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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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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望子 发表时间:2014-03-11 12:35:58 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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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小说站在独特的视角撰写了一个“留级生”在小学三年级时的一段传奇生活。孙大明本来是个好学生,但只有16名学生和一位老师的村办小学没有四年级,他又不愿意去乡里读四年级,只得当留级生,这使他成了“二老师”。主要矛盾是和伍老师,由于伍老师还不是正式老师,种种私心把他“打造”成了“二流子”。反映了农村小学的落后状态,真实感强。故事委婉曲折,人物刻画形象,叙述平直自然,生活气息浓郁。但仍然有追求低级趣味的弊端,请注意文明用词。

       

      放暑假时伍老师递给我学生手册,冷冷地道,孙大明,明年你继续留级!我头脑轰地一下全懵了。我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承受精神的羞辱和肉体的狠狠打击。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会是这个结果。我已经读了两次三年级了,怎么还会给我留级呢?想前两年我们学校著名的零蛋王赖军也才留一次级就一路被拽到了小学毕业。

      我真不知道留级的原则到底是什么,它怎么对一个或者另一个学生会不一样。这事情得从我第一次留级说起。那次留级,不是因为我的成绩。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我年年得第一。当然也不是品德问题,因为第一次被留级时我是个三好生,优秀学生干部。

      第一次留级的根本原因是教我们的方老师出嫁了。方老师很美,她眼睛大大的闪来闪去,有两个小酒窝,说话起来慢慢的,柔柔的。她的话时时响在我耳边。她说大明啊,你知道吗,你是你们村将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呢。大明啊,老师非常喜欢你。大明啊,去帮老师把粉笔拿来,好吗?……方老师说起来时,不象是老师的口吻,也不象妈妈,倒象是姐姐的。像一颗糖甜甜的让我不由地发掘出自己的最大潜力,来让她高兴。在我们村、我们周围和我看到书的插图上,最美的姑娘也要逊色方老师一百倍。从一年级起,在我内心的深处,就有一个秘密,总幻想方老师是我的女朋友。

      但方老师终于出嫁了,嫁给了城里的那个高高大大帅气的小伙,他逼人的英气让谁都会自惭。那个小伙每次来看方老师都是开摩托车来的,当然停在十几里的山外再走进来。他很和善,会带给我们城里的东西。我认为只有他才配我们的方老师。否则,我一定会带一年级,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同学拦在半道上不让方老师出嫁。

      我们学校只有一、二、三、四四个年级,五、六年级就要去很远的乡里中心小学住校。方老师嫁出去后,成了局长的儿媳,不再回来教我们了,学校只剩下伍老师一个老师。

      伍老师来到我家对我爸说,上头暂不办四年级了,等找到新老师来了再办,三年级升四年级的学生可以到乡里的中心校去住校或者留级。我爸说我太小,管不了自己,留个级吧。其实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提前去乡里多住一年校。自己扛米去不算,一个月还要花十五块哪。而且弟弟也还小,不能接我放牛和做饭的班。

      开学后,我们原来三年级的4个同学中,有2人去乡里住校读四年级,一人说还读个卵,就回了家跟牛屁股,只有我留了下来重读三年级。

      伍老师教我们学校三个年级包括语文数学思想品德音乐自然体育所有的课程。我们全校16个学生,一年级6个,二年级5个,三年级本来4个,加上我就有5个。一年级在另外一个教室上课,我们三年级和二年级共用一个教室,分别朝向着教室的两头,一头一块木黑板。上课时伍老师常常在这头上完三年级又要到那头上二年级,这边上语文那边上数学。有时上着这头时那头就会有人喊:报告,上茅厕。

      我认为伍老师上的课还没有原来方老师上的好。他语言生硬,不温柔。但伍老师爱给我们讲故事,讲他以前学生的故事。其实就是两个人的故事。一个人就是他一个叫魏放的学生,是个班长。伍老师一说到魏放时总流露出一脸神圣似的骄傲。他说那个魏放可懂事了,我从没见过这么自觉努力的学生,还经常让我给他补课。后来魏放乡中学毕业后考取了民族师范,现在已经在县城里当正式老师了,说到正式两字时,伍老师声音格外地重,眼睛突然光亮起来。魏放为村子争了光,为乡中学争了光,也为伍老师争了光。我总结一下,伍老师教了十几年的书,也就教出魏放这一个正式考取中专的学生。但这已经足够伍老师自豪的了,因为这十里八村就他魏放一个中专生。伍老师还经常讲到另外的一个人就是前面提到的赖军。小偷、流氓、阿混、烂仔是伍老师给赖军的定语。我们知道赖军自己不学习还要影响别人。最招伍老师恨的是赖军小小年纪放学后在半道上拦截女同学,要和人家谈朋友。伍老师曾私下和别人说,这个流氓真是流氓透顶了。我们还知道,伍老师曾经踢过赖军一脚。那是因为赖军上体育课跑步时不好好跑,别人都往前跑,唯独赖军往前跑时双腿还要往后蹬,差点蹬到跟在他后面跑的同学。伍老师上去对他屁股就是一脚。伍老师说到这时,脚总是情不自禁地抖动一下。要不是义务教育,我早就开除他十回八回的了!伍老师说。 

