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鹤公园里，春草青青，春树葳薉，高大繁茂的白玉兰开花了，一朵朵硕大肥腴的洁白花朵散发出浓香。尽管倒春寒仍有势头，天气一阵寒一阵热，终究难挡春天的脚步。有着优美的岸线的小湖，平日水平如镜，树木倒映，近日因南风的吹拂，时时荡起涟漪。水莲生出的新梗丶新叶在涟漪中顽强地摇曳着，预示着荷花盛开的日子不远了。

                                         三

    兴州港是长江下游的大港, 是苏北里下河一带水陆交通的门户，也做国际运输。1949年前，港区东侧有一条小街，店房低矮，街面宽只两米，用条石铺就，街上密布饭馆旅店丶南北杂货商铺以及烟花场所，专门做港区的生意，曾经非常繁华，这条小街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名称: 龙窝。

    蔡汉的老家就在这条小街上，解放以后，城区的兴港大道延伸至港区，兴港大道两侧都是新式店铺，龙窝日渐萧条，前些年扩港，将这条小街拆了，蔡汉家在新建的居民区买了一套带庭院的独户宅第。

    今天周末，蔡汉早早地下班，开着车沿江平线向西飞驰。不到十分钟，进了兴港大道，蔡汉降低车速，带着几分得意，悠闲地环顾两边的街景，颇有几分大庄园主欣赏自家后花园的感觉。

    蔡汉没有回家，他将车一直开到了江边。蔡汉下了车，点了一枝烟，像个伟人一样眺望茫茫大江。 “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蔡汉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

    蔡汉是来喝酒的。江边有一个别具风情的水上餐厅。说是餐厅，实际上那船有2000多吨，被人从外国买回来改装成餐饮场所，上下三层，有包房，有大厅，有观景台，其规模不亚于岸上的大酒店，又比岸上酒店多了美妙的气氛，浪漫的感觉。今晚，港区的两位领导约他小聚。蔡汉下班前又约了江泽宏，江泽宏前两天在电话中表示想见见他，他也有事要与江泽宏谈谈。

    酒足饭饱，港区两位领导买好单先走了。江泽宏看着蔡汉，蔡汉也看着江泽宏，过了片刻，江泽宏开口了:     “兄弟，来到贵地，理当造府拜见弟妹，看看我侄儿，哥酒多了，想早点回城，这一点小意思烦你带走。”

    “小意思” 指江泽宏随手拎来的一只很普通的购物包，看样子里面的现金不下于十来万。

    蔡汉看也没看那个有些肮脏的购物包，只是喝茶。茶喝够了，又去洗手间。磨磳了半天，好像是在下什么决心。

    “仁兄，你是个老实人。我在考虑，我们哥俩相处，对你是不是好事……”蔡汉表露出忧心的神态。

    “兄弟，你这是什么话？哥在认识你以前就是个厂革委会主任，哥现在还是一样，是个厂长，哥抱怨你了吗？再说，哥好歹也算是衣食无忧了，没什么事情要烦扰兄弟，牵累兄弟。” 江泽宏似乎说得入情入理。

      “仁兄，你说的不是真心话！”蔡汉提高了嗓门。稍顷，蔡汉凑近江泽宏: “你想当水务局副局长，对不对？”

    江泽宏无语。

    “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亮亮底。我记得，你说过，他吴继元算个什么东西？你说得很对，他挖了十几年地道，碰上了好机会，才当了个小局长，我过去弱于他了吗？还有今后，他能与我比吗？”

    “你当副市长是板上钉钉的事。”江泽宏说。

    蔡汉喝了一口茶，放慢了语气: “包括伍书记和潘市长，也是庸碌之辈，没有大的头绪，这辈子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潘市长对你不薄。＂江泽宏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比你清楚。正因为如此，我应当报答他，但是，他现在想的是再混几年退休，并不需要我的所谓报答，我今天的地位，也无法报答他。”

    江泽宏似乎沒有听明白蔡汉的话。蔡汉接着又说: “我上次说了，你要耐得住寂寞，今天又要对你说，为人在世，要想干一番事业，必须脑子清醒，走一步看三步，必须胆子大……”说着，他瞄了一眼江泽宏的购物包， “这点钱有什么用？我要十倍，二十倍……”

    江泽宏思索了一下: “水损，虚报维修，弄钱好弄。我是害怕……”

    “事情办好了，谁敢来找你的麻烦？话说回来，即使你清廉，要找你的碴子，还不是很容易？”

    “兄弟，哥懂的也不太多。哥听兄弟的，干一番事业。”

    ……

    第二天清晨，蔡汉的黑奥迪飞也似的在沿江高速上奔驰，蔡汉挺直上身，双目直视，一副下定了什么决心的样子。公路两边是一个接一个的苗圃丶花房，柔枝生烟，姹紫嫣红，蔡汉似乎视而不见。一个小时以后，他在大运河边的匝口下了高速，不大一会，进了广林市区，蔡汉熟马熟路，在何园旁边的停车场泊了车。

    何园是晚清第一名园，占地二百多亩，地形高低错落，亭台楼阁分布有致，用精美的廊道相连，形成浑然一体的立体景观。园的西部是一个荷花池，池畔有一排知客房，是过去的园主人何芷舫用以招待客人住宿所用，经过适当改造，现在是一座有一二十个房间的小型招待所，专门接待省以上的领导。蔡汉这次来，广林市市长韩美琪也安排他在这里歇息。

