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一次乡下，去看望两位老人。因为种种原因我知道我只能在他们那里坐不长的一会儿，那么我可能更在意的是一趟乡下旷野里的行走了。

    城的西边是河，河上无桥，河里有渡。坐渡船过河，这是一种古老的渡河方式，总是会让人生出些思古的幽情，也能让人体会出一些人生的况味来。渡口是一个容易产生故事的地方，也是最能惹得文人墨客生出诗情画意来的地方。想起我最喜欢的韦应物的《滁州西涧》来：“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渡船就停靠在我的面前。有细碎的雪花在空中飘动。我跨上船，船尾简易的船棚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们是为的要避着这风寒与雪花才去那里的，而我则宁愿站在雪天里，一任雪片落在我的身上，心里荡漾着一种独有的况味。我对这样的体验很感兴趣。我看着河面上荡着细细水纹的水面，少有的几只船无声无息地泊在岸边，有妇人提着将洗的东西从高高的河边的阶梯一级一级地走下来。小城河边人家的妇人们大多喜欢来这河里清洗，不是为了省几个水费，而是说河里的清洗要比在自来水龙头下来得更加无拘无束，更加自在。而在我看来，她们这冬日雪天里河边的浣洗其实又成就了一道久远的古老风景。

    一会儿，艄公从后面走了出来，撑开了船，摇开了挂机，船开动了。靠岸时后面船棚里的人走了出来，我看到他们当中竟有我一个远房的堂兄。他是骑自行车的。上了大河堤，我让他先走，他说我们一道，聊聊。我说你推着车不麻烦吗？他说不麻烦。我们就边走边聊。我习惯于一个人的行走，习惯于这行走中的思考，现在却也并不拒绝这邂逅的闲聊。堂兄说话的声音很响亮，这高高河堤上的闲聊随也就没遮挡地传去很远。这是村野的旷达与洒脱，不是习惯了低声悄语的人们所能做得来的。

    河堤的内里是昔日的田野，现在长满了树木，因为没人管理而杂乱无章。人家屋边小塘里的水早已干涸，垃圾到处是，塘口几成垃圾坑。一些人家的门口停着小轿车，车身干净，锃亮，与屋边水塘里的垃圾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我东张西望的时候，堂兄一直在不停地说着。他是地方的小名人，年轻的时候在外面做事，算是有些见识的人。但他说的事我并不十分感兴趣。我想到这个时候我应当是有一个电话的，就掏出手机看了看，果然有一个未接电话。回还是不回？我犹豫了一下，只是回了个短信，把手机重又揣进了口袋，做着继续认真听堂兄说的样子。我这是为礼貌与尊重而听的。礼貌与尊重都是要拿出些代价的，这已经是常识性的认识了，我愿意在这样的时候做出些牺牲来。到了一个拐弯处，迎面走来一个推着自行车的人，我还没有看清他，他便叫我老表。原来真是老表，就站着寒暄了几句。老表要和堂兄说事，我就站在了一边，等着他们说完。可他们的事有点麻烦，说了很长时间，我就打招呼说自己先走了。他们说：好好。我就先走。我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说了我们约定了要说的事。因前一天还下着雨，脚下的路很不好走，大大小小的水凼一个接着一个。路边有枯死的杂草，以为那里是可走的，脚踩上去竟滋出水来，反倒弄脏了鞋。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走过这样泥泞的乡村路了，昔日的经验完全没了用场。我眼前的乡村，显而易见的变化虽然随处可见，但许多时候，在某些地方，还是在唱着古老的歌谣。我想到了刘欢唱的那首《弯弯的月亮》。

    回来的路上只我一个人。有小汽车从身边驶过，有摩托车从身边开过，有自行车从身边骑过，我只是用我的节奏一个人走着。我喜欢在这样的旷野里的一个人的行走，在行走中，我享受着宁静与孤独和这宁静与孤独中的天马行空般的自由的思绪。我想着一些人，想着一些事，想着一些思想与情感。在喧闹的城里，在叽叽喳喳的人堆里，我做不到“心远地自偏”，找不到一个属于自己做这般自在联想的时间。喧闹与忙碌中，我无法放稳自己的思想与情感，什么都是紧追慢赶的匆匆而过着。那样的生活，很难在我们的记忆里留下一些深刻的东西。大家都说累，其实更累的是我们不能做一次宁静的思考与联想。

    常常地，我喜欢在这空旷的乡野里一个人行走，为的是放飞一次思想与情感。

    2014年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