      不过,后来我听到赖军说,他在四年级就不想去上学了,是伍老师去他家求了他三次他才去的。因为上面规定,谁带的班只要有人辍学就被扣钱。

      对我来说每次上课成了火候不佳的炒旧饭,有时未免不耐烦。伍老师充分了解了我这一点。不久就委以我重任,他在我们教室上课时,就让我去管一年级的学生,他上一年级时就让我给二年级的上课。

      伍老师去一年级上课了,我拿起他二年级的课本到我们教室的另一头给二年级的5个学生上课。我朗读课文的声音很是高昂,感觉要把瓦下的小毛虫给掀落下来。

      虽然伍老师没叫我管三年级,但我在上二年级课时,坐在教室另一头背对我的三年级同学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李超,你不好好抄写,转脸过来看什么!虽然是在二年级的课堂上,但我不客气地点了三年级我的同学李超。

      我抄完了!李超不服气。

      抄完了就默读,没读过二年级啊,那你就坐过来。

      李超乖乖转脸回去。虽然李超挺皮,但还是被我拿在手里,不敢明着反抗我的。我是留级生,年龄比他们大,饭吃得比他们多,力气也大过他们,另外成绩比他们好,主意也多,还是伍老师的心腹。所以不论红霸王还是黑霸王我是做定了。有时候知识就是力量,有时候力量才是力量。

      其实教书也没什么,比如二年级的语文,先读一两遍给学生听,然后一句一句教他们读熟了,再让他们默写生字。我教过的新课程,伍老师检验过后便不再教了,跳了过去。为此,伍老师在公私场合多次表扬了我。有些人还叫我做小孙老师。

      一年级的6个学生刚入学校,上课坐不住。伍老师不要求我教他们新内容,只要我帮助他们复习,主要是看管他们。伍老师不用教鞭,我想光凭我比他们大几岁,对付这些刚进校门没受过管的小孩子不足以树立威信,就做了一根精致的竹条来做教鞭。教鞭的弹性很好,我经常在一年级的课堂上把它抡得呼呼响,有时还会敲敲谁的桌面,偶尔也点点小鬼的额头,威信就来了。

      我把教鞭藏在一年级黑板背面的空隙里。虽然我空着手进一年级的教室去,但站上讲台一转眼间,我的手中变魔术般多了一条教鞭。

      我拿着教鞭,双手背着在一年级里踱来踱去,一字一句地教着那6个小屁孩。sh—ang—shang,他们便念道sh—ang—shang—,声音拖得长长的,象在唱。教熟了上、中、下的拼音,又叫他们听写。

      一年级有个叫李树的,很是猴皮,还有些无赖,听写时老爱瞅别人。他令人讨厌是有些传统的,有一次他爸爸牵牛路过我家的田埂,那牛走几步便歪一下头去舔一口我家的禾,他爸爸却任牛所为。我说你的牛吃我家的禾啦,没看见吗!他爸爸反而让牛停下来吃了好几大口,还对我道你再嚷嚷,我让牛吃完它!我住嘴好一阵他才牵走。当然我想起了一句话,叫做有仇不报非君子。

      李树在听写时不时偷看同桌的,我道李树,老实点,不得偷看。他就老实了一下。不久,他又伸头左盼右顾起来。看他那样子就象他爸爸一样厚脸皮,令人讨厌。我已是忍耐了好久了,一下窜到他身旁,手中的教鞭啪!地落在他的胳膊上。

      大约我是使力打下去的,李树捂着胳膊就掉在地上哇地哭起来。我知道李树一向娇生惯养,却料不到他如此不禁打,又怕伍老师听到他的哭声。便道李树,你违反纪律教训你一下怎么啦,装什么!再装我就不客气了!

      但他却是嚎起来,在地上打滚,一阵后便起来扯过书包我回家告给我爸去!

      我没料到会是这样,有些着慌,忙拦住他,李树,别、别,让孙老师给你看,不疼吧?说着撸起他的衣袖,一条红痕印在上面,我才知道我是仇恨太大,用力过猛,心中禁不住慌了,吐些唾沫在手中,往李树的胳膊上擦。

      虽然我边擦边哦哦地哄他,他却是变本加厉地嚎,并想挣脱我。我知道一旦他告诉给他爸听,当然不会有好结果。不但我会遭殃,连伍老师也有麻烦。

      我灵机一动,拾起教鞭塞到李树手中。要不,你打哥哥几下。捉住他的手挥在我身上打了好几下,但效果并不明显。我心一横,用力一下往我的脸打下去,打在我的脸和耳朵上面,疼得我也管不了李树了,捂脸跳到一旁,不知怎么眼泪出来了。

