余百分之三十，基本都是向亲戚们拉下的饥荒，进口药是要全部自费的，这钱可怎么办？

    “唉、都是养鸡惹的祸！”老伴在心里不免叹气。“这样吧，我和儿子打电话商量商量，看到陆军总院怎么个去法。”

    老张知道老伴要和儿子商量的意思，也知道老伴的难处，但自己才刚刚六十出头，就这样怎么甘心：“老婆子，想想办法吧，我不甘心呀，我真的不甘心呀。”说着不禁潸然泪下。

    和儿子商量的结果是把鸡场卖了，“还养那个干啥，说起养鸡来我就一肚子气，反正也不赚钱，还留它做什么！”儿子一脸怒气。

    娘俩凑到一起算帐，觉得鸡场卖出后，还掉贷款还能剩几万，向亲戚借的钱先不还，这样的话，暂时能支持一阵进口药的费用。“唉，我这一辈子怎么了，别人都说我家条件不错，实际上却是一屁股饥荒，这造的什么孽哟。”老伴长叹一声。

    “现在急等钱用，既要卖个好价钱，又要让人家尽快付款，这样的买主哪找啊。”儿子一脸愁容。

    鸡场能卖多少，娘儿两个只是粗粗估了一下，到底价值几何，得有经验的人现场细估一下，让谁去呢，想来想去只能劳烦李亲家和蓝亲家，母子俩议到这里，老伴不免又叹气“唉，亲戚都让你爸得罪光了。”

    老伴把两位请到家里，如此这般一说，两人，特别老蓝还在心里生气，可怎么办呢，到底是亲戚，何况他人都成这个样子了，不去还能怎样。

    “既然如此，那就越快越好吧。”老李看一眼老蓝道。

    “那就明天下午，明天下午我俩一起过去。”

    次日两人到鸡舍转了一圈，感觉老张侄子还算操心，鸡场井然有序，设备运转正常，温度、湿度都在范围以内，鸡们个个精神饱满，蛋槽里的鸡蛋个个新鲜，一圈出来，两人却有一个不约而同的疑问“从蛋槽里的情况看，应该不止百分之八十吧？”

    “蓝亲家，你觉得怎样，一直说产蛋率只有百分之八十，我看怎么不止呢？”老李先提出疑问。

    两人都在鸡场干过不短时间，也算是行家，产蛋多少，往蛋槽搭眼一看，就能估个八九不离十。

    “是啊，我正想说这话呢，肯定不低于百分之九十五。”老蓝更肯定。

    “我们索性迟走一回，现在正在收蛋，一回儿蛋送到库房时我们看看到底是多少。”

    “一共二百六十八盘，每盘三十六只，总共是九千六百四十八个蛋，鸡差不多是一万，这应该是百分之九十六才对，怎么一直说是八十呢。”很简单的算术，老李转眼就得出了数字。

    “肯定有问题，我们先不吭气，明天让姐姐自己来看看。”现在管理鸡场的是老张的侄子，“让姐姐自己来看”是老蓝避嫌的意思。

    两人回去一说，第二天下午估摸到收蛋时间，老张老伴让儿子开车，出其不意来到鸡场，时间刚刚凑巧，当天鸡蛋正在入库，老伴和正在库房收蛋的侄子打声招呼后走到鸡蛋垛跟前，一、二、三、四……数了起来，二百六十八盘零十六个。

    也不避讳老张侄子，老伴顺手拿过计算器算了起来：“九千六百六十四，鸡是一万差几只，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一直站在一旁的侄子早已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怎么回事，你工资给的太低，就这么回事。”

    “百分之十六点六，折合下来二百多斤蛋，每天是七百多块钱，你也太黑了吧！”老伴泪眼盈盈：“你叔叔天天等着钱救命，你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还是人吗！你立即给我走人，现在就走，我一刻也不想再见你！”

    剩下的这副烂摊子，老伴千求万求，总算让老蓝留了下来，全权委托他处理。

    这件事发生以后，老伴叮嘱大家不要告诉老张。

    几天后两个亲戚到医院看望老张，看到老张睡着，遂在病房门外轻轻的议论起这件事来，病床挨着门口，不想老张并没睡实，迷迷糊中听进两耳朵，老张“嚯”地一声坐起来：“你们进来，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没想到老张并没睡着，更没想到老张反应这么激烈，起先吱吱唔唔不肯说，后来架不住老张逼迫，只好说了出来。

    “畜牲、畜牲、畜牲啊！”话末说完，老张一口鲜血冲口而出，把被子印出红红的一滩，头一歪昏厥了过去。

【十】

    老张被医生救醒后，医生不建议继续治疗，希望家属把老张接到家里静养，“时间不会太长，大概不会超出一个月。”主治医生悄悄地对老伴说。

    回到家里的老张依然放心不下鸡场，几乎每天拖着有气无力的声音给鸡场里的老蓝打电话，询问情况，发出指示。

    这天老张又给老蓝打电话，询问产蛋率。

    “安心养你的病吧，鸡场里的事有蓝家妹夫，你就放心吧。”老伴的安慰里似乎带些不满。

    “是、是、我是该放…”话没说完，老张头一歪去了。

    院子中间，用帆布搭起的灵棚周围摆满了花圈，灵棚里摆着老张的十二寸黑白照片，照片后面，躺着老张的遗体，遗体后面的两边摆放着两个花圈，左边那个写着老伴的名子，右边那个写着儿子儿媳和孙子。照片前面摆了许多供品，供桌旁边的音箱里哀乐低回，凄婉庄严。

    亲戚门来了，跪在照片前面给老张烧了许多纸钱。

    “唉，可可是累死的，他这是何必呢。”老张的姐姐抹着眼泪说。

    “姐夫，你就不该养鸡，可你又不听人劝。”舅舅在盆子里点燃几张纸钱后说。

    两位副区长和副书记来了，他们是老张以前的同事，在老张灵前默默的三鞠躬后走到老张老伴面前：“嫂子节哀吧，他一辈子对工作从来都是兢兢业业。”

    老张以前在好几个单位工作过，许多老同事来了，他们给老张奠了纸表，烧了纸钱后走到老张老伴面前：“老嫂子节哀吧，人迟早都是要走的，你也辛苦大半年了，张局长走了，你也清静了。”

    老李来了，给老张边奠纸钱边念叨：“亲家，你好强一辈子，休息后还想发光发热也无可非议，人各有长短，适于什么，不适于什么，首先得自己清楚，你当了一辈子官，又那么个脾气，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