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在哪里?”刚练完瑜伽出了会所，手机中唱起了“小苹果”，天已透黑，随着“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亮白的屏幕上闪动着 “安医生”三个字。

    他们夫妻是来找我聊天的，九点多钟他们要告辞了，我将他们爱吃没有吃完的饼从碟子中拿出来给他装上：“这饼你们拿上，带回家吃。”

    把他们送出楼门后我回来正要看电视，那支可爱而愉快“小苹果”又响了起来：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自合肥，“合肥我没有熟人啊，” 我踌躇着按下接听键，“你是王主任吧？”电话那头是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是呀，你是？”我试着询问。

    “我是蒋祥，老朋友了，听不出来了呀！”电话那头是热情中带着惊喜的声音。

    一副温文儒雅、挺直的鼻梁上架着副无框近视眼镜，总是面带微笑的白净瘦削面容从记忆深处浮出。

    他是我最早工作单位的一位同事，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他辞职下海，借改革开放之际和擅长的沟通能力，几年功夫成了百万富翁。后来听说他离了婚，离婚时几乎净身出门，只带着一个还是姑娘的店员走了外地。多年没有了联系，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电话，那次他打来电话已是自他出走外地相隔数年以后了。

    那次的电话，打过来时显示的是“西安”，那时我们一家已在老家几百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工作生活。他打电话是邀请我们参加他儿子的婚礼。

    他已经和女店员定居西安，在儿子的工作地、儿媳妇的娘家、他的老家举行完婚礼后，又特意带儿子儿媳到他最早工作生活和儿子小时候长大的地方举行婚礼，顺便和当年的老朋友，老同事聚聚。

    我有点为难，当时工作正忙，这事怎么好和领导请假呢？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西安？怎么走？”我问。

    “过两天就回西安，我们自己开着车。”

    “呵呵，你是带儿子媳妇巡回演出呀，那这样行不行，”我述说了请假的不便后道：“多年了我们也很想和你聊聊，回西安正好路过我们这里，你在我这里停两天，我们好好聊聊，顺便也让我们看看你家石头。”当年虽说同事，关系处得也还不错，失去联系多年真还有些想他，石头是他儿子小名，印象中那还是个孩子。

    “好吧。”电话那头，他似乎有些不无遗憾地答应了。

    “进城后给我打电话呵，我让老刘去接你。”我又交待一句。

    放下电话，我给老家一个共同的朋友打电话，请他帮我随上一份礼金，“别少了呀，是多年的朋友了。”给朋友交待完，我把钱从网上转入那位朋友的银行卡。

    一周后他没过来也没接到他的电话，“他怎么还不过来呢？”我在家里对老公念叨。

    “你打个电话呀。”老公和他也是当年的酒友，也想和他见面聊聊。

    那个标记着“西安”的号码我储存在手机号码簿里，拨通后一个冷冰冰的女声却说：“对不起，对方电话已经停机。”

    “停机！奇怪了，刚一星期怎么就停机了呢？”

    我急忙拨通了那个代我随礼的朋友，“他待三天就回去了。”朋友回答。

    “你这什么朋友嘛，呵呵，你还等着接待呢，走了连个电话也不打，”老公的话音里有些看笑话的味道，“还打算提一下那两千块钱的事呢，这下好，电话都停机了。”

    “少说！”我嗔他一眼。

    这老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都多年前的事了，因着哪些事情提起，他就会拿这事涮我，说我这人对人善良得有些愚昧，分明是被人利用还不自知，这不，又让他逮着机会了。

    多年前蒋祥的店里要做一批货架，他知道老刘有个朋友开个金属制品加工部，请老刘帮他订做，老刘和蒋祥一起到那个朋友的加工部取货时， 蒋祥的钱却不够。

    “怎么办呢？”老刘问朋友，“要不让他先给你打个欠条？”

    “不用，不用，随后给我送过来就行。”

    蒋祥走时，是带着那个女店员悄悄离开的，许多天后，当我把这个刚刚得到的消息回家对老公说起时，“这老蒋，到外面发财也不给朋友们说一声。”老刘似乎有点留恋地说道。

    “你这朋友是怎么回事！”这天下班回家，老公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怎么了？！”

    “还怎么了，他走也不还人家的钱，朋友听说他走了，打电话问我，他走时是不是把那个欠款留给了我，我这才知道他一直没给人家还钱，你看看，都几个月了，他不给人家还钱不算，还让我担上了嫌疑，什么人呐。”

    “我给他打电话，”我赶忙说道。

    “得了吧你，我早打了，他那电话早停了机，现在什么号码，人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我还是不甘心地拨打了那个存在“朋友”栏中的数字，手机中传出一个女声“对方电话已停机。”

    “算了，人都有当时不便，听说离婚时他是光着身子离开的，之所以悄悄离开听说也是为了逃债，故意不还，他不是那样的人，再说了，谁让你让他把货架取走了，货架是你去订的，债主跑了，人家不找你还找谁。”