      我好像是佯哭又觉得是真在哭,好一阵后不太疼了,我拿手下来,竟见手中有些血迹,原来是耳朵破了。见李树并没有走,我放心下来,伸手给李树看,你看,你把哥哥打出血来了。

      我见他有些惧色,便道,李树,你不告诉你爸爸,我也不把你打我告给伍老师。见他不作声,又道,以后有谁欺负你,就告诉哥哥……

      我不得不承认,一开始伍老师对我就够好的。在一溜长排桌凳上,伍老师让我和他的女儿小兰坐在一起,在中间位置。本来,小兰一直是他们班的班长。我来后,伍老师指定我当了班长兼学习委员,小兰当副班长兼文娱委员。为此,小兰好几天不理我这个新同学。

      伍老师告诉我和小兰要互相帮助,我仔细琢磨一下,她黄毛小丫能帮我个屁嘛。

      其实伍老师是要我帮助他女儿。好歹我读了一次三年级,而且原先在学区里也算个尖子。不过我向来是个血冲脑,极易被情感俘虏,伍老师几招就把我收伏了,况且有他的女儿小兰在我身边,我立马成了乖乖的顺毛狗。

      我抢了小兰的班长位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只得一个劲讨好她。开始她也对我绝无好感。时间一长,不愉快的事都烟消云散后,她倒成了太上班长。

      孙大明,你还不去收作业本上来。

      孙大明,劳动这样分工……

      我只有应声喏喏。

      其实,在某些因素上就决定了只有小兰指挥我,没有我来指挥她。从入学起,我的同学中没有一个是女同学,留级到这个班才有小兰一个。

      在我们村计划生育无一例外是计划生育男孩,一个不够,还要两三个。没有哪家不超生,不被罚款的。村里有好些不小不大人的名字就叫阿超,阿发(罚)。叫再超,三发的也有。后来抓得严,难超了,就想法只生男孩。倘是女孩,不是先拿了,就是处理了,扔了。

      当然伍老师是不敢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他当了近二十年的民办老师还未转正呢,他敢拿饭碗来开玩笑吗?我有理由相信那些懦弱或是不敢反抗的人向来会被欺负的。不是有句话吗,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所以伍老师的两个全是女儿。

      小兰长得俊不俊,开始我不知道,也不怎么在意,可能是因为可比的范围太小,而且她一到我的视野中来,就只能拿方老师来做参照了。小兰当然要比方老师差,方老师不但美,还让人觉得可亲,可依赖。呆在方老师身旁谁都会屁颠屁颠的。但伍老师是领工资的,有钱。所以小兰不象我们,她穿的整齐、干净和鲜艳。而我们的衣裤往往被穿过了几轮才到我们身上,大都在屁股和膝盖有两块大锅贴,甚至露着洞。或许有一件新衣,往往为了我们身子的生长而预留了长度,还只能穿在破衣破裤的里面,等到合适身高可穿到外面时它又差不多破了。经常是里面的衣裤比外面的长,颜色晦暗,适合于席地而坐。

      虽然那些大人不喜欢生女儿,但在我们班的四男一女当中小兰却成了中心。

      没多久,一个教室里的三年级和二年级的同学就起哄我和小兰是一对儿了。最先起哄的是李超,我看得出,他对小兰有那个意思。他几次说过小兰是最漂亮的女孩,然后就说谁谁谁想长大娶小兰做老婆。他李超真是小儿科。他再一次这样说时,我毫不留情地揭露了他道,谁谁想长大娶小兰做老婆?其实最想的就是你!自己想偷东西反赖别人做贼。李超恼羞成怒,到背地里编了一大通我和小兰的事,说我和小兰是一对儿。可我一点也不怕,也不否认,谁长大不娶老婆?谁不想娶小兰?

      虽然我在脑子里对谈恋爱只有一些模糊的的概念,但有一种感觉是美妙的。我很愿意和小兰呆在一起。上课时我们俩挨得很近,有时我会偷偷看她,看她长长的睫毛,圆圆的脸蛋,白白的皮肤。有时她也会看我,有时我俩的眼光对接时她会露出一种羞涩,让我喜欢得很。有时下课了,见她不去玩,我也和她坐在一起。放学后我俩经常一块儿做值日扫地,不是我帮她就是她帮我。后来我认真想起来,李超背地里说我和小兰的事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大约伍老师也看出来了。他有一次只是把我找去,说,你和小兰在学习上可以互相帮助,其它方面……要独立,……男同学和女同学……最好……有区别……,他不着边际,东说一点西说一点,让我摸不着头脑。

      对老师或大人的话我很少去琢磨,就是严厉的训斥也可能成为耳边风。过后,我感觉伍老师对我明显是冷了一些,有些时候对我的错误,并不是像从前那样在公开的场合时为我包着,而是偶尔会说上一两句,让我对他敬畏起来。

      伍老师就是这样,对好的学生他会偏心些,比如对我,经常问这问那的。而像李超,他就毫不客气地批评或罚站。这种作法伍老师称作好鼓不用重锤敲。我想李超这种烂鼓当然要越重越好。但伍老师的这种偏心,有时我很感激,却又不自然。某些事情我觉得明显不够公平。比如不久后一次柚子树事件。

