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会计，你还是厂长，你当的什么厂长，这样的酱色你也用，你为什么不发现，六万，那是六万多呵，你赔我的损失！”

办公室里，家俊一个人自斟自饮，自言自语，边喝边埋怨王会计，“都是合起伙来骗我，就连喇嘛也骗我，王会计，你还是厂长，你当的什么厂长，都是你…你赔我的损失…”

老陈过来劝他：“郭老板，你也别尽埋怨王会计了，我看王会计也是尽心尽力在做事，那酱色的确看不出区别，又没仪器化验，出了这样的事，谁也想不到呵。”

“他是厂长，他就应该想到，我发现了，他为什么没发现！” 家俊拍着桌子：“我恨铁不成钢啊，我恨铁不成钢啊！”

一连两天，家俊也不上班，一个人在家里喝闷酒。

这天下午，王会计打来电话：“郭老板，告诉你一声，我不干了，我也足够对得起你了，你还欠我半月工资，我也不向你要了，你好自为之吧。”

“你等等，我一会就到，我还有话要说！”

放下电话，家俊顺手拿上两瓶老烧，半醉薰薰地开车去厂里，半路买了一斤猪头肉，一盆酸菜。

办公室里，王会计边抽烟边在等他，见他进来也不吭气，家俊从厨房取来两个碟子，拿出酒菜摆上，把一根烟递给王会计，“你要走也可以，和你喝几杯，就算给你送行。”说着把酒杯端起，“喝、喝，喝酒。”

一连几杯酒下肚，家俊打开了话匣子。

王会计是从老陈那里知道家俊埋怨他的，听老陈学说的情形，王会计很不高兴。

王会计是杏儿的远房表哥，只一个女儿已经结婚成家，小两口都在事业单位工作，条件很好，王会计夫妻两人的退休费也不低。当初建厂时，家俊要找个会计，杏儿听说这个表哥正好退休在家，遂让哥哥去问他肯不肯帮忙。王会计刚刚退休，在家里感觉有些无聊，正思想找个半脱产的兼职工作，把生活从突然的退休中过渡一下，正好杏儿哥哥来找他，三百元工资，每周去厂里记账一次，王会计并不图工资多少，听了介绍，觉得正适合他的想法。见是表弟亲自来请，说是给妹夫帮忙，也就答应下来。没想到一到厂里就碰上一连串的事，不由自主的掺和了进去，到后来家俊提出，干脆请他在厂里负责生产时，他看到家俊办厂的确不易，又见他确实也没人可以托付，不免对他同情，自己身体也还不错，就顺口答应了下来。倒不是为家俊又加了三百块钱工资。

两年多来，通过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王会计觉得，家俊这样的小微企业，如同在大海里飘荡的一叶小舟，一直在惊涛骇浪里颠簸，比起汹涌的大海，小舟是那么微不足道，那么无助，那么可怜，它在波浪的缝隙里求生，随时，任何一个浪头过来，它都有被大海吞噬的可能。他感到家俊这个小厂的生存，真的太不容易，不免对它怜悯、同情。尤其那次在街头搞产品宣传时，家俊所表现出的眼光，让王会计对家俊这个厂子的命运更加担心，知道家俊从当初下岗后的窘境，奋斗到今天，真正不易，不忍看他十年辛苦转眼化为烟云，至于工资多少，王会计已经不考虑了，只想能帮则尽力帮帮他，到后来，王会计越来越看出，家俊的厂子任谁也已回天无力，自己也无非尽人事尽量能帮他们两口子让厂子衰亡得慢一些而已。

或许是生存的压力和一系列的打击，他感到家俊越来越变得脾气粗暴和不讲道理，王会计对家俊即同情，又可怜，因此一直也不去和他计较，而这次，王会计觉得家俊实在过分，分明是他贪便宜买王老板的酱色，却倒打一钯，说对自己恨铁不成钢，把这样的词用到自己身上，王会计觉得好笑，知道他文化低，也不计较。

至于说自己没有发现酱油分层，酱油做好后就入了库，出了厂，分层是过一段时间，经过沉淀后才出现的，我怎么发现？说我没发现，你不也是用户给你反映后，你才知道的吗，还声言要我赔，这不是太不讲理吗？！当然自己也有一定责任，但话说回来，那又能怪自己多少呢，厂里没有化验仪器，一切全凭肉眼观察，就算有仪器，又有谁会用呢？从表面又看不出来，让我怎么办！

当自己给他打电话辞职时，他说让自己等等，他一会就到，王会计还以为家俊是要挽留自己，或者毕竟给他辛苦了两年多，就算客气吧，他总要说几句面子上的客气话吧。

“我知道你是听说了我说你，你这才要走，你走也不挑个时候，我忙不过来，厂里的事都交给你，你还有那么多证，这个时候你要走，”家俊抓起酒杯，再灌下一大口，“你是要让陈科长罚我…呃，对不对！你走，我不留你，我让老陈当厂长，把老陈相片贴在你的上…呃，老陈比你强，一定的，老陈一定比你强，一定，你半月的工资我不欠你！”说着话，家俊已把三百块钱重重地放在王会计面前。

看他语无伦次，王会计对家俊既同情又可怜，也不说话，任凭他自言自语，“当初商标的事，是你让我签的字，那罚款也是你让我交的，八万多呀，我一年都赚不回来，是你让我交的，你抱着别人家娃娃打赌，不害心疼啊…”说着他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王会计忙给他倒上一杯水，“你真是可笑，这事怎么能怨我…”

家俊一把推开，开水溅了王会计一身，“你少给我来这个，猫哭老鼠…假好心，你要好心，当初黄龙骗我，你怎么不说话…你还是当过经理的，你知道，你就是不说…”

“我当过经理不假，可黄龙那是你和杨老板的朋友，你们谈合作的事情时我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他是在骗你…”

“还有杨老板，我让你打电话要钱，你打了吗，杨老板的酱油款怎么一直不给我…你知道…你知道他不给我，对不对…”

王会计哭笑不得，“杨老板的电话你应该自己打，这我给你说过好几次了吧。杨老板的酱油款，他是不会给你打过来的，厂子效益好，他打钱过来没有问题，厂子成了这样，他怎么会给你打钱呢，我给你说过几次了，他分明是要收回当初的投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唉！”王会计重重地叹口气。

还有，我让你改商标上的日期，你连这么点事也做不好，让弼马温查着了，那是三万呵，这都是你，是你…”

“你真是驴乏了赖咒棍！”虽然知道家俊是醉话，王会计也不由得生气，“你让我改商标上过了期的时间，我说不能改，那是要罚款的，可你非要让我改，拿个铅字，让我在在商标日期的“8”上面摞上个“9”， “1”上面摞上个“4 ”，把一月改成四月，我说那是自欺欺人，你却不行，非让我改不可，果然，让弼马温查着了，没收带罚款、送礼，损失三万，你这会却来怪我！算了，天都黑了，我也不听你说了，我要回家。

“你不能回，我话还没有说完，一会我拉你回家…”家俊一把拽住王会计，不肯放开他，抓起酒杯，再喝下一大口，絮絮叨叨，反反复复这些车轱辘话，一直到凌晨三点多，终于放开了他，“好，走，我拉你走…”

路上，家俊还在絮叨，“我干啥你都说不行，呃…盐，你不让少放，氨基酸你也说少了不行…啥都不行，你还让我活不活…呃，呃…你给我下去，你不让我活，呃…我不拉你…”说着停下车，半路里，把王会计推下车后，加一脚油门走了。

（末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