    “那你让我怎么办？”

    “还怎么办，你还给人家呗。”

    二

    到底是多年的朋友，我原谅他那次的不告而别，欠债不还也相信有他的难处。

    “西安”停机可能是欠费了吧，路上交费不便，到西安后会恢复联系的，我想。

    这多年了他过得怎样，小石头现在情况怎样，因想着路过来家时好好聊聊，这些挂念竟都没在电话中问问。

    那个标记着“西安”的电话又打了几天，电脑的回答从开始的“停机”到后来干脆变成了“空号”。

    怪不得声音有些生疏，距离上次的“西安”已是两年多以前的事。

    电话那头，不等我回答，亲切的话音又传了过来“你和你们家老刘都还好吧？”

    几句寒暄过后他说出了目的，“我是带着小儿子两口来举行婚礼的，听说你现在到了南方，打听到了你的电话，多年老朋友了，就想请你们过来一起聚聚，本不想告诉你吧，又怕你听说了后骂我‘都老朋友了，儿子结婚也不告诉一声。’你说是不是？”话音中透着多年老朋友不见才能有的亲切。

    “咋样，你去不去？”老公一脸坏笑地问我。

    “我，唉，只来回机票就四千多哩……”我嗫嚅着。

    “呵呵，要不让朋友帮忙把礼随上，按老朋友的标准？”老公一脸坏笑地调侃。

    “谢谢你还记得我们，我们肯定去不了，祝你儿子小两口他们幸福吧。”

    还在我犹豫的当儿，老公从我手里抢过手机代我做了回答，不等我的同意，说完他竟然挂断了电话。

    三

    正在生气门口响起轻轻地扣门声，“我是来找手机的，回到家里发现手机不见了，回想一下，应该是掉在了你家里。”门外站着安医生。

     “都回到家了，怎么不打电话，何必跑这趟冤枉路。”我忙换上一副笑脸问道。

     “我们没有你的号码。”

    我拿起手机拨通“安医生”，听听手机在哪里。

    屋子里没有响起电话的铃声，刚刚挂断的手机中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手机里传出她媳妇的声音，“电话在车里，刚才我循着铃声找到了，在驾驶座下面。”

    车停在楼下，他媳妇在车里没有上来。

    “哈哈，几十公里，你笨死了。你个混蛋，连姐的电话都没记住。”我笑骂他。

    “哈哈哈，一定背熟，姐的电话绝不能忘记。”他也大笑了起来。

    安医生是以前的同事又是老乡，自从前年调到别处后，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带着媳妇来家串门,关系一直处得很好，可他们夫妻怎么不记得我的电话呢，被电话纠缠了一晚上，安医生出门后我突发奇想，那么他的电话是多少呢，我试着回想，可能是刚才打电话时扫过一眼，他的号码勉强记了起来，但他媳妇的号码却记不起来，他们夫妻和我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呵，我怎么就记不起他们的电话呢？那其他人呢，我闭上眼睛，默默的回想，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在面前微笑，但就是想不起来通向他们的那一窜窜亲切地数字，费了好大的劲勉强算是记起了十来个。

    老公的，女儿的，父亲的，姐姐的，弟弟的，老板的，闺蜜和两个最耍好朋友的，办公室里两个同事的，这几个号码要么连着骨肉亲情，已经刻骨铭心，要么关乎着饭碗不敢忘记，除了这几个，无论怎么冥思苦想，竟然再记不起来。手机里不是有三四百个号码吗，我怎么就只记住了这么几个？我翻开号码簿，从头一一读起，这才发现从拨打的频度，电话号码竟把人之间远近程度、亲疏，划分得一清二楚，一些号码可怜的躺在角落里，已经被淡漠、稀释得近乎忘记。看到这里，我不禁唏嘘，小小的电话号码不禁沿划出一个人的人生轨迹，还使人看到了那一个个号码背后的故事，也看到了人们灵魂深处藏着的东西，那里面有真情，有虚伪，有借口，有功利，有无奈，有虚荣，有……透过这些号码我认识自己，也认识了别人，看到了亲疏远近，人情厚薄。

    四

    我一直是把蒋祥当朋友看待的，那他几次的“失踪”，是有意还是无意呢，这里有多少是真情诚实，又有多少是虚情假意甚至是利用呢。那个“西安”竟然还保存在“朋友”里，他这个“合肥”我还有必要保存吗，想到这里，我打开号码簿逐一清理，那些确实值得记住的，我将交给心去储存，把他们记录在心底的最深处，那些不值得保存，或者已经荒芜、经久不用地毫不犹豫的删除，给手机也给自己做一次彻底地减负，减负完成，剩下的竟不到三分之一！

    “小苹果”又唱了起来，还是那么可爱而且愉快，屏幕上闪动着的是安医生，“王姐，我们已经回到家了，谢谢你家乡味道的饼， 有空也来家玩啊，你的电话我会熟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