      我们学校后有一个空园地,种有十几棵柚子树。两年前不知谁从校外的柳树上扯来几把无茎藤扔在柚子树上,无茎藤发疯地长,后来每棵树上嫩黄如电线般细长的无茎藤如同女人头上的乱发,盖满树直垂到地上。柚子树被无茎藤吸走了营养,已经结不出柚子了,就成了男生的天然厕所。爬上高高的柚子树上,找一枝斜横着长的枝桠,蹲在上面谁也看不见。树摇呀摇的,一坨坨屎就掉入了草丛里。

      这个荒芜的柚子园平时少有人去。但有一天不知伍老师为何去了,大概是去找他的鸡什么的,一脚踩中了谁埋下的“地雷”,溢进了他的拖鞋和脚丫里。他大发雷霆,规定不得爬柚子树,更不得上树拉屎。爬柚子树就要被罚站,上去拉屎罚站加写检讨。

      其实伍老师这招并没能把谁赶进学校的茅厕里。也难怪,伍老师把学校的茅厕承包给了我妈来掏粪,一个学期我妈给他五元钱,好多个同学不愿拉屎让伍老师来白白赚钱。只有我知道,即便没有谁来拉,五元钱照样进伍老师口袋了,所以我坚持去茅厕拉,并动员其他同学去。

      其实让同学们进不了茅厕的最大因素是里面太脏。走进茅厕,坑里塞满了树枝竹片。我妈说承包你们的茅厕不划算,屎没几坨净帮你们除棍子。在粪坑外还有歪屁股的杰作。还有的同学拉肚子急了,刚脱裤子弯下腰还没来得及蹲下,肚子就泻出来了,泻到半空的墙上。有的没有纸或棍子,就直接把屁股丫凑在土墙的转角处由上往下一擦,屁股就干净了,而墙上留下几寸长的黄印子,铲了好些次都铲不完。我们学校离水源又远,一个学期冲不了几次。这样的茅厕,进去想落个目光都困难,不要说落脚了。女生通常去伍老师家方便,除了万不得已才上这个茅厕,男生有谁愿去?

      伍老师规定是规定了,大家见他并没到柚子园去监督,没几天,男生照样爬上去了。终于,倒霉的李超给伍老师逮住,写检讨罚站了两节课。对于这个处理方法,我是持赞成意见的。哈哈,看你还去不去茅厕屙!

      不过事情没有完,没几天我们班三个班干部中的另一个,生活委员兼体育委员李小强也上了树,并将一枝胳膊粗的树枝踩断了。李超扬言要去告他,没想到李小强一溜烟自己跑去了伍老师那里。上课时,伍老师表扬了李小强。他说李小强今天值得表扬,他上柚子树上去扯无茎藤,不小心踩断了一小枝树,他勇于承认错误,值得大家学习。

      怎么会是这样呢?李小强作为班干部怎么会去蒙伍老师呢。搞这种手段怪不得近来伍老师对他要比对我好了。而且李小强作为班干部,就因为暗底下对我有点意见,经常带头不去茅厕拉屎,分明就是想让我家蒙受损失。我更为李超叫屈,觉得应该把事情说出来,求个公平。于是我道,老师,李小强不是去扯无茎藤,是去拉屎。但伍老师反而有些生气道,你看见他去拉屎啊,是不是你同他去拉的?

      我虽然没看见,但我是知道的。于是我固执地道,真的,他就是去拉屎的,不信你问李超。伍老师道,李超?!……就算是,勇于承认错误,就值得表扬。孙大明,你勇于承认错误吗?这方面,你就比李小强差!不要跟老师作对!

      大概伍老师是一个自信的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他常说,他一眼就看得出谁是好学生谁是坏学生,比如魏放和赖军。他还会破案,案子就是赖军有一次偷米。刚开始,伍老师问赖军偷了没有,赖军说没有,再问是不是他偷的,他说不是。无论怎么问,赖军就这两句。伍老师问了一通后突然问道,那米你卖了没有,赖军没反应过来,说卖了。所以,伍老师一向认为他的正确性是无庸置疑的。

      伍老师用白纸写了一张《小学生守则》贴在教室里。土墙上不平,有很多小坑和小洞。《小学生守则》第十条“不说谎话,有错就改”的“不”字刚好对着一个墙洞,有一天不知被谁抠走了,变成了“说谎话,……”。伍老师用一节课审了三年级和二年级。但他毕竟不是真公安,审不出结果来。过了两天,墙上仍是这样。我想,这样太难看了,也让伍老师难堪,我是班干部,应该做些好事。于是用毛笔写了一个“不”字在一小块水泥纸上,早上用两粒饭粘在破洞处。虽然一张白纸上补着一小块黄纸,虽然我写的毛笔字很丑,看起来不论整体还是局部都不怎么协调,但总算补全了。

      我以为伍老师会表扬我,但是他没有。一整天,我都在期望他的表扬。晚上放学时他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先是问我看没看见谁抠了那个“不”字。我说没看到。他又问我知不知道,我说不知道。他让我好好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呢,我真的没看见也不知道是谁抠的。要是我真的知道,凭我对你伍老师的感情,我还满你不成。我想是不是他想让我私下去帮他查一查?没多久,伍老师出去一转回来后,突然问了一句是不是你抠的?