    蔡汉入住完毕后，看看手表还不到八点。何园招待所的自助早餐还在服务，蔡汉感到肚子饿了，信步踱了进去。他在里面转了一圈，先对里面的中式茶桌丶茶椅欣赏了一番，接着去取食。他转遍了取食处，都是一些小烧饼丶小笼包丶面包圈丶榨果汁之类令人反胃的东西。好容易在一个边角找到了盛稀饭的钢罐，一看那稀饭是白米熬的，没有放大麦粉，一点香味也没有。蔡汉走出了何园，在对面的特色小吃店要了一份大煮干丝，朵颐大开，连吃带喝，抹抹嘴走回何园。

    蔡汉沿着空中廊桥在园子里转了一圈，流连了一番，靠在廊柱上给韩美琪打电话，韩美琪上午没空。蔡汉刚才吃多了些，有些困意，于是就回到房间睡了个回笼觉，起来时已是中午，简单地梳洗了一把，刚想出去吃点东西，韩美琪来了。

    韩美琪身材壮实，精神饱满，样子威严而不失亲和。刚握着手，他就很亲切地说: “我和蔡主任有缘。上次你与潘市长同来，我一眼就看中了你。”

    “我能力不够，进步不快，辜负您的期望了。” 蔡汉连忙接上了话茬。

    韩美琪没有接着话题往下谈蔡汉的进步问题。坐了片刻，他吿诉蔡汉，大后天，上面有位大领导要来玩，就住在何园。所以蔡汉最迟明天早上就要走，因为要清园，搞安全部署。蔡汉说: “我来的目的是见见您，您工作很忙，我也想早点回兴州，那边也有些事。”韩美琪含义深远地微笑着说: “上面首长来了都是我亲自接待丶陪同，没有办法呀！下午我陪你转转，晚上没时间招待你了。”

    蔡汉说: “那我就带点晚赶回兴州吧，有空了再过来。”

    “也好。”韩美琪微笑着站了起来。

    韩美琪径直将蔡汉带到了广林玉雕厂。玉雕厂陈列室里，有古货，有新货，有花鸟虫魚，有山水丶人物，五彩纷呈。玉雕厂老厂长陪着他俩走马观花地浏览了一遍，便将他们引进了会客室。坐定以后，老厂长正想说什么，韩美琪抢先开了口: “老王，这次要动你的真货了，我也没有办法，老领导来一趟广林不容易，广林玉雕又是出名的，总得送点小纪念品啊！没办法，友情后补吧。那个玉砚多少钱？我个人支付。”

    老厂长显然有了思想准备: “韩市长，为了支持你，我真的是割心割肉了，这方玉砚是镇厂之宝……算了，不说了，给！”　老厂长略略犹豫了一下，红着脸说: “市长，付款的问题…… 发票上有我厂的账号，我厂的制度，款到账后才能取货。”

    “这个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韩美琪认真地说，边说边看了蔡汉一眼: “老王，发票呢？”

    王厂长从抽屜里取出了发票，蔡汉一把接了过去，看也没看，塞进了口袋。

    “钱，明天上午汇到。” 蔡汉对王厂长说。

    “老王，有没有女士喜欢的纪念品？” 韩美琪微笑着问。

    “哦，”王厂长思忖了一番，试探地说: “珠子丶坠子之类似乎俗了些，我这里有一把前清的油纸伞，红底白花，帽尖是和田玉，手柄是翠玉的，前些天刚刚修复好，打算拍卖。”

韩美琪饶有兴趣地听他讲，没有表示要不要。蔡汉插问: “底价多少？”

    “最低价位18万。18万起拍。如果韩市长要，我们就不拍了，照18万算吧。”

    “好，加上这个18万，明天一起汇给你。”蔡汉毫不犹豫地说。

    半小时后，蔡汉的黑奥迪开出了广林市，在高速收费口，蔡汉掏出玉砚发票一看，上面写着:

    清宫玉砚    146万元

    蔡汉狠狠地咬了一下牙齿，自言自语地说: “有份量！”

                                      第八章  激流与暗涌

                                             一

    兴州市属于长江下游冲积平原，揽江临海，无遮无拦，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分别刮东南西北风，四时景物也随季节变化而特征分明，非常有规律。

    兴州人的生活却不似天气这般节奏分明，按步就班。自古以来，土地贫瘠，江海泛滥的问题迫使人们四面出击，尽最大努力拓展生存空间。从事工商业丶服务业丶渔业等行业的意识很强，各个县市乡镇都有一定的工业基础。

    蔡汉去广林见韩美琪回来后两个多月，即提前结束挂职，从海林区调回兴州市府，担任了副市长，分管文卫。常务副市长是分管工交财贸的，实际上，在潘锡光任常务副市长期间，兴州的工交财贸就是何林在管，潘锡光扶正后，何林当了发改委主任，后来也提了副市，毫无争议地成为正式的常务副市长，不过，何林体质较弱，精力不济，事情又多，常常安排其他副市长干自已分管的事，跑省的事儿往往是交给蔡汉，蔡汉也乐此不疲。

    转眼之间，孔真在香海挂职期满，回兴州时，搞沿江开发区的事儿还沒有批下来，只好留孔真在市府帮何林理事，伍宇文等人有些着急，又一次派蔡汉去跑省，张生和帮助蔡汉开展了不少活动，省里的答复仍然是: 撤十八个乡镇的行政建制，三年五年甚至于十年八年之内不可能批准。省里建议下面市县的开发区可以搞镇区合一的形式，不影响原来的行政编制。

    “很显然，老张书记设想的大开发区，只有中字头国企丶国家级项目才可能获批，我们只能找块地儿，搬几个厂集中一下，搞搞形式。” 在兴州市党政联席会议上，听取了蔡汉汇报的跑省情况，伍宇文扫兴地说。