      啊,怎么伍老师会想到是我来呢?我连忙惊慌地否认。

      第二天我迟到了一会,伍老师让我站在门口。他当着三年级同学的面和二年级同学的背道,别以为你是留级生,就摆老资格!让我站在门外直到下课。我心里很是委屈,我只不过迟了一些,不是摆老资格呀。以前我曾迟到了一次,他温和地问我干什么去了,告诉我第二次来快点。这次他怎么象对待那些调皮学生那样来对我呢?而且还是站在门外。

      刚过了几天,伍老师又把我找去了,重新提起了那个“不”字。不过这次他直接了当地问是不是我抠掉的。我很委屈,否认。他谆谆善诱地道是不是你不小心抠掉了,不敢承认,就自己写了一个贴上去。那天你迟到了我批评你,你不高兴又将它撕掉了?

      天啊,怎么会有这么一回事?我开始意识到我已糊里糊涂地坠入了一个让我难以拨脚的臭泥潭中了。我真后悔我不该去做一次好事,去贪一次表扬。从伍老师那出来,我到教室去看,果真那个“不”字又不见了。我想是不是我用饭粒来粘它,粘不牢被风吹走了呢?我在教室里找,没找到。回到家,我又写了一个“不”字,第二天早上我特地把饭煮糊了一些,用煮糊了的饭再粘上去,觉得粘得是十分牢固了。

      虽然那个不字不再掉下来,可是麻烦却也紧紧地贴住我了。当晚放学后,伍老师又一次找我去,要我承认。我没有什么可承认的,没有就没有嘛。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那也不能随它去呀。唯一能证明我清白的是我自己的口,我只能期望它了。

      但伍老师不相信。他说这事前前后后就你的举动最可疑。不承认也没关系,以后每天放学后你就到我办公室来十分钟。 

      几天来每天放学后我都得到伍老师办公室十分钟。他也不问我什么,我只觉得难受。到时间了,他就叫我回家。后来有一次伍老师不在我就没去,之后我也不去了,伍老师也不叫我去。

      学区里要开班长代表大会,伍老师找我最后一次谈心。他说这事情我早就已经一清二楚了,并且也有同学看见是你抠掉的“不”字,你看你后来心虚了就不敢来我办公室了吗?我之所以没处理你,就是见你本质还好,想挽救你,现在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你再不主动承认,我就撤掉你的班长兼学习委员职务。如果你承认了,那你还是个好学生,下午就和我一起去学区里开会。

      我想象以前那样坚决说不,但接连试了几次,只是张开嘴用力伸了伸脖子,却似哑巴般浑身软绵绵的说不出来,哪怕就是一个无力的不字。我一直以为我所做的就象拾到一颗扣子交给伍老师,帮同学扫一次地那样简单,但事实远远不是那样。十多天来我仿佛落入了沼泽的一只羔羊,挣扎,无助和绝望。我承认了。出来时,我好像轻松得多了,却又觉得胸口堵得慌……

      一连几个晚上,我很晚都睡不着。我真怀疑起自己来,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抠掉了那个字,伍老师追查时我害怕了就写一个贴上去,当伍老师批评我时我又撕了下来,最后伍老师揭穿我后,我再写了一个贴上去?我努力地想,极力地想,想不出。很长一段时间,我一到教室就要盯住《小学生守则》看,看上面是不是又有洞了。后来只要见到贴在墙上的纸就害怕上面有个小洞洞。直到李小强的圆珠笔芯不见了,伍老师又调查了一番,虽然没有结果,但伍老师并没怀疑到我头上,我才放下心来。从而意识到伍老师还是蛮公平的。

      一个月后,段考结束了,虽然我这段时间来不怎么用心学习,但我仍是第一名。那些知识早在一年前被我贮藏到记忆深处了。段考完,伍老师重新编位,我从坐中间被编到了最旁边,与小兰相隔两人。

      接着开始选举班干部。伍老师说现有的班干部是他指定的,只能临时做半个学期,现在要民主选举产生。我投了小兰,本来想写一票自己的,但又不好意思。心想,我这些日子来做班长还很负责任,又是老师的好帮手,票数当然不会低,于是另一个名字就写了原生活委员兼体育委员李小强。选票公布出来,我大吃一惊,我只有一票!小兰当选班长兼文娱委员,李小强和另一人分别任职副班长和其它委员。我一下沦为了平民百姓,与李超两人为伍。

      我垂头丧气了好几天,想不通。伍老师也找我谈了心。我觉得伍老师分析得对,他是关心我的,主要是我自己高高在上,在班里失去了民心。好在小兰并没因为我沦为平民而另眼相看,我们还一如既往相互帮助,一样友好,心有灵犀。但没多久,伍老师就告诫小兰了,要她不论学习上还是什么方面,要独立,不要和男同学过多来往。但他的话并没有明显的效果。

      虽然我不做班干部了,但我仍协助伍老师他给一、二年级上课。

      我想只有通过自己努力来取得伍老师的信任和同学的支持了,我妈说过人吃一堑会长一智嘛。我在班上开始讨好同学,着力搞好和同学的关系,不再打他们的小报告,甚至他们隐瞒缺点和错误。并四处收集卡通书来给他们看。渐渐地我和同学相处明显更融洽了。

      特别是在给一、二年级上课时我更是卖力。想方设法把二年级的课教好,有时甚至我觉得我教的效果比伍老师的还要好些,可是伍老师并没有表扬我,他好象没注意到。 

      那次,我给二年级上课时,为了激发他们,便想出一招新的方法,给了他们半节课的时间记八个生字,然后马上默写,谁全默写对就可提前下课到外边玩。结果5人全得到了提前下课的奖励。正当我为自己的成绩而陶醉时,外边传来叫骂声,接着是哭声。我跑出去,原来是两人在争爬小树时打了起来,一个流了鼻血的搬石头要来砸另一个。正给一年级上课的伍老师循声赶来,见状大光其火,朝我猛吼谁叫你放他们出来的!谁叫你放他们出来的!净添乱子!我早知道你有意见,不想教就不教了!

      当天,伍老师上二年级课时,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去帮他管一年级。我扭头往后看了他好几次,他没理我。我伏在桌子上慢慢想起来了,自从那个“不”字的事情后,伍老师就没叫过我去给哪个年级上课,甚至没叫我帮他做什么,这么长的时间都是我自己自然而然地去的。我灰心起来,情绪低到极点,便拿卡通书来翻,却被在后面的伍老师抓了个现行。他缴走书,撕成两半,揉成一团扔出教室,接着一把揪住我的后领拎我到了讲台上。站在那里,我看见我们班同学有些惊恐的目光,还有扭过头看过来曾被我训过的二年级学生的,无不针似地刺过来,我只觉得两腮的面皮发麻。我真不知为何他姓伍的对我这般天大意见,有意来针对我?站在讲台上,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骂,姓伍的,除了小兰,老子操尽你全家!

      星期天,我放牛时不知怎么把牛放到了学校旁。我让牛在路边自己吃草,走到操场边朝伍老师家看去。小兰正在屋中扫地,见我在外头瞄便跑出来问我干什么。当她见我家那头肥壮的大水牛在路边吃草时,很是兴奋地去逗。伍老师从屋内走出来,我心里一紧,接着反而松下来,我没犯什么,怕你不成。

      孙大明,谁让你赶牛来学校放的?

      看清楚点,那里不是学校,是大路。

      星期天来学校干什么!

      又没有哪条王法规定星期天不得来学校。

      伍老师象是被煮熟的红薯哽在喉咙里一样,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他一声不响地往回走,走到门口时偏头喊道伍小兰!你还不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我爬上牛背,吹起了口哨。我想起了那些事情,吹得更响了。过了几天,小兰在教室拐角后面等我,偷偷对我说,我爸爸不准我和你说话,他说你越变越坏了。

      我说我没做过什么坏事,你不想跟我说话就不说。

      我知道那件坏事不是你做的,说真的,我原先也写一个想粘上去的,但写不好。

      我鼻子突然酸起来,只觉得我再说一句话甚至是脸皮的抖动一下眼泪就会掉下来,于是转身就走。

      她在后面大声叫道你别吹口哨,我不喜欢!

      我知道,在心里我跟伍老师已经对立了起来。虽然我比以前更怕他,但我是暗中不服的。我成绩好,年龄也大些,他想拿我来当那帮二三年级的学生来玩,门都没有。再说他姓伍的也不完全是什么好鸟,我妈承包学校厕所每个学期给他五元钱。一年十元,他拿来买粉笔了吗?还不是变成猪肉全吃进肚子去了!有人说如果你恨一个人,就把他的丑事说出来。当我爆出伍老师这个贪污的消息后,男同学大都不去厕所拉屎了,不敢去柚子树上拉就去外面野地里拉。我追悔未及。哪本书上曾说当你中伤别人时也中伤了自己,我这一愚蠢的行为一下子使我妈付出了五元钱只买到也许不值两元五的货物。

      从此,课间或是中午时,我不再喜欢呆在教室里,而是爱和李超一起去田野里瞎逛了。田野空气很新鲜,散发着秋收后的稻香,那空气要比学校好万倍。我俩常去田野里寻找蚂蚱或是蟋蟀带到教室里来打架,还送给其他同学。那天,我在别人门口的田里捡到两枚鸡蛋,见者有份,我分了一个给李超。回到学校,我可不想交给伍老师。上自习课时李超把鸡蛋拿出来炫耀。一不小心,鸡蛋被磕破了,流了一地,怪臭充满了教室。怪不得这两个鸡蛋被扔到路边的田里也没人捡,原来是孵不出小鸡的臭蛋。几个同学捂鼻躲到窗边,调皮的趁机嚷着臭死了!跑出了教室,二年级的也全跑了出去。教室里只剩下小兰,李超和我。接着我和李超也跑了出去,小兰连忙去告诉给了她爸爸。

      伍老师从一年级教室里出来,气冲冲地把跑出去的人赶回教室,但是被赶的人却叫嚷好臭,臭死了!就是不进教室。伍老师进去一会也出来了,逮住李超,李超供出是我给他的臭鸡蛋。伍老师从我身上搜出了另一个臭鸡蛋,一扬手,鸡蛋飞到墙角,一阵恶臭扑面而来。

      一个下午,我和李超去一里外的沟里抬水来冲教室。

      事情没有结束,第二天,伍老师给了我和李超一人一张家庭报告书。李超被停学一天,我被停学三天。

      我的罪状是一、殴打小同学(我用鞭打李树的事当时已被伍老师在窗外看到),二、破坏公物不肯承认,三、破坏课堂纪律。

      拿着家庭报告书,我不敢给父亲签字。第二天一早,我照样背起书包离开家。但我不能去学校。为了避免家人发现,我也不敢去找李超,只好在偏僻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晃荡着。在小丘背的田野的草垛旁,我靠着草垛坐下来,陷在绵绵的草垛里谁也发现不了。我再也无心去逮蚂蚱或蟋蟀了,呆呆地望着天出神。天上的云一堆一堆的,就像田野里一堆一堆的草垛。我想要是能呆在云里多好,枕着云游来游去多自在,我爸的棍棒保证打不上去。也许会游到县城看见方老师呢。要是游到学校的上空,我要撒一泡尿在姓伍的头顶上。

      这时,我看到了手拿弹弓的赖军。他从乡中心小学毕业后没上中学,天天在村里游荡。他正朝我晃来。

      喂,小孙老师,不去教书啊? 

      我没理他。他自讨个没趣,慢慢地晃了过去。突然我想,让他在家庭报告书上签字不正合适吗?我爸小学没毕业,那字和赖军的差不多。于是叫住了赖军,一时间他仿佛受宠若惊。听到我说完事情原委,赖军道,欢迎你加入坏学生行列。

      我不是坏学生。我一肚子的愤懑发泄出来。谁知赖军竟有同感,也一个劲地数落伍老师。看来他从前也被伍老师整治过不少。两人同仇敌忾地骂了半天,我的气消了不少,两人语言不那么激烈了。我俩并排躺在草垛中,赖军懒懒地道,姓伍的那么难看,倒生得小兰好看。

      我应道,是啊,可惜了,小兰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哩。

      他半眯着眼看着我,道,看不出,你对这小妞有意思啊。

      不、不、不……

      不不不?他好像是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又道你卵毛没长,懂个卵。

      我当然不服气,他连及格没得过一次,也配来说我?便道,我不懂?你别以为你懂,我懂得比你多!

      赖军问道你懂什么?懂什么呀?懂不懂那个事?

      哪个事?我糊涂了。

      就那个,男的和女的上床那个。

      什么男人和女人上床那个?一个神秘,让人莫名兴奋和急欲了解的问题。我有些口吃了,懂、懂、懂一些,你都懂啊?

      何止懂,都见过好几次了。

      怎、怎样?我附在赖军身边。

      那天我进我爸爸房里想找零用钱,突然我爸一身酒气地推我妈进来,吓得我躲在柜子背后。嘿嘿,我还以为他们打架哩。过了一会他又才说道,衣服都脱光了……

      说到这里赖军停了下来,我催问下文。赖军的眼珠转了几转,过了好久,他斜眼望着我道,你想听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不得跟别人说,第二是你得去叫小兰跟我好。

      我连忙道不行不行,小兰……我不好意思说我想跟她好。就道,第一件事我保证,但我哪敢去叫小兰跟你好呀,他爸爸还不劈了我。

      那就别听了。他把弹弓串在食指上晃着,站起来。他见我并没有拉他,便慢吞吞地走了。

      晚上,我带着一个问题想了半夜,其它事情倒置于脑后了,直想得我身体某个部位不对劲。唉,那个问题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但我却是绝对不能将小兰出卖的。思来想去,只有让赖军自己去问小兰。我想小兰一定不会答应。第二天一早,我到草垛那里等。不久果然见赖军远远地走,我喊住了他。

      瞅准伍老师回办公室了,我把赖军带到教室后背。我在后窗喊小兰,小兰,过来。

      小兰来到教室背后,我指着赖军吞吞吐吐地对她说他、有话跟、跟你说。

        赖军斜着身一手支在墙上,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一只脚还在节奏地抖动。我觉得他真酷,如果再叼一支烟,那简直是酷毙了。其实他的烟就揣地裤兜里,他只是忘记叼在嘴上了。我真是紧张得要命,心想,小兰你这蹄子别见到酷哥就发骚!

      赖军凑嘴到小兰的脸旁,道,嘿!靓妞,咱交个朋友如何?

      小兰脸色突变,冲着赖军呸地啐了一口,转身就要走。我早料到会是这样,心中暗自高兴,乐得真想向她坚起大拇指了。却不料小兰又转过身来,却是朝我啐了一口,呸!流氓!

      我愣住了,如泥塑的菩萨一样动弹不得。小兰如此是我始料未及的。赖军道,谁稀罕你了!接着拉着我道,走,讲故事去。

      但我却挪不动脚。我只觉得,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起来,两旁的一切急速离我远去。定了一下,我意识到这个学校真正地离我远去了,现在我再也没有心情踏近它半步。这天,又一天,我都躺在野外的草垛下,想的一个问题是我错在了哪?

      回到学校,小兰不再理我,见到我也走得远远的。我以为伍老师会为这事揪住我,但是没有,他显得格外的宽容,甚至没仔细去研究我家庭报告书上的字迹。也许他知道小兰改变了对我有态度,去了他一个心病吧?或者他已经把我归于赖军一伙,完全放弃我了。他只是对我说,老师知道你上过了一次三年级,成绩好。你不想学习可以,但不得违反纪律,不带坏同学我就阿弥陀佛了。我仇视着他,无所谓了。有时我迟到了,也不喊报告就直接进了教室。伍老师勒令我出去喊报告了再进来,我出去后就不进来了。

      在校外,我整天和赖军混在一起,听他讲传奇,并把他的传奇带到了学校。我吹牛,口沫横飞,让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同学好奇地围住我。我得到班上多数人的拥护,甚至是除了小兰外的另两个班干部。我想,明年选班干部我的得票一定不会低了。但渐渐地,校内传出我了我二流子的花名。我想没有谁敢给我起这样的花名,但二流子会流传开来,那一定是与伍老师有关的。因为有一个小同学说伍老师说了,孙大明是小流氓,二流子。

      伍老师还是找了我一次。他道,孙大明,我说过的,我从来不会看错人。当初方老师还在这里时我就看出你来了,天天围着方老师,眼里净是邪气。我以为你到我这里会改,但骨子里的坏表现得再好也是暂时的!现在学校闹得乌烟瘴气你要负全部责任!我望着门外不出声,心中反而有了胜利的感觉。伍老师好象没把我当作学生,而是当作了对手!过了一会,伍老师降低了声音道,我以为你到我们班来可以帮我们班争两年的学区前三,帮我照看一下低年级,好让我有时间复习考试去争那几个转正名额,但你是烂泥扶不上墙。我看着他,发现他瘦了很多,也老了,眼珠子里很多红丝。我突然怜悯起他来。他继续道,孙大明,我求求你,别再作乱了,我现在够忙的,我已经考了七八年了。我手足无措,呆呆坐在那里。也不知多久,伍老师才说,你回去吧,叫那个流氓不要再纠缠小兰,不然我砍死你们两个!

      出了伍老师家,我疯似地跑。找到了赖军,问他是不是还在缠小兰。他道,是啊,我想等上手后再请你去的。我警告赖军,小兰是我的,以后别再碰她!

      赖军道,你以为小兰和她爸看得上你呀?你和我还不是一路货。这样吧,咱俩公平竞争,谁先上手算谁的。我吼道,小兰不是我的也不准你碰!

      赖军轻蔑地说,你?算什么!转身就走。我冲上去一拳擂在他的后腰上,他转过来和我打成一团。结果是我牙齿断了一颗,眼眶破了,鼻子出血了。

      两天后我鼻青脸肿地回到教室,我以为伍老师会安慰我,至少了解一下情况。但都没有。虽然后来赖军不再来纠缠小兰,但伍老师也只认为是他发出的话所起的作用。有一次,在半道上我和伍老师相遇,我轻轻地叫了声伍老师,或许我的声音太小,他拍衣服灰尘的声音太大,他听不到。就这样过去了。此后我再不向他打任何招呼。而对于小兰,我明显地感觉到了我的渺小,丝毫没有了非分之念。甚至在三年级和二年级的同学中,我也察觉了自己的卑微,懒得与同学搭话。我迟到不用喊报告也可以进教室,旷了课也不要紧了。

      我再没影响别人,随心所欲地学习,功课一直没有被拉下,成绩仍然保持第一,谁也超不过,包括伍老师怎么去压的小兰。对于考试我也已经无所谓,可能我拿一次第一,接着会把第一让给小兰,有时我随便考个十把分。

      两个学期过去,年终统考前,没跟我说过话的小兰突然找到我,说这次统考你能考好吗?这突其而来的关怀令我脑子发热,忙答道能,能的。

        我爸叫你考好,她道。我还想跟她说什么,她却走了,我觉得她明显地带着厌嫌。

      也许,我只有考好才能证明我什么了。只有考试的成绩才能证明我不是一个十足的坏学生。我时时琢磨着小兰给我这句冰冷却足以温暖我的话。但没多久,我就醒悟过来了,是伍老师要我考好的而不是小兰。小兰以前跟我说过,要是统考考不好,他爸每月会被扣很多钱。原来如此!

      统考那天,我交卷的速度令异地监考的老师惊讶,当他拿起我的卷子时更是惊讶得合不上嘴。

      除了语文试卷中的日记我没写,所有试题我几乎是全做对了。但我语文只得了18分,数学得了6分。我把做对的答案填在不应该填的题目上。我们班的平均分被拉下了十五六分。本来,我们班成绩可以排在学区前三名,但现在只能包尾了。

      新学期,学校来了一个新老师。伍老师跟上了四年级,他把我甩给了新老师,让他自己和小兰离开了我这个恶魔。也让我吃了我爸一顿前所未有的板子,让我的全身布满了伤痕。当那些伤痕在我心里结痂,愈合的时候,我发现,伤痕处新长出来的肉并不是完好如初,而是有些发紧发硬,与四周格格不入。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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